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Part fifty one
看着那一封封被打開的,?散亂平攤在桌面上的各色信紙,柏妮絲幾乎連心跳都靜止了一瞬。緊接着,她随手抓起其中的幾張,?用筆在紙張末尾的空白處迅速寫上了幾句同樣的話,努力想要對比找出幾處哪怕微毫的模仿證據。
可是不管她怎麽辨認,?這封信的筆跡看起來都和她的一模一樣。除了因為她因為情緒的波動而寫得稍顯潦草外,?甚至連縮寫和連寫的習慣都完全一致。
一時間,柏妮絲在感覺到極為不可思議的同時,?還有種無法控制的厭惡和憤怒湧上心頭。
她很快回想起格蘭德爾在接受審訊時所說過的那些關于自己的過往,?不由得再次想到那個讓她無法弄明白的問題:
她從未将自己的過往透露給對方過,為什麽格蘭德爾會知道得一清二楚?
還有這些她明明沒有寫過,?卻明顯和她筆跡吻合的信……
柏妮絲臉色極差地看着面前擺滿的信紙,?忽然意識到,也許就連施加在薩布麗娜身上的詛咒也是沖自己來的。
有誰正試圖将這一切,比如她剛出獄時所參與的勘察加事件,以及如今的糖果屋事件,?全都栽贓到她頭上。
放下手裏的信紙後,?蒂亞戈擡頭看着面前仍舊不太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的天使長,十指交握着問:“這就是從薩布麗娜的住處取回來的全部信件了,是嗎?”
“是的冕下。來之前,?我也已經找她确認過了,确實是這些。”加百列回答。
“她沒休息?”
“沒有。看起來她還處于驚吓中,?我去見她的時候,?她正在做禱告。”
“好吧。”蒂亞戈淺淺牽動下唇角,?挂起一個幻覺般的習慣性微笑,“辛苦你了。至于這些信就先放我這裏,你也先去歇一下吧。”
“遵命。”
他走後,?蒂亞戈并沒有立刻開始和柏妮絲讨論關于筆跡的問題,而是在短暫注視對方幾秒後,先起身為她倒來了一杯海鹽水,然後将桌角處剛蓋回去不久的海煙壺再次揭開。
純白的霧氣如水般流淌出來,化散成一股極淡的特殊清香。讓柏妮絲有種好像一下子回到海底最靜谧安寧的地方,被水流擁抱着放松下來,連剛才還緊繃壓抑的情緒也得到了極大的撫慰。
“這是什麽?”她有些困惑地擡起頭,看到那些煙霧正袅娜地不斷流瀉而出。
“淵海神域的小玩意兒,用來纾解情緒和放松的。”蒂亞戈說着,将海煙壺朝她的方向推近了些,然後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邊,問,“會好一點嗎?”
柏妮絲點點頭,随即感覺這個東西的效果好像過于明顯了些,居然能讓她放松到在面對蒂亞戈這種過于近的靠近和停留時,也沒有再像以前那樣下意識地抗拒和想要逃避。
同時,她也忽然意識到一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為什麽蒂亞戈這裏會有這種東西?
他最近,狀态很不好嗎?
察覺到對方欲言又止的眼神,蒂亞戈安慰到:“別太擔心。信的事,還有格蘭德爾之前所說的那些關于你的話,都會被查清楚的,我向你保證。”
明明不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種話,但心裏那份随着一陣輕微顫動後所滋生出的異樣感覺卻是初次且真實的。似乎他對她這種毫不懷疑的态度,給了柏妮絲莫大的安慰以及放心。
她感覺自己又要找不到可以說的話了,所有的能言善道都離她遠去,這種感覺讓她郁悶又尴尬。
于是,柏妮絲在沉默數秒後,問:“所以,你不覺得這件事可能真的和我有關系嗎?”
“為什麽要這麽想?”
“因為這些信……還有格蘭德爾的話,都很真實。”
“也許吧。可對我而言,你才是最真實的。”
她愣下,聽到他用一種非常平靜地态度繼續說到:“我相信你,以及我自己的判斷,這點不會改變。”
略過了前半段她不擅長的話題,柏妮絲直接将話題推進到後半段:“判斷?”
蒂亞戈笑下:“這些東西實在太過刻意了不是嗎?一件件全都是沖你來的,而且都有很清晰的和你有關的暗示。可正常來講,誰會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還這麽得意洋洋地留下和自己有關的标志,等着我們去發現呢?如果真是你,你會嗎?”
