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噗咳咳咳……”中原初雪被自己正在喝的茶水嗆到了。
“身體不舒服嗎?”織田作之助從旁邊抽出來幾片紙巾遞到她手邊, 茶褐色的眼睛上下打量她。
“我沒事。”中原初雪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咱能不去嗎?”
“原本已經聯系好了。”紅發少年起身說道,“我去問問首領。”
“诶別!”中原初雪探身拉住這個在某些方面異常實誠的殺手的衣擺, 苦着臉說道,“去就去吧。”
反正遲早也會跟森鷗外對上,與其不知什麽時候落入對方布下的坑,不如先主動入局看看情況。
“那我去跟首領确認一下。”織田作之助也不覺得中原初雪反複的态度有哪裏不對,平淡地說道。
中原初雪目視他走出了房門, 仗着屋裏沒別人,用雙手胡亂揉搓了一會自己的整張臉, 頂着一頭有些亂翹的金發, 如臨大敵地陷入沉思。
織田作之助合上女孩的房間門,正巧遇到了端着食物托盤往裏面走的乙久。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在擦身而過的時候,乙久試圖故意用肩膀擠撞這個一向沉默的殺手, 卻被對方躲開了。
一擊不成, 乙久停下腳步, 回頭不算友好地看了一眼紅發少年, 這才走到中原初雪的卧室兼辦公室門前, 屈起手指的關節在鋪着紅漆的門上敲了敲。
織田作之助見狀, 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繼續沿着走廊往外去找羊之王。
他那天雖然并未完全接受中原初雪的邀請加入羊,但是卻也猶豫着沒有拒絕, 最終在她的盛情邀請之下妥協了。望着女孩真摯的藍眼睛, 少年殺手覺得,試着感受一下有“同伴”是什麽感受,似乎也不壞。
在中原初雪的一力擔保之下, 織田作之助暫時住進了羊的領地。
除了初雪的事,他基本都不在意。吃飯也不與羊的孩子們一起,行蹤也神出鬼沒,基本沒人知道他去什麽地方。然而這種低調的行為卻令“羊”內部的許多孩子覺得不滿。
乙久是較為親近首領的這一派,在他的眼裏,織田作之助每天都會花費大量的時間用在照顧中原初雪身上,甚至搶了他原本負責照料她起居的工作。
而初雪小姐竟然也沒有異議!
他仔細觀察過,不管是這個男人手上的槍繭還是異于常人的反應速度,他的身份絕對不簡單。這個男人還不肯加入羊,絕對是有異心,說不定就是想謀害初雪小姐。
哪天一定要找借口把他趕出去。
而“羊”內部比較習慣與中原中也作對的一派,以白濑為首,就更不可能對中原初雪明顯袒護的織田作之助有什麽好态度了。
因此,紅發殺手在“羊”中的地位着實有些尴尬。
不過他自始至終在意的也只有對他提出邀請的中原初雪一人而已,其他人形形色色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根本無法撼動織田作之助一分一毫。
即使中原初雪內心再怎麽苦巴巴,依然要面對和未來會成為港口黑.手黨首領的森鷗外會面的場景。
她被中原中也抱在懷裏,織田作之助和乙久一左一右陪護在羊之王身後,一起到達了這個一直在鐳缽街黑暗面口中流傳的地下診所。
因為是白天,這間診所除了表面上看起來破舊一些以外,并沒有她想象中穿着一身防彈衣,身上血跡斑斑的大漢來包紮傷口。
只有牆壁上那有些斑駁的、并未清理幹淨的濺射狀痕跡昭示着這裏并不普通。
診所的大門敞開着,接待室空無一人。
“人不在嗎?”乙久率先探頭進入屋內四處瞧了瞧。
“森醫生?”他擡高了嗓音。
織田作之助也邁步踏過了門檻,敏銳地注意到屋子還有一扇挂着簾子的門通向裏間。他往那扇門走去,在試探着正要敲門的時候,差點被從裏面急匆匆出來的人撞個滿懷。
紅發少年敏捷地往旁邊閃了一步,一邊說道:“抱歉。”
他擡眼去看這個穿着一身白大褂,黑發微微淩亂的黑診所醫生,在對方那淩厲的紫色雙眼望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将手按在了自己腰間的雙槍上。
“來看病嗎?”這個看起來略帶頹廢的醫生露出熬夜通宵以後精神不足的狀态,剛剛那一瞬間的危險感仿佛是織田作之助的錯覺。
但是少年殺手從業這段時間來,辨別殺氣這一方面還從未出過錯。
不愧是能夠在鐳缽街安然開診所的醫生,實力不容小觑。織田作之助暗暗沉下了眼睛。
“要看病的是哪一位啊?”森鷗外坐到了診所的辦公桌上,将上面淩亂疊着的紙張堆到一旁,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在掃到中原中也的時候,不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我妹妹。”中原中也并不知道織田作之助和森鷗外在短短的幾秒內産生的摩擦,而是像一個正常的帶妹妹看醫生的哥哥一樣,答道。
戴着兜帽的女孩從中原中也懷中往後探出頭,她有一雙天藍色的眼睛,望過來的目光像小鹿一樣帶着好奇和警惕。
“…啊,”森鷗外臉上露出一絲未曾掩飾的驚訝,他的聲音下意識放輕了,“原來是這位小小姐。”
他從辦公桌後站起身來,走到中原中也面前,微微彎身湊近問道:“那,請問小小姐哪裏覺得不舒服?”
