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七年前，塬城迎來了幾十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天。
??外面天寒地凍，白雪皚皚。
??11歲的林沸日子過得特別充足，六年級了，即将小升初，寒假的每一天他都沒有荒蕪，上午背單詞寫作業，下午出去和附近的同學玩，回來再在門口堆個雪人，晚上吃完飯就和爺爺看電視劇。
??不過這幾天林沸有事忙，每次吃了晚飯就早早回卧室了。
??他也不玩電腦，就拿着手機窩在暖烘烘的被窩裏和自己電話薄裏的朋友們聊短信。
??爺爺說，今年過年媽媽會回來看他。
??他編輯着短信，那時候也不會群發，就一個個地祝大家寒假快樂，摁着小小的鍵盤，拇指都有點兒痛了。
??有些人會回，有些人不會，還有些人笑他：你怎麽還發短信啊？這年頭大人才會土得發短信！觸屏智能手機都出來了，你不知道讓你爸給你換個手機嗎？我們現在都聊QQ！
??林沸也有QQ，但他不愛用，這手機本來就是老款式，雖然是有低版本的手機QQ應用，可用了幾年，手機QQ一登就卡，他很不喜歡，也不想換手機，QQ平時只用電腦登錄，但電腦沒法随時随地聊天，他還是更喜歡用短信。
??他就挑着幾個願意回消息的人聊天，問人家媽媽平時喜歡些什麽，問人家知不知道舊金山，問舊金山有什麽好吃的能不能在塬城買到……
??他的媽媽就住在舊金山。
??有認真回答的，也有胡亂吹牛的，林沸也不管真假，全都拿本子一一記下。
??他有很多零花錢，每年家裏和親戚給的高額壓歲錢也都自己存着，爸爸給他開了個戶頭，裏面存款有六位數。
??他準備在媽媽回來前給他買很對很多的禮物。
??放下手機要睡的時候，那個去年暑假認識的美人哥哥回了他的信息，說剛起床，又問他為什麽這麽晚才說寒假快樂。
??明明已經放寒假好多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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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沸的重點卻在其他地方，震驚問他：我都要睡了，你怎麽才起來？
??美人哥哥：我在華盛頓，這裏才七點多。
??林沸：哇，你怎麽跑那裏去了！是去旅游嗎？
??美人哥哥：姥姥住在這裏，每年我們一家都會去看他……你最近給我發的短信好少。
??林沸正要和他好好聊聊，突然想起國外打電話發短信似乎會貴很多，怕把對方話費聊沒了，發短信道：我加你QQ吧，等你回國我們再用短信聊。
??對方一直知道他手機情況，問：你換手機了？
??林沸：沒有，我不會換的！我去開電腦，我用電腦QQ跟你聊天！
??美人哥哥：別動，在被窩躺好！
??林沸一驚：你怎麽知道我在被窩啊？
??對方隔了幾分鐘才回：你懶死了。
??林沸：我不懶啊。
??美人哥哥：那你為什麽隔這麽久才給我發短信？
??林沸：我忘了嘛，你別生氣啦！你要不要和我聊QQ啊？
??美人哥哥：……等你換了新手機再聊。
??不想他在冬夜裏坐在電腦前，怕他着涼，怕他不舒服。
??林沸以為他又在嫌棄自己的手機了，只好縮在被窩裏用短信繼續和他聊天，說自己媽媽快要回來了，他準備這幾天出去買買禮物，再多在門口堆幾個雪人，他媽媽最喜歡雪了，很小的時候他們一家人經常去下雪的地方旅游拍照。
??對方看了短信突然回他：給你的手拍個照片發我。
??林沸向來好說話，只要不是過分的要求，問都不會問，直接拿手機給手拍了張照發了彩信過去。
??兩只小手紅腫腫的，明顯凍傷了，他自己倒不覺得，就是怕對方笑話自己手變醜了，連忙又發了個短信過去，說等天氣暖和就會變好了，不會一直這麽醜。
??對方好久沒回。
??林沸等了十來分鐘，最後抓着手機幾乎快要睡過去，忽然被連響幾聲的短信提示音驚醒。
??美人哥哥：你家人都不知道給你上藥嗎？！為什麽非要堆雪人？！
??美人哥哥：怎麽會凍成這樣？是不是沒戴手套？你都快上初中了，怎麽保護自己都不知道嗎？！！！
??美人哥哥：痛不痛？以後別玩雪了！！！
??本來還聊的好好的，林沸被他這麽突然的一頓兇弄得很難受，最後那句關心也沒能讓他心情好些，悶悶地回道：抹藥沒用，不是第一次凍，冬天我就是喜歡在外面玩，手套又不可能一直不摘，而且它又不會一直那麽醜的！一點兒都不痛！！！
