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季飛并不認識這個年輕人,聽這話再次擡頭仔細看過去,這才發現那個人眼睛若有若無的看向自己,眉毛很淡,兩眼的距離比常人要近。雖然整個人身板挺直又穿的十分講究,但是此刻站在唐寧身後,莫名的讓人感到有些小家子氣。
對了,就是小家子氣。要是他的膚色再暗點,還真是穿龍袍不像太子的既視感。
季飛奶奶的事情,宿舍裏的人都略有耳聞。季飛雖然不愛談家事,但是他和父親不和,其他人還是知道的。此刻聽人帶着槍藥似的上來就沖季飛開炮,大家忍不住都有些火大。夏南微微皺眉,一擡頭就看見季飛不在意的挑挑眉,手裏的筷子正精準的戳向了砂鍋裏的紅燒肉。
南江的紅燒肉算是一絕,幾塊切的四四方方的大肉塊放在黑色的砂鍋裏,紅亮油潤,肉塊炖的酥爛。季飛喜歡它稍稍帶出的甜味,吃完一塊之後滿足的眯了眯眼睛,就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那人的說話聲。
夏南見他不在意,也忍了下來。
唐寧帶人過來另有目的,此刻沒有接那人的話茬,只是沖着豐霖使了半天眼色。
豐霖的耐心被磨盡,站起身蹙眉看向唐寧,“媽,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吃個飯,你就不能消停會兒?”她盡可能的給父母面子,卻不意味着什麽事情都會任其擺布。無關緊要的安排笑笑也就過去了,如今唐寧拉着人過來,她自然也就黑了臉。
其實豐霖的性格多少有些強勢的。只不過今天太聽話了,唐寧一時得意,也忘了先前的顧忌。現在見豐霖變了臉,才讪笑了一下,“霖霖,這不是,帶舒松過來看看你嗎?”
“既然如此,看也看過了,你們該去吃飯了。”豐霖冷着臉開始攆人。
剛剛那個年輕人嗤笑季飛沒收到效果,現在又被豐霖這樣對待,臉色頓時有些不善。唐寧見狀皺着眉頭輕斥豐霖,“霖霖,你怎麽這麽不懂禮貌?”
“我不懂禮貌?媽,你要辦大我随便你了。但是我一個姑娘家敬了一圈兒的酒了,你就不能讓我歇歇?還帶人到夏南這裏來,你給誰難堪?”豐霖一時生氣,聲音也大了些。有人聞聲看了這邊一眼。豐浩在人群中也忍不住皺眉,回頭一看,才看到豐霖的身邊有個熟悉的身影。他微微一怔,已經不自覺的走了過來。
唐寧覺得豐霖打了她這個媽媽的臉,她拉着的又是魏家的長孫,心裏又氣又急的就是不肯走開。豐浩過來掃了一眼也明白了情況,沖着唐寧身後的年輕人微微一笑,“舒松,今晚都沒空和你喝一杯。”
被稱作舒松的人臉色稍緩,也朝着豐浩笑笑,“是該喝一點。”
這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攀談起來,好歹圓過了這個場子。唐寧氣哼哼的瞪了女兒一眼,等倆人聊個差不多,這才帶着年輕人走開。
夏南見豐浩沒有走的意思,怕他過來粘着季飛,剛要開口,就感覺胳膊被豐霖捏了一下。回頭的功夫,豐浩已經走到季飛旁邊的位置,微笑着坐了下來。好在和季飛之間還隔了一把。
季飛心中不喜歡豐浩,也只能忍着。畢竟自己只是客人,這張桌子是十二個位置,而他們加上豐霖,也不過是五個人。更何況豐浩坐下後倒也老實,許是顧忌着人多,除了時不時的側過頭看他一眼,也沒什麽其他的動作。
季飛心裏一嘆,有些後悔來了。
剛剛那個年輕人對自己有着莫名的敵視,如今豐浩還要死不死的坐在自己旁邊。雖然對方沒做什麽,但是也許是裴征那句“特殊癖好”起了作用,季飛總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夏南和豐霖的動作他都看在眼裏,豐霖是因為剛剛豐浩替他解了圍,不想夏南開口得罪人。夏南癡癡愣愣的又沒反映過來。這會明白過來了,想要趕走豐浩,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麽理由來。只是着急的幹瞪眼。
季飛心裏嘆了口氣,看了下手機正考慮要不要先走,就感覺身旁光線一暗,有人靠着他坐了下來。
他詫異的扭頭,就見唐銘漂亮的眼睛裏,閃着隐隐的笑意。季飛一愣,頓時反應了過來。唐銘昨天還說要給他介紹圈裏人認識,今天就碰上了豐浩在他身邊。豐浩的那點事知道的人不少,八成唐銘誤會了什麽。