過近的距離讓抱着她的中原中也頓時排斥地後退了半步,随即又意識到這似乎是醫生的例行詢問,湊近觀察也許是為了仔細看看初雪的臉色。
因此,他又控制着自己停下了。
而森鷗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擺手道歉道:“是我唐突了,只是一想到這樣幼小的女孩要忍受病痛的折磨,着實令我感到心如刀絞。”
他示意幾人坐到診所招待病人的那幾把破椅子上,擺出傾聽的表情。
雖然覺得森醫生的發言聽起來有一點點奇怪,但是單純的中原中也沒有深想,而是順勢就跟着坐下了。旁邊的乙久和織田作之助更是聽不出森鷗外話語裏更深的意味,只是在一旁默默充當壁畫。
“我妹妹她最近睡的時間很長,經常會一睡不醒,有時候也叫不起來。”中原中也陳述道,微微皺起眉,“而且吃東西也很少,她本來就身體虛弱,我有點擔心她的健康狀況。”
“我明白了,那就把這孩子放到裏間的病床上吧,我可能要單獨給她做個身體檢查。”森鷗外提出了建議。
聞言,被赭發少年抱在懷裏的中原初雪內心頓時感受到了危險的逼近。
單獨這個詞,用得十分暧昧。雖然中原初雪相信,雖然對方在動漫裏頂着幼.女控的名頭,實際上還算是一個正經的人。但是這不妨礙她覺得,森醫生提出要單獨治療,內心沒有憋着其他的壞念頭。
畢竟,他可是那種走一步,棋局的後面十步都了然于胸的劇本大佬。
中原初雪緊了緊自己圈着中也脖子的胳膊,将自己埋進了對方的頸窩,以行動表示自己的拒絕。
“這……”中原中也察覺到妹妹對醫生的排斥,一時也有些猶疑。
畢竟,即使是醫生,這也是位于橫濱鐳缽街的黑診所的醫生。他說道,“家屬不能陪同嗎?”
“當然,家屬當然可以陪同。”見狀,森鷗外嘴角彎起一個弧度,笑眯眯地說道。
他站起來,微微躬身往裏間示意,“帶着孩子一起進去吧,儀器都在裏面。另外兩位就請在外面等等了,畢竟診所地方比較小,都進到裏屋會影響檢查。”
織田作之助和乙久都點點頭,留在了外面的招待室。
“扶她躺到床上吧,肚子和胸前的扣子要解開。”森鷗外示意道,一邊從上方拉下來一些連着黑色管線的夾子。
中原中也在他的指揮下,将金發小女孩的外套褪下,搭在一邊的扶手上。
然而在将手放到妹妹衣服的紐扣上時,他猶豫了,下意識征求着中原初雪的意見。
只見女孩對他微微搖頭示意自己不介意。
雖然森鷗外确實是一肚子壞水沒錯,但是總不能在初次見面就做出什麽來,尤其是中原中也還守在這裏。
——然而等他以後摸清了中也的性格就不一定了。中原初雪毫不懷疑,如果真的不小心被對方攻破了防線,中原中也可能會被森鷗外騙得團團轉,不知不覺把妹妹賣了還樂呵呵給罪魁禍首數錢。
回到現在,對于基礎的身體檢查,森鷗外還是拿出了作為一個醫生該有的專業素質。
他将那些不知作用為何的電線連着夾子紛紛固定到女孩的腹部,目光在注意到女孩原本該是雙腿,此時卻落在病床上空蕩蕩的下.半身的時候,還是頓了頓。
随後,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從抽屜裏又取出了一個儀器,将帶着粘鏈的綁帶固定到了中原初雪的右胳膊上。
一直忙碌的森鷗外并未注意到,看着躺在冷冰冰的機器臺上,身上夾了管子和電線的中原初雪,中原中也钴藍色的雙眼略過一絲暗沉。
為了避免病人緊張,森鷗外還在一旁試圖聊天活躍氣氛:“小姑娘叫什麽名字啊?”