??發過去就不理他了，把手機弄了靜音，氣呼呼地翻了個身就睡。
??次日醒來才發現手機多了一堆消息。
??對方問他為什麽不回短信了，一直問到半夜，似乎知道他生氣了，冷硬地道歉。
??林沸睡了一覺就不生氣了，本來想回的，保姆在外面敲門，說他爸爸要帶他去參加某個老板家孩子的周歲宴。
??他立馬起床洗漱，穿上保姆遞過來的小禮服，怕路上冷，又套了件白色羽絨服，手機放在羽絨服的口袋裏，整個人像只臃腫的企鵝。
??司機過來把他接到林家文那裏去，進酒店後林沸就把羽絨服脫下，跑去找眼熟的朋友的玩。
??中午吃完飯出去，穿上羽絨服，發現口袋裏的手機連來了幾條信息。
??林沸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回複別人的短信。
??對方以為他還沒消氣，姿态最後放得很低很低，說以後不會那樣了，說對不起。
??那句對不起發過來的時間，林沸還在周歲宴上和其他小夥伴讨論一部少年漫，手機在羽絨服裏，根本沒看到。
??脾氣有點兇的小公子第一次這樣跟人道歉，依舊沒有得到回複，最後再也忍不住了，打電話過來，但依舊沒人接聽，他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極其兇悍地發過去一句話：你再不理我，我就回國把你那個破手機摔碎！一個渣都不給你留！！！
??林沸本來都不跟他計較了，看到那句話立馬生氣，窩在後座用力摁着鍵盤編輯短信過去：我就不理你！你憑什麽要摔我手機？！你真讨厭！
??一分鐘後，就收到了對方的回複：你理我了。
??林沸：我不會再理了！！！
??對方很快回複：不可以！
??林沸更生氣了：我說可以就可以！信箱快滿了，你別給我發短信了！我要把你的短信全部删除！你氣壞我了！
??美人哥哥：你敢！！！
??林沸沒回他，去删短信了，信箱的确快滿了，他每隔一段時就要清理，但并不是去删美人哥哥的，而是把其他推銷廣告一類的短信和個別很久不聯系的人的短信删掉騰空間。
??删完了，那邊已經來了好幾條短信。
??美人哥哥：不可以删！
??美人哥哥：你不能這樣！！！
??第三條短信隔了幾分鐘才發過來：明明不要生氣了，以後再也不兇你。
??林沸看到那條短信就一點兒脾氣都沒了，嘆氣回複道：哥哥，我又沒做錯事，你就莫名其妙發脾氣，以後交朋友千萬不能這樣，會吓到別人知道嗎？
??對方這次很久才回，沒頭沒尾地問他：你讨厭我嗎？
??林沸一愣，怎麽都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怎麽可能會讨厭？！還沒回，對方就又發來短信說不讓他回答那個問題了，問他：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林沸仔細想了想，很多人他都喜歡，像爺爺那樣願意跟他當朋友的老人他喜歡，像楊叔那樣成熟溫柔的叔叔他喜歡，像爸爸那樣不懂事的大人他其實也喜歡，像美人哥哥那樣好看的人他更喜歡……但這些人他身邊都有了，唯有記憶裏溫柔恬靜又愛笑的媽媽很多年都沒能見到了。
??他想着媽媽的照片，一會兒難受一會兒開心，傻笑地回了短信：性格很溫柔，愛笑的人我最喜歡！
??他無比想念媽媽，信息發過去後，眼眶就紅了，問前面的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那邊，熬到深夜等他回複的少年看到那條短信，身子僵了很久，臉色青白，預料之中卻又無法接受，最後一氣之下把手機砸向地板洩氣。
??短信裏描述的，是和他完全截然相反的人。
??從來沒被人這樣對待過，從來沒有這樣難堪過……可半晌後，卻又只能壓下尊嚴，硬邦邦地下床蹲下去把手機撿起重新開機，又恨又難過地問他：那你身邊有這樣的人嗎？
??媽媽還沒回來呢，林沸說：沒有。
??遠在異國的少年緊緊盯着那兩個字，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他想，他會試着改改的……
??不，他一定會改！
??一定會變成那樣的一個人，然後，去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