第66章

高大華美的宮殿裏堆滿了簡樸的木籃。

這些籃子來自大陸-四面八方的城,?裏面盛着的皆是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白色石子。若是将這些石頭倒出寫了标識的籃子、将它們混在一起，恐怕沒有人能辨認出它們之間的不同。

妖精之都空閑的魔法師們皆聚于此。

芙彌最為榮耀的宮殿被重重魔法陣緊密保護着，就算有幾十個魔法師同時沖它攻擊,?它也不會從雲中墜落。因此，這些魔法師們可以大膽任意地使用石子進行測驗,?從這些密密麻麻擺了一地的石頭中找出那傳說中的空白石。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洛娅站在樓梯上,?手指搭着蜿蜒而下的扶手,?安靜地注視眼前十分違和的畫面。偌大的宮殿彷佛成了一間無比寬敞的實驗室，數位魔法師在滿地的木籃中穿梭,?時不時地與同伴們交談幾句。

外頭暮色漸深,?宮殿燈罩中發光的寶石将殿堂映得亮若白晝。洛娅收回目光，側頭看向身邊的蘿拉：“還是沒有找到嗎？”

蘿拉搖了搖頭。

關于這種石頭的消息在大陸上流傳開之後，人魚之城的城主第一個站了出來,?直接給芙彌送來了滿滿一空間道具的白色石頭。魔法師們光是測驗那戒指裏的石頭,?就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更何況有了望月灣打頭，其他城鎮也紛紛行動,?将這座宮殿堆得滿滿當當。

洛娅的心情有些郁悶。

好不容易發現了那啓示圖真正的含義,?卻始終找不到它上邊描畫的石頭——這種無力感實在是令人苦惱。

安琪拉從宮殿入口飛了進來，懷中抱着個比她的頭還要大的空間手環。底下的魔法師們看見還有更多的石頭被送進來,?一個個唉聲嘆氣。見那位女王的身影從樓梯上消失,?忍不住開始抱怨。

“這都什麽事兒？”

“我一個尊貴的水系魔法師，居然被找來幹這種活，簡直是太侮辱妖了。”

一個魔法師在空中劃出法陣的圖案，口中念念叨叨幾句。無數藤蔓憑空出現，緊緊纏繞着手中的石頭——向來堅硬的石子在柔軟的藤蔓下竟顯得無比脆弱。

他将碎石和灰塵摻入刻畫法陣所用的墨水之中，凝神在空白卷軸中畫出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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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也不行,?”他有些懊惱地将化為灰塵的卷軸掃到一邊，“如果這些石頭真的有用，那我就算在這石頭堆裏研究一年半載的，我也一點兒都不介意。但誰知道女王陛下到底是從哪兒聽到的消息？”

“噢，可不是嗎？被叫來這裏幹這活的時候，我人都懵了——我不得不承認，就連隔壁家的妖精小崽子以為多喝奶就能長到兩米高這件事情都沒有女王說的話更加匪夷所思。”

“如果有別人和我說這些，我一定會認為他的腦袋被驢蹄子狠狠地踹過了，讓他去掏一掏腦子裏的漿糊。”另一個魔法師長嘆一口氣，“好在陛下不知道從哪裏拿到了這些魔法用品，個個好用又便捷，用它們畫卷軸簡直是一種絕妙的享受——不然我真的要瘋了。”

而此時此刻，俄瑞新建立起的一間小木屋裏，莉拉悶悶不樂地拍了拍癟癟的書包。

她帶來的魔法道具已經被女王掏走了大半，只剩下可憐兮兮的一丁點兒。這讓莉拉感到無比沮喪，連着好幾天失去了幹活的動力，只能窩在屋子裏失落地吃炸雞。

“莉拉？”

她最近新認識的妖精珀森從屋子外面飛了進來，跟她說：“配置魔藥需要的材料已經到了，阿洛伊斯已經要開始動手，你趕快過去吧。”

“好！”

這是最近唯一一件令她有些期待的事情了，莉拉精神一振，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抹了抹嘴，一骨碌爬下椅子，蹦蹦跳跳地跟着珀森走。

阿洛伊斯正在臨時搭建起來的魔藥實驗室中忙碌。

有了無名村原居民、西洛蘭騎士和俄瑞獸人的幫助，俄瑞最近修複的速度加快了許多，珀森甚至還騰出時間，幫忙搭起了幾座樹屋。

妖精的樹屋和獸人的樹屋不一樣，它從巨樹的樹枝上垂落，以輕盈的木材建成，整棵樹木都會被魔法師召喚出來的、極為牢固的藤蔓纏繞加固。這樣的屋子在夜晚時流溢出暖橙色的光，像是綴在林間的一盞盞小燈籠。

阿洛伊斯的實驗室就在這樣的一間小燈籠裏。

這裏位置高，不會被下面忙碌的動靜吵到。莉拉順着嫩綠枝條交錯而成的梯-子爬了上去，在門邊探出了一個圓圓的腦袋。

阿洛伊斯沉浸在魔藥的世界中，沒有注意到攀爬梯-子的動靜。轉過身時，就看見門檻邊露出了一個頭，圓溜溜的眼睛四處滴溜溜打轉。

——那場景簡直驚悚可怖，阿洛伊斯被吓了一跳，在那一瞬間頭皮發麻，好不容易緩了過來。

他記得這個女孩叫作莉拉，是陛下讓他找來幫忙的人。

那天順着陛下的意願來到俄瑞找莉拉的時候，阿洛伊斯心中其實隐隐有些期待。被陛下記住、專門指定給他的魔法師，一定十分強大……他說不定可以在那位魔法師女士的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自故鄉的那位老先生去世之後，阿洛伊斯一直沒能繼續學習魔藥學，只能将那位魔法師教導過的東西反反複複地溫習。