确實。
如果真是她的話,柏妮絲必定會想盡辦法把一切與自己有關的線索都銷毀掉,尤其是筆跡這種過于明顯的痕跡。
想到這裏後,她徹底放心下來,捧着手裏的海鹽水一口氣喝掉一大半,正打算随手用手背擦擦嘴邊的水漬時,卻被對方先用絲巾觸碰上嘴角。
無視掉柏妮絲充滿錯愕的目光,蒂亞戈仔細而溫柔地替她将多餘的水珠擦幹,指尖隔着薄薄的絲綢有意無意地描繪過她柔軟的唇瓣,帶來些微的癢意,讓柏妮絲有些忍不住想要抿唇,卻又礙于對方的指尖而不得不克制住。
很快,他收回手,只面不改色地說:“不管怎麽樣,目前這些信息還是很有價值的。至少從他施加在薩布麗娜身上的詛咒這點可以推測出,這應該是一個領主級的海洋惡魔,而且對于你的過往以及海巫的底細都非常清楚。也許……”
“也許我還認識他。”柏妮絲說着,同時快速地抿下嘴唇,下意識擡起想要觸摸唇角的手又停住,轉而去抓了抓頭發,“可能也是以前烏蘇拉手底下的其中一員。畢竟……我是說,他這麽做的目的應該是想要報複我,不然也不用這麽大費周章。”
至于報複的原因,柏妮絲沒怎麽考慮過,只覺得很正常。
就像她痛恨他們一樣,那群曾經的同僚們也一樣極度厭惡柏妮絲。有這個前提在,那他們幹出什麽事來,柏妮絲都不會奇怪的。
“只是,我不記得烏蘇拉曾經有教過什麽惡魔了。”她仔細回憶着那些讓她抗拒的過去,試圖找出一點頭緒,可惜不太成功,連語氣也不自覺地冷淡下來,“她對于自己的海巫身份格外自豪,從來都不屑于教別人,至少我印象裏沒有。”
至于将海巫的異化弱點透露出去就更不可能了,烏蘇拉骨子裏的傲慢就決定了,她是絕對不會自己說出口的。只是因為後來她那種極為畸形又恐怖的狀态實在無法掩飾住,所以周圍的惡魔們才會知道,這種魔力雖然強大,卻也會讓宿主付出同樣巨大的代價。
“魔力?”她呢喃着,忽然萌生出一個想法。
會不會,這一切也是因為魔力?
畢竟那時候想要海巫魔力的惡魔那麽多,每一個都比她更有資格,可最後成為了新任海巫的卻還真就是她。
換位思考一下,要是她看到自己垂涎已久的強大力量,被一個平時自己最看不起的低賤生靈給得到了,恐怕也會嫉恨到發瘋的。
這麽說,那個企圖栽贓她的海族,很有可能就是曾經和她長久地認識,并且還極為渴望海巫魔力的惡魔。
聽完柏妮絲的這個想法後,蒂亞戈先是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問:“那麽,你還記得在當時,最想繼承海巫魔力,并且自身實力又最強,甚至連周圍的惡魔也大多認為繼承者會是他的惡魔是誰嗎?畢竟從施加詛咒所需要的魔力來看,确實是要領主級的惡魔才行。但是考慮到幾十年前的情況,也許那時候他還沒有達到這個水平。”
“原本最有可能的?”
柏妮絲飛快回憶着,很快給出了一個非常肯定的回答:“赫克托!他是當時所有海洋惡魔裏,實力最接近領主級別的,而且也是烏蘇拉手底下最好戰的一個。最重要的是,他非常非常讨厭我,當然我也一樣。”
停頓一下後,她又開始猶豫起來,眉尖也皺着:“只不過……”
“不過什麽?”
“只不過在我的印象裏,赫克托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惡魔。比起計劃和忍耐,他更喜歡用純粹的武力來直接解決問題,不太會有像現在這樣詳細布局的行為。除非……他知道現在單獨和我硬碰硬是沒有辦法贏過我的,所以必須得換個方式。”
蒂亞戈安靜地聽着她的分析,心裏卻淡淡地泛出一絲不快。
似乎柏妮絲對任何一個生靈的了解都要比他多。
“是嗎?那他是什麽族群的?”