季飛有些無奈的沖唐銘翻了個白眼,湊過去低聲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唐銘瞧他一眼,微微揚眉。見季飛是認真的,也輕笑着湊過來低聲說,“那樣最好,離他遠點。”
……這口氣,倒是和裴征一模一樣。
季飛看看他,忽然想起來什麽,湊過去問了一句話,見唐銘點頭答應,高興的咧嘴笑笑,随後沖夏南有些抱歉的說道。
“夏南,夏嫂,對不住了,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一步。你們慢慢吃,玩的愉快。”
夏南也明白季飛不願意和豐浩接觸,心中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答應。豐浩在一旁剛要說話,就見唐銘也站了起來。
“我送他回去。”
讓唐銘送是不可能的。季飛只是擔心豐浩要送自己走,拉着唐銘頂一下擋箭牌罷了。坐着電梯到了一樓,季飛率先走了出去,和唐銘告別。
“謝謝你,我先走了。”
唐銘一怔,忽然就笑了,“還真是送到電梯口啊?”
“是啊。”季飛點點頭,見唐銘往外走,有些驚訝,“你出來幹什麽?”
唐銘風衣還放在餐廳,此刻只穿着淺色的襯衫,開着兩顆扣子,袖子也挽起來一截,露出白皙修長的小臂。現在已經是初冬的天氣,唐銘身體再好,這樣出去也凍夠嗆。
季飛連忙擺手,“我打車回去就好,你這樣凍感冒怎麽辦?”
唐銘無視他,徑直出了大樓找到自己的車,開到了季飛的跟前。季飛無奈的爬上車,就見唐銘沉吟着扭過了頭。
“那個人,叫魏舒松,是魏家的長孫。”
季飛愣了一下,半響才反應過來唐銘說的是那個書生氣的年輕人。他面無表情的別開臉,說道,“我對魏家的事情不感興趣。”
魏家是魏彤的娘家,當年魏彤選錯了對象,魏家就趕她出門二十年沒有聯系,不能說是不狠。而上一世中,魏彤最後重病到自殺前,也沒見魏家有人來探視。魏彤死後的葬禮極其簡單,草草的從醫院拉去殡儀館,沒過一天就火化了。
魏家的做法,不能用是非對錯來區分,但是季飛對對方也提不起什麽感情來。
唐銘看他臉色不好,慢慢把車開出去,“魏太太已經住進重症病房一個月了。”
“嗯。”
“魏老先生身體也不好,據說先前想找回長女,也就是你媽。”
“嗯。”
“魏太太一旦仙逝……那魏家的産業,就要落入外人之手了。”
季飛聽到這裏一愣,有些詫異的看過來,“外人?”
唐銘點點頭,一只手輕輕的敲擊着方向盤,沉默了半響,才對季飛說,“魏家要大亂了。”
魏家現在的當家人是魏剛,也就是魏彤的父親。
魏剛生性剛硬,但是很疼妹妹。後來見妹妹不願嫁出去,索性讓她招了一個上門女婿。妹妹後來生了個女兒叫魏杉,十分聰明伶俐。但是魏剛的孩子就差遠了,大女兒魏彤年輕時就被他趕出了家門,小兒子又是個傻子。
魏剛年輕的時候馳騁商場,無所不能。等老了才開始羨慕別人兒女繞膝的生活。幾次想要找回魏彤,都被自己妹妹以各種理由給堵了過去。直到他身體垮掉了,這才意識到還有繼承人的問題。
妹妹的那部分家産早給了她。但是現在衆人都住在魏剛家裏,魏杉又學他母親也招贅了一個女婿,并生了兩個孩子魏舒松,魏舒雪。對外便稱呼魏舒松是魏家長孫。
魏剛養着自己的妹妹沒有怨言。但是再往下,血緣淡了一層,老頭子的感情便淡的多了。橫豎孫子輩都是外人,這時候,老頭子便響起了魏彤的兒子。
說到底那是自己親閨女的兒子,把家業給他也算名正言順。總被被旁人奪去的好。
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正是季天橙打上門找老太太算賬的時候。唐銘跟着去季家,一方面是聽了父親的指令陪着季天橙胡鬧。另一方面,也是受了魏剛的秘密托付,去看看季飛其人怎麽樣。
“你怎麽不早說?”季飛淡淡的聽完唐銘說完這一些,扭過臉看着他。
唐銘輕笑一聲,言語之間卻是比剛剛輕松不少,“我覺得你不适合魏家。你那個姨母和她媽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你這麽單純率真的孩子,進了那個泥沼地,怕是骨頭都剩不下。”
季飛往後一靠,目露笑意,“那你今天怎麽還告訴我?”