來俄瑞的一路上，阿洛伊斯将怎麽跟那位魔法師女士自我介紹都想好了。沒想到，在他跟比森克說出“莉拉”這個名字之後，一邊躲在樹下偷吃的小女孩探出腦袋，好奇地問——

“在這裏！你找莉拉幹什麽？”

那一句話簡直把阿洛伊斯興奮期待的心殘忍地撕成了碎片。

這小崽子看起來還沒有六七歲，阿洛伊斯心碎地想，他當初大概是想反了，陛下或許是想讓自己指導一下這個孩子——雖然他是個半吊子魔藥師，只會這麽一丁點兒配方而已。

不過，女王陛下交代過的事情，阿洛伊斯一定不會怠慢。他将手中的瓷杯放下，臉上擠出了一個堪稱慈祥可親的微笑。

“小莉拉，你來了。正好，我在研究怎麽将複蘇土地的藥水與驅散深淵之力的藥水融合在一起，需要用到幾種材料，你幫我打一打下手。”

他頓了頓，又和藹地說：“如果有什麽問題，随時可以來問我。”

扒着門檻的小莉拉歪了歪頭，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還是很快爬了上來，低頭伸手拍了拍衣角。

阿洛伊斯注意到她背着一個很大的書包。

——真是一個勤奮好學的小女孩，他想，難怪女王陛下會專門讓她來跟着自己。

這孩子看起來頗為乖巧，這無疑令阿洛伊斯悄悄松了口氣。他耐心地教給她幾種材料的融合方式，又囑咐了幾句，便繼續研究該如何融合魔法藥水。

如果可以把這兩種效果融合到同一種魔法藥水中，那便能省下許多時間與花費。但阿洛伊斯只學過怎麽配置它們，對魔法藥水的原理一竅不通。

好在比森克先生在這間屋子裏放了不少魔藥相關的書籍，他最近幾天晝夜不歇地學習，終于明白了那麽幾分。

夜色深濃，阿洛伊斯有些口渴，從書籍中擡起頭，伸手去拿桌上擱置的水杯。清涼的水安撫了幹澀的喉嚨，他呼出一口氣，視線轉了一圈，想看看那個小家夥在哪。

視線落在試驗臺邊，阿洛伊斯愣了愣。

——桌上的雜物都被粗粗掃到了一邊，桌子中央空出了一小片區域，上面擺着幾個瓶瓶罐罐，與一些雜七雜八的魔藥材料。那個小家夥正一臉嚴肅地站在後頭，手中拿着一瓶花花綠綠的藥水，使勁晃了幾下。

裏頭的藥水咕嚕嚕冒着泡泡，随着瓶子晃動，那些泡泡一個個“砰”地炸裂了。

阿洛伊斯覺得他的小心髒也快炸裂了，顫抖地看着這一幕，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顫巍巍地舉起手指——

“你……你在幹什麽！”

這間小木屋可不像女王陛下的雲中殿那樣被魔法陣保護得嚴嚴實實，要是這孩子一不小心搗鼓出了什麽不妙的藥劑，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看見莉拉一臉茫然地瞅着他，阿洛伊斯連忙将她手中的藥水奪下。

“這是什麽？都是什麽材料做成的？”他的聲線都有點兒抖，後怕地撫了撫胸口，神色嚴厲了些：“莉拉，你不能亂動這兒的東西，很危險。”

莉拉有些疑惑。

她的目光落到阿洛伊斯翻找的書籍上，又落到那些擺了滿桌子的材料上，最後回到阿洛伊斯的臉上。這位年輕人的臉色都有些白了，莉拉沉思了一會兒，還是有些不明白他這麽誇張的表現是為了什麽。

“這是藥水呀，”莉拉的眉毛糾結成一團，“莉拉還以為你想要做這個呢。”

她這話說得有些不清不楚，阿洛伊斯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不由自主地挑起一邊眉毛，想要說些什麽，卻看見這小家夥一臉真真切切的困惑，好像真的覺得她搗鼓出了一瓶能起效果的魔法藥水一樣。

——跟她解釋，她也不一定能夠明白。阿洛伊斯想了想，索性跟她說：“好吧，那我們去試驗一下，你的這瓶藥水到底有沒有效果。”

莉拉眼睛一亮，興沖沖地點了點頭。

在妖精魔法師勤勤懇懇的辛勞之下，俄瑞的枯土已經恢複了許多。阿洛伊斯帶着莉拉走出一段路，才找到一處枯焦的草叢。他瞥了眼身後滿臉興奮的莉拉，心中有些遲疑。

……這樣，會不會太打擊小家夥了？

但為了俄瑞與他的人身安全着想，這件事是他不得不做的。阿洛伊斯狠了狠心，将手中的藥水交給她：“來，你自己試一試吧。”

“嗯！”

瓶子上的木塞被打開，一股極為難聞的氣息飄了出來。阿洛伊斯臉色一僵，默默屏住呼吸，看那小家夥興致勃勃地将那一瓶花花綠綠的藥水盡數倒進了枯萎的草叢裏。

……希望這小家夥沒有意外搗鼓出什麽有毒的藥水，他可不想再把這些草一根根拔掉。阿洛伊斯想着，正準備靠近一些觀察，神色忽然一愣。

——點滴翠意從那枯焦的葉尖尖上綻放開來，那葉片底下的漆黑霧流似乎被壓制住了，脈絡一點點恢複了原本的色彩。那草叢甚至更加茂盛了，一片茵茵綠意突兀地出現在焦灰的草地上，格外顯眼。

阿洛伊斯瞠目結舌，心神混亂，懷疑人生，最後陷入沉思。

“……莉拉，”他猶豫着說，“你是來自哪個長壽種族嗎？今年……您今年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