“毒蛇魚。他們天生就有變形成其他海族生物的能力,只是時間通常不長。”
聽到這個看似已經無限接近于真相的回答後,蒂亞戈并沒有立即表達關于這個猜測的看法,而是沉思片刻後,緊接着便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你知道烏蘇拉是什麽時候确定将你作為繼承人的嗎?”
柏妮絲愣了愣,搖頭:“我不知道……我是說,我其實一直都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選我。她看起來完全沒有想要挑選繼承者的打算,因為一直以來,她都是在考慮着如何才能夠讓自己永遠保留住海巫的魔力。所以她才……我是說,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所以她才想要讓你為她取來海洋之心,這樣就能解除海巫的血源詛咒,并且永生不滅。”蒂亞戈直白地補充完了她回避掉的內容,态度溫柔依舊,“這是她的問題,不是你的。所以,你對我不用這麽小心翼翼,柏妮絲。”
“而且我之所以會忽然問這個,也是因為想到了格蘭德爾的話。”
“是那些關于在北境之國發生的事?”
“沒錯。”他點點頭,“如果按照我們剛才的推測,這确實看起來很像是一個因為憎恨你得到了海巫魔力而報複你的惡魔會做的事。但是這個猜測無法解釋發生在北境之國的事,畢竟我想不明白,為什麽他要在你還沒有成為海巫的時候,就開始冒充你的樣子去接近其他的惡魔,這麽做對他有什麽好處?”
“還是為了報複嗎?可報複的理由又是什麽呢?”
這個問題讓柏妮絲微微一震。
“如果還是為了海巫魔力的歸屬結果,那不就意味着,他已經提前知道了你一定能繼承海巫的魔力嗎?
而如你剛才所說,烏蘇拉到了最後關頭還在計劃着的,仍然是想要解除自身詛咒。所以我認為,雖然赫克托聽起來很像我們要找的那個海洋惡魔,但其實并不是。”
他說得沒錯,柏妮絲失望地想着。而且就算烏蘇拉真的已經确定好要将自己選做繼承者,也沒道理會提前告訴赫克托,那不是她的作風。
赫克托對烏蘇拉來說,只是一個忠心又好用的仆人,她從不相信任何生靈。
“更何況,關于冒充你的這件事,在當時的情況來看,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麽報複。畢竟那時候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件事,對你也沒有産生任何影響,直到今天。”
今天?
柏妮絲被這個詞觸動到,腦海裏不知怎麽的,想起了薩布麗娜被詛咒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模樣,以及在勘察加遇到的變異體身上,也存在着同樣的詛咒這件事。
還有魔鏡。
既然當時聽從于魔鏡的那些變異體都是被那個冒充自己的海族惡魔所制造出來的,那麽魔鏡顯然也是見過對方的。
聯想到魔鏡并不能自我行動,必須靠別人才能将它帶去其他地方的特點,柏妮絲忽然意識到了一個以前從未想過的地方:
在馬其頓王國的王後因為試圖謀殺那位叫什麽白雪還是冰雪的公主而被抓捕之後,她曾在光明教廷的元老院審判中辯解稱,自己的所有行為都是受魔鏡的指使,還将魔鏡的每一處細節以及鏡中靈的召喚方式都坦白了出來。
然而教廷根本沒有在王宮裏發現這面鏡子,于是後來便裁定是王後在撒謊,随即宣判将她斬首。【1】
魔鏡是什麽時候被人帶出王宮的?又是什麽時候,被人帶來這個新世界的?
這個問題她之前從未注意到過。
想到這裏,柏妮絲忽然顫抖一下,連手裏的杯子都差點掉下來。
她迅速轉頭,睜大眼睛看着蒂亞戈,淺綠色的眼睛中有種燦爛的明亮:“冕下,我們還能找到那位……呃,抱歉,我不太記得他的名字了,就是那位在勘察加遇到的警長。你說過他也是來自原世界的人,而且還是家族世代為馬其頓王國服務的獵戶,是嗎?”【2】
蒂亞戈眨眨眼,替她将手裏的水杯端到一旁放好:“馬克西姆·西多羅夫。是的,我記得他,你為什麽會忽然想到要找他?因為魔鏡的事?”
