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我們北京見
第22章 風情似我22 “我們北京見。”……
“他曾把我比作天上明月, 我卻怪他魚目混珠;他這一生本該事事順遂、鵬程萬裏,而我卻做了害他跌下神壇的惡女,我才是罪魁禍首。”
——不為人知的日記
***
當時林知舟沒有說任何話。
那天下午姜忻借着上廁所的由頭從他的眼皮子底下逃掉了晚自習, 她跟着汪承望他們一起晃蕩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
成興思一手攬着她的肩, 吊兒郎當的跟她打趣:“不容易啊,咱們姜姐終于肯回歸組織了?跟你的好戰友抱一個?”
姜忻翻着白眼給他一腳:“滾啊, 你找揍是不是?”
宋寬伸長脖子湊過來, 在她衣服上嗅了嗅, 她皺着眉頭躲了一下:“聞什麽?”
“聞聞是誰身上的火/藥味兒這麽嗆人, ”宋寬擡手揪住汪承望的耳朵, “汪二,是不是你惹姜敢敢生氣了?”
一直沒說話的汪承望實實躺中一槍, 當即不客氣的打掉他的手:“放你娘的五香麻辣屁, 我惹誰也不會去惹這個祖宗。”
“不是你還能是誰?”
宋寬像個鐵憨憨似的摸了摸紮手的寸頭。
“這還用問?”成興思聳了聳肩。
汪承望表情凝重得像排位賽連跪一百把, 小聲試探道:“敢欺負你?!要不要我帶幾個兄弟給你找回場子去?”
姜忻聽着這三個人一言不合就準備用武力威懾用暴力解決問題, 屈指一人賞了個爆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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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林知舟沒關系。”她開脫。
她又說了兩句算作數落。
随後四個人熟練的翻牆去游戲廳, 兌着一塊錢一個的游戲幣, 去玩四枚幣開一局的賽車競速, 撒瘋到十一點才意猶未盡的各回各家, 各找各媽。
自上次不歡而散以後, 往日裏乖巧的表象不擊自潰,她再次被打回原形,仍然是原來那個每天游手好閑、玩物喪志的問題學生。
尖子生埋頭苦讀,她毫無緊迫感的曠着早課睡懶覺,勤奮生挑燈夜讀,她無所顧忌的貼着面膜熬夜開黑,連吊車尾也開始争分奪秒的做小抄, 她始終我行我素,照玩不誤。
林知舟在一周後來找過她。
汪承望正準備拖着大家去後街搓一頓,跟犯了選擇困難症似的猶豫着到底是吃小龍蝦配啤酒還是泡菜串烤肉。
沒等他糾結出個所以然來,老遠就見人等在樓梯口。
成興思用肩膀撞她:“好像是來找你的。”
姜忻沒太意外:“嗯,看見了。”
“有什麽事就叫我們。”
宋寬向來歪到外婆家的第六感直覺這個姓林的不是好人,生怕她吃點什麽虧。
“不需要,在校門口等我就行。”
宋寬可憐兮兮的“哦”了聲,被汪承望拉走了。
姜忻少有的躊躇片刻,旋即信步走到他面前,隔着半米左右借着微弱的月色看清他的側臉。
她徑直免去了所有多餘的寒暄:“找我什麽事?”
林知舟下意識照顧到她的心情,語調沒有責怪甚至堪稱溫和:“怎麽突然耍小脾氣?是我教得不好?”
“不是,你很好。”
“所以原因是什麽?”