中原初雪一邊看着他伸手調試自己身上的管子,嗅着對方身上淺淡的消毒水味,一邊答道:“我叫中原初雪。”
“聽起來是個好名字。”森鷗外誇獎道,“是父母給起的嗎?”
她搖搖頭,往旁邊示意,道:“是哥哥給起的。”
“原來如此。”森鷗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給女孩檢查的赭發少年,道,“擁有這麽可愛的小小姐做妹妹,真是幸福啊。”
“那當然。”被醫生打量的中原中也,大大方方地展示出妹妹在自己心裏的地位。
雖然微微上挑的眉毛和雙手插在兜裏的動作看起來是個不良少年,但是卻表現出意外的可靠。
羊之王嗎?
森鷗外垂下了自己紫色的雙眼,碎發垂落,正巧遮擋住那一瞬間晦澀難懂的表情。
“說起來,我也有個女兒,就跟初雪醬一個年紀呢。”他又露出一個普通診所大夫才應有的神色,微微擡高聲調,摸着自己的後腦勺露出無奈的神情說道,“今天不巧,她跟我鬧脾氣,跑到卧室裏不出來了。等下次如果還有機會的話,說不定可以讓兩個女孩交個朋友呢。”
“是嗎?”中原中也說。
“對啊,也真是有緣,我女兒也是這樣的金發碧眼,跟你妹妹一樣可愛。”森鷗外說。
聽到了對方對初雪的誇獎,饒是中原中也,也放緩了神色,“那就下次吧。”
中原初雪眼睜睜地看着森鷗外試圖用自己口中不存在的女兒來騙中原中也好感度,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在一連串的各項檢查過後,穿着白大褂的黑發醫生終于說到:“好了。檢查完畢。這裏沒有需要化驗的項目,所以坐在外面等一會,結果很快就能出來。”
中間森鷗外确實試圖給中原初雪抽血檢驗,卻被中原中也率先拒絕了這個操作。
——其實中原初雪想說沒事的,畢竟她又不是從軍事基地的實驗室出來的,她所構造出的這具軀殼,再怎麽檢查也不會有異樣。
中也謹慎的态度令中原初雪覺得內心有些溫暖。如果說家人的話,與她血脈相關的三川家反而從未給她過這種感受,反而是這個将她從鐳缽街的爆炸中抱出來的赭發少年履行了作為親人該做的許多事情。
半小時後,森鷗外确實很快就拿出了結果:“只是有些營養不良,其他地方問題不大。初雪醬要好好吃飯,加強營養才可以哦。”
“誰準你這麽叫初雪小姐的?”
未等中原中也回應,反而是乙久最先沉不住氣說出了口。
——其實乙久以前之所以能夠在“羊”站穩腳跟,也确實有他處事沉穩的關系,此時的這個行為倒是有些反常。
而中原初雪并不知道乙久是以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不穩,才冒然為她出頭。在僅僅兩個月的相處裏,他已經堅定地要站在初雪的這一方,織田作之助的出現使他有了濃重的危機感。
說到底,他只是想讓中原初雪更多地注視到自己。
“乙久。”中原中也有些不贊成地叫了他的名字,示意他不要沖動。
這個醫生雖然确實很自來熟,但也算有真才實學,以後或許中原初雪的治療也要依靠他。中原中也已經暗中了解過義肢這種對于初雪有幫助的東西。然而普通的藥品在鐳缽街都能賣出極高的價格,更不要說這種專門的醫療器械,更是有價無市。
“我看你們似乎只能抱着她行走,對于她來說還是太不便利了。”森鷗外作為一個成年人,并未被乙久的話激怒,而是似笑非笑地說道,“這樣,兩周後你們過來,我可以試着給她安排一架輪椅。”
“前提是,‘羊’能支付得起價格。”
“多少錢?我會買下來的。”中原中也的神色有些嚴肅。
中原初雪有些頭疼地看着自家哥哥,哪有這麽買東西的。不管怎樣也要有讨價還價的流程吧,不然對方把代價提得很高怎麽辦?
“談錢就太庸俗了,而且據我了解,‘羊’最近的流動資金不多吧。”森鷗外微微眯眼說,終于表現出了地下醫生會有的一點壓迫力。
“不牢你操心。”中原中也微微沉下臉,在中原初雪看老實人的目光裏,說道,“我們會湊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