柏妮絲點點頭:“既然他是馬其頓國的皇家獵戶,又曾經為當時的魔鏡主人,也就是那位後來被砍頭的王後做過事,或許還不止一件。那我想,也許他會知道點什麽。”
“好,跟我來吧。”
也是在走出觀測中心後,柏妮絲才注意到,太陽剛從海平線下升起來。
金紅色的瑰麗晨曦在天空中暈染出大片的斑斓色彩,濃郁到幾乎将遙遠的海天交界線壓碎,整個海面看起來都像在燃燒那樣,也給蒂亞戈飄散在海風中的淡金色長發鍍上一層淺淺的金棕。
過于燦爛的光線,将他本就色澤淡薄的發梢焚映到幾乎透明。
她注意到對方眉眼間那種雖然不太明顯,但仔細觀察卻還是能被發現些許的隐秘疲憊感,頓時有些猶豫:“要不,我自己去吧?你可能一晚上沒睡,看起來好像有點累。”
“沒關系,跟你有關的事比較重要。”他簡單回答着,同時順手牽起柏妮絲的手,“走吧。”
就這樣一路來到氣象局大門前,柏妮絲習慣性地試着抽了下手,旋即被對方更緊地捏握住。
迎着那雙漂亮清澈的蒼藍眼瞳地注視,柏妮絲只能硬着頭皮開口:“已經到了。”
“所以?”
???
還所以?
這魚故意的嗎?
柏妮絲尴尬地抿下唇,還時不時掃一眼面前不遠處的大門:“這樣……進去以後,他們會看到的啊。”
原以為這樣說了以後,蒂亞戈就會松開她。可沒想到,他卻完全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反而還微微笑起來:“你很害怕被他們看到嗎?”
盡管是在笑着,可這種笑容卻和愉快一類的情緒毫無關系,清豔到讓人瑟瑟發抖。
柏妮絲克制着自己想要後退的動作,盡可能認真地解釋到:“我只是覺得,一會兒進去以後,該害怕的就是他們了。”
雖說能把天使吓哭絕對是一個值得讓魔驕傲的光輝事跡,但是柏妮絲覺得如果可以的話,那她還是不要這份光輝比較好。
“那就無所謂了。”說完,他拉過柏妮絲就朝大門走去。
由于時間尚早的緣故,此時天使們的數量還不算多,整個一層大廳也就十來個。
見到蒂亞戈來,他們也沒感覺到有什麽不對。
事實上經過這段時間的适應,他們都能比較勉強地接受柏妮絲總是被蒂亞戈帶在身邊這件明明怎麽看都很匪夷所思的事了。
可是當看到他們這次居然還是牽手進來的時候,在場的天使們還是感覺集體破防了,甚至連最基本的行禮都忘記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們,十臉茫然,面面懵逼,好像完全不知道該給出點什麽反應比較好。
有些承受能力弱的,已經開始伸手摸索着想找把椅子來坐一坐,緩一緩了。
好在加百列出現得很及時,并且絲毫不受現場詭異氣氛的影響,依舊保持着他高超的幹練利落水準,就像一個天使長該有的那樣。
在朝蒂亞戈自然行禮後,他好像根本沒看到他手裏牽着的是誰,只面不改色,聲音不抖地冷靜開口:“冕下有什麽吩咐?”
“幫我聯系一下勘察加分部的馬克西姆·西多羅夫。”
蒂亞戈說:“關于魔鏡的事。”
“明白。”
很快,在通訊室的主屏幕上,柏妮絲再次見到了那位須發斑白的老警長。即使是在夏季,勘察加那過低的氣溫也逼迫他穿着厚實的毛呢大衣,陽光精細而冰冷地籠罩着他,遙遠背景中的山巒上依舊白雪覆蓋。
知道是為了和魔鏡有關的事所以才找他後,他先是一愣,接着便有些微妙地緊張起來,但還是很小心地掩飾着,只撓撓眉毛回應道:“向您保證,冕下,我将會如實回答所有我知道的內容。”
“我們知道你曾經被迫為那位馬其頓王後做過一些事,對嗎?”
“是的,冕下。”
“那麽,你是否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和魔鏡有關的事?”