“他們沒打算放過你。”唐銘搖頭輕嘆,“提醒你小心總是好的。畢竟你媽可是魏老先生財産的第一繼承人。沒見魏舒松連你奶奶去世的事情都知道了,背地裏沒少下功夫。”
季飛聽到這裏一笑,面色如常,“他不如不說。”
“哦?”
“魏舒松,不像是個有謀略的人。”大庭廣衆之下想要激怒他嘲笑他,除了引起他的警覺和抵觸之外,着實沒什麽益處。季飛雖然自己也沒什麽謀略,但是心智還算成熟。換成是他,只會考慮如何讓利益最大化,而不是逞口舌之快。
唐銘贊同的點點頭,“不怪他沒謀略,是你太成熟。”季飛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剛剛進入大學,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除了那些從小耳濡目染跟着父輩歷練過的人之外,絕大部分都還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兒。
夏南是夏明輝的獨生子,平時也受了不少教導,說話辦事頗有一點意思,但是和季飛一比,就差遠了。只是季飛大部分時候都收斂了自己的鋒芒,只露着這個年紀的淳樸和人打交道。有時候唐銘都懷疑,這個男孩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淩厲和狠辣,到底是從哪裏來的。而哪一面,才是他的真正模樣。
倆人沉默了一會兒,路邊的燈光和寫字樓五顏六色的裝飾燈交相輝映,投射到車裏便多了些熱鬧的意味。季飛半響,才忽然開口,“謝謝你。”
“怎麽了。”
“你幫過我多次,這聲感謝有些晚,但是我會記在心裏。”
前方是紅燈,唐銘停車看向季飛,這才發現黑發男孩的眼裏,湧動着一些複雜的情緒。似乎察覺到他的注視,季飛偏過頭,腦袋還靠在支起的手上,沖着他懶懶一笑,“你想當我哥哥?”
唐銘微微眯起了眼睛,低沉的嗓音響起,不急不緩,“是的。原本想當你情人,無奈下手晚了。”
“下手晚了”是什麽意思,季飛沒明白。前方綠燈已經亮了。唐銘開車過了綠燈,又往左邊一拐,就到了清都學院的門口。
唐銘不是個好套話的人,季飛猶豫了一下,沒再繼續問。只是從善如流的對着唐銘嘿嘿一笑,喊了聲“哥”。
他倆并沒用真正的血緣關系,季天橙恨季天遠恨的要死,卻對季飛十分疼愛。魏彤不是很喜歡季天橙這個大姑子,偏偏嘴頭上動不動就是唐銘唐銘。言語之間滿是喜悅,感覺跟自個親兒子似的。
季飛喊了聲哥,算是給倆人的關系定了型。唐銘笑了一下,狠狠揉了揉季飛的頭發,直到季飛黑亮的頭發被他搓成了雞窩狀,才哼了一聲松開手,“有空我給你介紹幾個朋友。放心,有我在,他們不敢吃你。”
季飛這次沒再拒絕,只是想到早上溫明倫還穿着唐銘的衣服,忍不住壞笑着提了一句,“帶着我溫哥吧!你不是說最近狼多肉少嗎?”
“溫明倫?”唐銘一愣,随後才想起什麽,連忙擡了下手腕。手表上的指針正指向八點半。季飛好奇的湊過去看,唐銘忙縮回手,面無表情的趕人,“你快回去休息吧,今晚喝了不少酒。”
季飛笑笑連忙下車,剛剛走出兩步,就聽身後的車子吱的一聲,已經掉頭絕塵而去了。
宿舍有些冷,季飛開開空調就去洗澡,等他沖完澡出來的時候,其他人還沒回來。季飛穿着新換上的睡衣爬到床上,剛要鑽到被窩裏,又想起了什麽,從褲兜裏翻出了手機。
手機上果然有個未接來電。季飛以為是夏南他們,拿着手機溜回被窩後一看,才發現來電人是裴征。
裴征?