“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我就是不想學,也學不會,”姜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用極致平淡的口吻說:“如果沒什麽事,以後就別再來找我了。”
林知舟愣了幾秒。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在她露出不甚在意的淡漠神情時發覺任何言語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姜忻又等了一會。
沒等來他的一言半語,想要擡腳走開,林知舟在兩人身形相錯的剎那拉住了她的手腕——
“姜忻。”
他清沉的聲音輕到幾不可聞,圈住她腕骨的五指迸發出來的力道卻罕有的驚人。
離近了看,她才察覺他臉色不太好看,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像夜夜難以入睡的失眠症患者,淺色的唇不沾丁點薄紅,形容憔悴。
林知舟喉嚨滾動。
似乎聽出了所有冷漠回應裏的潛臺詞,啞着嗓子用着陳述句的語氣反問:“你也不要我了。”
姜忻緘默着。
她像一只把頭埋近沙子裏的鴕鳥。
林知舟表情僵硬的抿着嘴。
他的眼神無助而傷感:“你讓我怎麽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确定,他可能真的要失去眼前這個人了。
姜忻回過身抱了抱他。
少年身材因抽條而清瘦颀長,以至于她側耳時能夠聽到他胸腔裏有力的心跳,她用屈指可數的溫柔語調:“走你該走的路,不要停下來。”
“可是我不想一個人。”
“起碼現在我還在你身邊,不是嗎?”
之後林知舟什麽也沒說。
最後也只是妥協一般松了手。
當晚姜忻放棄去胡吃海喝的打算,放了成興思他們的鴿子,她邁開步子一路跑着回家,從放着一排排漫畫書和小言文的書架上抽出擱置了半個月的三五卷。
她重新撿起落下的課程。
開始起早貪黑的學東西,強迫自己刷題,每天睜開眼的第一件事是背英語單詞和聽磁帶,入睡前腦子裏仍然裝着理綜晦澀難懂的元素符號和诘诎聱牙的物理公式,就連夢裏都是蘇轼和李白在把酒當歌,吟詩作賦。
姜忻的每一天都在奔跑、追逐。
連睡一頓飽覺都是奢侈。
她争分奪秒的睡覺,争分奪秒的吃飯,争分奪秒的學習,她成了萬千學員中把臉埋進書堆裏的考生之一。
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裏,大大小小的考試與課堂測試紛至沓來,四月中上旬的二模,她堪堪踩中二本線,五月初的三模,她的總分高出二本線三十幾分。
六月初高考前夜,窗外居民樓裏亮着燈的人家俯拾皆是,姜忻坐在書桌前進行最後的考點複習,臺燈暖黃色的光線打在用紅筆做滿批注的課本上。
她舔了舔幹裂的唇瓣,因着口渴想去廚房沖一杯熱牛奶都要考慮考慮是否會浪費太多時間。
開考前姜忻反而沒有那麽多的焦慮負擔,更多的只是審判來臨之際的鎮定與平和,即沒有太多期盼,也沒有過分畏懼。
反倒是出考場以後,
腦海中緊繃了幾個月的神經驟然松懈,成倍的憊懶鋪天蓋地的湧上來,她随手把透明筆袋扔在玄關櫃上,拖着灌了鉛一樣沉重的雙腿癱在沙發上。
她看着從客廳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水晶燈不到半分鐘,枕着手臂秒睡了,半夜宋寬打了三四遍電話叫她出來溜冰都沒打通。
***
高考後第一次返校。
那天下了一場六月雪。
寒窗苦讀數十載的莘莘學子站在走廊上撕書,雪白的紙頁呈天女散花之勢洋洋灑灑鋪了一地。
姜忻扔掉攢了大半個抽屜的空筆芯,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把層層疊疊壘了半人高的試卷,一把一把從六樓撒下去。
林知舟拿着志願填報書和各色指南站在幾步之外,她上前找他還光明正大的瞥了一眼他剛打印出來的分數條,和意料之中的成績相差無幾。
——706
她彎唇反笑:“恭喜啊,高材生?”
“嗯。”
林知舟比以往還要沉默,過了片刻他才問:“你考的怎麽樣?”
“就那樣呗,還能怎樣。”
姜忻她把自己的分數條背在身後沒有拿出來,含糊的帶過這個問題。
“想好去哪了嗎?”
“有點想法。”
林知舟不再問。
她又說:“你呢?選清華還是選北大?”
“有別的選項嗎?”