“那倒也……一開始并沒有。”
“請詳細說說吧。”
西多羅夫沉默幾秒後,深吸一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柏妮絲總感覺他在時不時地側瞟着自己,就像她第一次在新世界見到他那樣。
這讓她隐約有些不安。
“我第一次接受王後指派給我的任務,是去月霧森林裏為她尋找一種罕見的魔藥材料。請原諒我,那時候我的小女兒正生着病,而像我這樣的身份又無法請來王室的治療師,也實在沒有多餘的錢去為她治療,所以不得不接受了王後的要求。
在那之後,她來找我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大多都是和白雪公主殿下有關,這讓我覺得很害怕。
我們西多羅夫家族,世世代代都為馬其頓國王效忠,當然不可能真的去傷害公主殿下。于是我試着朝她撒謊,可是她沒有被我騙到,還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按照她的要求去做,還妄圖糊弄她的話,她就會殺死我的妻子還有所有的孩子們……”
說到這裏時,西多羅夫臉上的恐懼更加明顯了。看起來即使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但當初的那些經歷還是讓他後怕不已:“後來有一次,她要求我在皇家狩獵會上,借機殺死白雪公主殿下。我……我不敢答應,可也不敢不答應……”
“那你做了什麽?”蒂亞戈問。
“我将公主帶到了月霧森林,請求木精靈保護她,暫時不要讓王後發現。我想自己去救我的家人們,木精靈同情我的遭遇,送給了我一把威力非凡的斧頭,告訴我必要的時候,我可以用它來保護自己,還有我的家人。”
“可是……”
他閉了閉眼,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非常痛苦的過往,連聲音都開始虛浮起來,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摸口袋裏的手卷煙,但又克制住,只連連深吸幾口氣後才接着說道:“我沒能,沒能打敗王後。她的那面鏡子……我看到了她那面鏡子,以為我的妻子和孩子們都死了。我很痛苦,很後悔……”
“所以,當我知道那是鏡子呈現出來的幻象後,我已經沒有任何勇氣再和王後對抗了……”
“所以你懇求了她,再給你一次機會,對嗎?”蒂亞戈基本能猜測出來。
“原諒我,冕下……”
“我能理解你必須保護家人的心情,也無意責怪你,請繼續往下說吧。”
“就像您猜到的那樣,我乞求她再給我一次機會,也在那時候真的妥協了。可是木精靈提醒我,如果我這麽做了,那麽我和我的家人将永遠活在忏悔中。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于是只能聽從了木精靈的意見,去往一間叫做‘三月,毛蟲和笑貓’的店鋪,去找能夠救出我家人的辦法。”
“柴郡貓的店鋪?”柏妮絲一下子回想起來,“我記得,我就是在那兒見到你的。”【3】
西多羅夫點點頭:“是的……是的,我和您做了交易,用那把黃金寶石匕首換一顆能夠證明我确實殺死了白雪公主殿下的人類心髒。”
“确實有這麽回事。”柏妮絲承認到。
“那麽接下來呢?你還見過魔鏡嗎?”蒂亞戈問。
“有的。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它,因為後來,它就被……帶走了。”
“被誰帶走了?”柏妮絲連忙問。
西多羅夫尴尬地卡住,在十來度的寒冷氣溫中,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手已經第四次試圖伸進大衣口袋裏去摸一根能夠讓他冷靜點的手卷煙。
“請直說吧。”蒂亞戈揣摩着他的反應,差不多已經知道他要說誰了。
果然,他在再一次緊張過度地瞟了眼柏妮絲後,吞吞吐吐地開口道:“就是……就是海巫小姐。”
“你說什麽?!”柏妮絲徹底呆住,也顧不得其他的,直接越過加百列沖到屏幕前,吓得西多羅夫連忙後退了兩步,原本被寒風吹得泛紅的粗糙臉孔呈現出一種病态的煞白。
“我帶走了魔鏡?!”她難以置信地重複,“什麽時候?是你親眼看到的嗎?”