季飛手一抖,手機差點砸到自己的臉上。他不知道裴征的號碼啊!以前裴征有什麽事情也都是和溫明倫說,他手機上怎麽會有裴征的號碼?溫明倫給他存的?
季飛瞪大了眼睛坐了起來,頓時睡意全消。電話是半個小時之前打的,那時候季飛應該剛進宿舍,這會兒時間是九點二十了,季飛看了看,又看了看,忍不住輕輕一戳,随後屏住呼吸,把耳朵湊到了手機的聽筒上。
聽筒傳來一陣“嘟—嘟—”的聲音,季飛小心翼翼的聽了半天,也不敢大喘氣。最後等裏面傳來冰冷的女聲,提示對方無人接聽的時候,季飛才輕輕呼出一口氣,說不上是放松,還是失落。
屋裏的溫度已經升了上來,季飛剛剛一番折騰,也沒了睡覺的想法。索性從床上下來,趿拉着棉拖走到窗口。
這時候,大部分的宿舍燈都亮着。對面的宿舍樓人影憧憧,仔細聽還能聽見有男生鬼哭狼嚎的歌聲。季飛有些記不起自己上一世在學校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場景。那時候他的生活裏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豐浩。
天天跟着豐浩出來進去,滿心滿眼裏,都沒有這個校園的一點點的風景。如今他站在這個鮮活的世界裏,竟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像是現在經歷的,才是一場夢。一場他不甘心的夢,而等這場夢醒了,或許他還住在北區的那套房子裏,也許他正跟着豐浩出出進進,也許他正躲在棚戶區的垃圾站裏,膽戰心驚的靠着牆睡覺。
靠牆睡,頂床被。這是那時候他最經常念叨的一句話。
季飛垂下眼睛,右手不自覺的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扣。玉扣溫潤冰涼的觸感讓他稍稍安心了一些。也許是因為晚上喝酒了,季飛趴在窗臺上,忽然就覺得心裏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像是混雜着慶幸的恐懼,也像是劫後餘生的落寞。
手機鈴聲就在這個時候突兀的響起。季飛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嘭的一下就從窗邊彈開了,随後他反應了一秒,這才一邊拍着胸口一邊接起電話。
顯示是裴征來電。季飛一怔,電話已經接通了。
“喂?”
“你回來了?”低沉清冷的聲音響起,果然是裴征。季飛心中漸漸踏實下來,先前的負面情緒頓時消散的一幹二淨。他無聲的咧了咧嘴角,手腳麻利的鑽到了被窩裏。
“對啊,我今天回來的早。他們幾個還沒吃完呢!吃完了估計又要去嗨皮,不通宵也差不多了。”季飛興奮的說着,躺在床上來回滾了滾背,才對着話筒嘿嘿直笑,“我都已經進被窩了。”
“哦,”裴征那邊停了一下,季飛聚精會神的聽着,就聽裴征又說,“那你休息吧。”
“啊?沒別的事了?”
“沒有。”
季飛一愣,想要多說會話,又不知道說什麽。就這麽捏着手機尴尬的等了一會兒,他才後知後覺似的反應了一句,“那會長,你也早點睡。”
“嗯。”裴征答應了一聲,電話挂斷了。
季飛有些滿足又有些遺憾的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心情莫名的好了一點。想了想忽然想起了先前的疑問,于是躲到被窩裏,戳着屏幕給裴征發短信。
“會長,幸虧溫哥幫我存了你的號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是你的電話。”
季飛好心情的抱着手機,沒過一會,就聽“叮的一聲。
裴征回了四個字——“是我存的。”
“啊?什麽時候?”
“今天早上,西教樓旁。”西教學樓就是裴征教育他遠離豐浩的地方。季飛這才想起來,貌似裴征跟自己要了一下手機,當時他以為對方要借着打電話便沒注意。
季飛心裏一動,連忙退出短信翻到通訊錄,這才發現不僅通訊錄裏多了一個“裴征”,連豐浩的名字後面,都多出了一個備注。
“建議拉黑”
……還真是……好實在的建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