姜忻哭笑不得:“複旦?人大?交大?只要你願意,沒有你去不了地方。”
“我都不喜歡。”他說。
她擱淺在眼底的笑意漸漸淡了:“林知舟,你別再任性了。”
林知舟唇瓣翕動,最終別開眼。
有些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把它永遠藏在了肚子裏:
——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
姜忻躲在無人的角落裏重新打開那張僅僅只有兩三厘米的紙條:
語文/118
數學/116
外語/120
理綜/240
加分/0
總分/594
普通類位次/10211
她沒什麽表情的盯着上面的數字,悲哀和喜悅的情緒都很淺淡。
她是整個高三年級名次跳躍最大的黑馬,可這比之想要跟他站在一起的目标而言還遠遠不夠,現實不是童話,沒有那麽多逆襲的故事供人觀賞,中庸的平凡才是人生常态。
***
傍晚十點整。
單人套房內的雙人床上,手機鬧鈴機械式的響過一遍又一遍,屏幕裏微暗的光線頑強的照亮着一小片區域。
姜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迷迷糊糊的睡過去的,這會兒鬧鐘正發散着“愚公移山”的精神震了兩三次,她才慢吞吞的撐身爬起來,一動不動的坐在床上等待意識的回籠。
良久,她掀開被子下床。
在洗手間簡單的用清水洗了把臉之後,用了十來分鐘将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塞進旅行包裏。
續而在前臺退了押金。
遠道而來的旅人帶上她的相機踏上歸途。
車站巨大的鐘樓安靜的矗立在這座小城的東南角,時針和分針互相逐決,夜色中蕩漾着的是火車的悠長的鳴笛,姜忻沿着樓梯拾階而上,拿着證件在取票機前取票。
她把身份證和車票疊在一塊,挽着耳邊的碎發轉身,眼尖的掃到站在售票廳門口的人影。
她加快腳步上前:“林知舟?”
“嗯。”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正好有空。”
“哦,但還是謝謝你了。”
林知舟搖了搖示意不必客氣。
姜忻擡腕看表:“還有二十分鐘檢票,那我就先走了?”
“嗯,到家記得給我報平安。”
“好。”她答。
林知舟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恍惚間時光仿佛回溯到過去,姜忻在蟬聲噪耳的夏天與他道別,飛往上海浦東的航班将在九點起飛。
那天是她的生日。
女孩打扮得明豔又漂亮,卷發沒過鎖骨垂在胸前,她拖着一個笨重的行李箱,拒絕了所有要來給她送行的人,只有林知舟不顧勸阻還是來了。
姜忻踩着路牙子視線跟他平齊,看着他的表情微微挑眉,說:“你別垮着個臉啊,今天是我生日又不是我的祭日。”
林知舟拼命想要勾起嘴角。
然則他笑不出來,他甚至說不出話,巨大的無措和恐懼快要壓彎他的脊梁,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害怕離散。
她扶着撐杆看頭頂的月明星稀:
“我還有兩個小願望,你想不想聽?”
“你說吧,我都聽着。”他艱難道。
姜忻一瞬不瞬的注視着他,雙手合十許願道:“第一個願望,我要林知舟平安喜樂,順遂無憂,還要他前程似錦,得償所願,第二個願望,我希望林知舟過得好,林知舟要比姜忻過得好。”
她一頓:“你答不答應?”
林知舟表情大概難看得像大病未愈,他滿心絕望和祈求,還是澀着聲調說:“你是壽星,你說什麽我敢不答應。”
姜忻滿意于他的回答。
她輕聲說:“林知舟,我要走了。”
“”
“跟我告個別?”
“”
“真小氣啊。”
姜忻笑着感嘆。
踩着低跟涼鞋,轉身走進夜色裏。
她朝着十八歲的林知舟揮了揮手,從始至終沒有再回頭。
在數十年後,林知舟恍惚間看到這兩道背影慢慢重合,他又一次看着所愛的人與之背道相馳,只有他還留在原地。
倒映在他深色瞳孔中的影子忽而回過頭,姜忻像是想起什麽,徒然在檢票閘機前停下——
“林知舟。”
他擡眸看去。
她清冽的嗓音由遠及近:“我們北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