“柏妮絲。”蒂亞戈輕輕叫她一聲,摟住她的肩膀安撫性地讓她退讓開,“這是好事,說明現在又有新的線索了,別太緊張。”
加百列一臉狀況外地轉頭,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情況。
“抱歉,我太激動了。你繼續吧,就說說那個……說說‘我’是什麽時候把魔鏡帶走的?”柏妮絲皺着眉尖,有些煩躁地搖搖頭。
她握起手,感覺指尖有種瘆人的冰冷,并且這種冰冷還在不斷朝她的全身蔓延,一口一口吞吃掉她所有的體溫。
西多羅夫看起來相當恐慌,連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我找您用黃金匕首交易完後,王後就放了我的家人。于是,我帶着他們躲到了月霧森林裏。白雪公主殿下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嗯,我是說,她并不介意我曾經數次差點傷害到她,還許諾等她回到了王宮,見到國王以後,一定會揭發王後的罪行,讓教廷将王後繩之以法。”
“後來,大概一兩個月以後……我不太記得了,總之公主殿下派人來通知了我們,說王後已經被教廷給抓起來了,還問我願不願意繼續回到王宮。對我而言,能夠回到自己祖祖輩輩生活和效忠的地方,當然是再好不過,所以我很快就答應了。”
“那後來呢?”柏妮絲實在忍不住地催問到。
“後來?後來您就來找我了。”西多羅夫看起來除了驚慌,還有些困惑,似乎不明白為什麽柏妮絲會對自己所做的事毫無印象,“就在我回來的當天夜裏,您來找了我,說要我幫您去找一樣東西,還用一串珍貴的紅珊瑚珠做了酬勞。”
送紅珊瑚珠,這确實是自己一貫的作風,就像她在接受了蘭伯特為自己代付了冰淇淋錢以後,也下意識就想用紅珊瑚珠來作為回報一樣。
想到這裏,柏妮絲忽然有了一種更可怕的感覺——
達科塔·科爾森,蘭伯特深愛到為之發瘋的戀人,和她長得如此相像,真的只是巧合嗎?
一時間,一種冰冷到黏稠的,像是被無數劇.毒海蛇所纏繞住,讓她驚悚到有些想吐的感受如同脫水般包圍住她。
恍惚間,柏妮絲只聽到蒂亞戈接着問了一句:“她要你找的東西就是魔鏡,對嗎?”
“是的冕下,而且……”西多羅夫謹慎地打量着柏妮絲已經難看到極點的臉色,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考慮要不要還是沉默比較好。
蒂亞戈注意到他的變化,于是大方解釋到:“放輕松,不管那個人對你說了什麽還是做了什麽,你都可以坦白地說出來,這裏沒有人會威脅到你。因為那個人并不是柏妮絲,她只是冒充了柏妮絲的樣子,所以我們現在正在追查這個她的身份。”
“冒充?”西多羅夫愣愣地重複。同樣愣住的還有加百列。
花了好一會兒來消化這個事實後,西多羅夫終于長舒一口氣,擡起揣在口袋裏反複捏壓着手卷煙的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然後回答到:“她命令我絕不能将這件事告訴給任何人,還想将我直接殺掉滅口。還好……當時光明教廷的神術師們來了,他們想要找到那面魔鏡。海……我是說那個冒充者,察覺到光明教廷介入以後,沒來得及徹底殺死我便走了。”
“那從那以後,你還見過那個冒充者嗎?”
“沒有了冕下。因為擔心随時會被再次找到的緣故,從那以後,我們一家人就搬去了月霧森林,在木精靈的保護下生活。直到緯度空洞出現,我和家人們失散,最後來到了這裏。”
“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們這些。”
“這是我的榮幸,冕下。”
聯絡就此結束,蒂亞戈動作輕柔到不帶一絲侵略性地撫摸了一下柏妮絲僵硬的背部,低頭望着對方有些空洞的綠色眼睛,語氣溫和:“別擔心,我們會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的。”
說完,他又轉向加百列:“抱歉沒來得及和你解釋,先換個地方說話吧。”
“遵命。”
離開通訊室後,柏妮絲依舊在沉默,也沒心情去理會迎面而來的幾個天使在看到她被蒂亞戈伸手攬護在懷裏時的崩潰表情。
等到已經确認看不見加百列他們的身影以後,那幾個心靈遭受了重創的天使才終于哆哆嗦嗦地回過神:
“我……是因為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的原因嗎?我怎麽覺得我剛剛好像是看到……”
“我也好幾天沒休息了,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
“所以,是因為疲勞過度,所以我們才集體出現幻覺了嗎?”
“可是。”另一個小天使試圖辯解,“我剛剛才睡醒啊。”
一陣難堪的沉默後,最開始發話的那個天使看着她,認真詢問:“你确定你真的睡醒了嗎?我覺得你沒有。”
“我們也這麽覺得。”
“……???”
作者有話要說: 【1】前情提要在第十二章 詳細寫過。
【2和3】前情提要在第六章 和第七章寫過,西多羅夫那時候看到柏妮絲就不太正常,但是柏妮絲覺得是因為自己那個關于人類心髒的謊言吓到了對方,還吓了他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