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誕生之宴(六)
純紅色的火焰熄滅了,鬼影原本站立的位置只剩下了一灘腥氣撲鼻的油脂。
方濟愣了一會,望向舒年的眼神充滿詫異:“已經……結束了?”
剛才得知砸錯了遺物,他都做好要惡戰一場乃至犧牲自我的心理準備了,誰知悲壯的情緒還沒醞釀起來,鬼就被光速解決了,這合理嗎?
“嗯。”舒年點點頭,走過去将打火機撿了回來,在烈焰焚燒中,消毒櫃化為灰燼,但打火機竟絲毫無損,依舊光潔如新。
舒年漂亮的臉略顯蒼白,是受了記憶的影響,他能感受到大廚當時的絕望和恐懼。
他确定大廚記憶中出現的年輕紳士就是“他”,雖然年輕紳士的五官很朦胧,無法辨識身份,“他”同樣也是,三年中舒年從未看清過“他”的真面目,但那雙特別的重瞳是舒年熟悉至極的,他不可能會錯認。
這邊方濟回過神來,忍不住盯着舒年看了一會,又一次稱贊起他:“你真厲害。”
“謝謝。”舒年腼腆地道謝,有點小開心,他喜歡別人誇獎他。
“你這麽厲害,不可能沒名氣啊。”方濟由衷地說,“有什麽特殊原因嗎?”
他是行內人士,很了解當下的行業水平,舒年的水準相當高了,不會聲名不顯,但他此前确實從未聽說過有舒年這麽一號人物,難道是用了化名?
“我還沒出師,平時都是跟随我師父接工作。”舒年說。
“……”方濟一時半會沒能接上話,要是舒年這水平都不能出師,自己怕是一輩子都沒法從道學院畢業了吧?
他索性無視了這個問題:“敢問令師的尊姓大名?”
舒年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我不能說,師父不讓我提。”
方濟便沒再追問,既然舒年不想說,那他就不問,正如他同樣好奇舒年的打火機是什麽來歷,那股火苗一看就知道很不尋常,但舒年也說了不想用它,應當是有什麽秘密,像他們這樣的人最重視尊重隐秘,于是他迅速斷了心中的好奇。
方濟為張老板念了幾句安魂的咒語,以免他怨氣不散化作厲鬼,就和舒年離開了廚房。
門外等候的何策劃三人親眼見了裏面的血腥,都驚吓得不行,同時也明白要不是舒年救了他們,自己肯定已經淪為鬼影熬成的一鍋湯了,哪裏還能有命在,自然都對他感激不已,也對張老板的慘死心有戚戚。
尤其男白領,更是愧疚難當,之前他曾為羅大師呵斥過舒年,但舒年不計前嫌,一視同仁地救了他,這是怎樣寬闊的胸襟啊!
他內心的激情澎湃沒人知曉,方濟問舒年:“接下來我們做什麽?”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将舒年當成了主心骨,凡事都要先征詢他的意見,其他三人當然對此毫無異議,都眼巴巴地望着舒年。
“先去樓上轉轉,我想找點線索。”舒年說,“我可能知道這座山莊變成兇宅的源頭是什麽了。”
“是什麽?”
舒年并不隐瞞:“也許就是追殺我的厲鬼。”
他以為“他”是跟着自己過來的,但大廚死于三年前,那時“他”就出現了,還殺了大廚,這意味着“他”極有可能就是山莊鬧鬼的根源,甚至“他”的遺物就極可能藏在此處。
難怪師父給他占蔔,算得破解陰婚的方法就在山莊,他本以為是什麽除鬼的秘法,沒想到竟然是直接從根源下手,毀去“他”的遺物。
老實說他挺怕“他”的,可來都來了,還能走人嗎?怕是“他”第一個就不答應。
可當下信息太少,他分析不出什麽,也必定找不出遺物,只能再尋找更多線索。
舒年又問:“你們對山莊的前身有沒有什麽了解?”
資料裏只寫了山莊建成後的事件,但沒提到過去,考慮到“他”至少是幾十年前就已存在的厲鬼,舒年覺得應當再往更久遠的年代搜集信息。
幾人都搖搖頭,顯然他們和舒年一樣,只看過資料裏的內容,即使曾經在網上搜索過,也沒有更多發現了。
“再找找吧?”
何策劃嘟囔着,拿出了手機。山莊是可以上網的,鬼能夠影響電話信號,但對網絡信號阻礙很小,這就是節目得以播出的原因,否則沒有信號,這檔直播也就不存在了。
“咦?”結果打開手機後,何策劃真的有了意外收獲,但不是他自己搜索到的,“我前同事給我發了微信,說他有平湖山莊的全部資料。”
“真的?”其他人問,“他在哪兒找的?”
“以前我們做策劃,需要搜集各地兇宅的資料,他負責的一部分是平湖山莊,當時跑了好幾家圖書館,扒了幾摞文獻和地方志才找到的。”
何策劃說:“後來他離職了,看到直播才知道我上了節目。不過他儲存資料的電腦放在公司了,他說他現在馬上去取,得等一會才能把資料發給我。”
沒辦法,也只好等,何策劃建了個微信群,把幾人都拉進去了,方便一會共享資料。
五人上了二樓,二樓的布局和一樓有些不同,沒有大廳和舞廳,房間就更多些,以起居相關的布局為主,光是女主人的衣帽間就有五六間,飾品間也有兩間,可以看得出昔日的奢華,不過現在只有空蕩蕩的玻璃櫃。
舒年幾人四處搜尋,但沒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比起一樓,二樓要空曠多了。
何策劃忍不住嘟囔:“如果是恐怖游戲,我們肯定能找到日記本這種線索。”
男白領嗤了一聲:“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舒年回頭看他:“我。”
男白領:“……”
人這嘴,怎麽就總是犯賤吶。
他正琢磨着自己該怎麽給舒年下跪道歉才最誠懇,突然聽到了有奇怪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啪、啪……”
水珠不停滴落的聲音不大,卻像釘子般狠狠敲進了他的神經裏。
他僵硬地慢慢回頭看,一股冰冷的腥氣撲面而來,小小的身影渾身淌水,披散下來的黑發間隐約露出只有眼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撲通”一聲,男白領被吓暈了,倒在地上,女白領和何策劃也注意到了,都面無人色地靠着牆壁。
只有舒年眼睛微亮,綻開微笑,用鬼話說:“你好啊。”
來者是他在照片房遇到的小女兒鬼影,對他有善意,他投桃報李,從包裏掏出一支棒棒糖,俯身遞了過去。
這回它接住了,含進嘴裏,兩只白色的大眼睛忽然滲出了血淚。
鬼的眼淚都是血淚,它哭了。
它從喉嚨裏發出模糊嘶啞的聲音,舒年聽懂了,它在感謝他除掉了大廚的鬼魂,因為當年就是大廚殺了它父親并剝下了他的皮。
舒年蹲下來,摸摸它濕漉漉的頭發,替它擦掉血淚,露出一點笑容,很溫柔地安撫它:“別哭,你爸爸知道會難過的。”
“……”影子伸出手,顫巍巍地拉住了舒年的衣擺。
它祈求舒年淨化它,它留在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看着大廚被除掉,現在大廚已經消失,它不想繼續留下,它要去找它的爸爸了。
“好。”
舒年答應了,影子破涕為笑,牽着他找到了它的遺物,是一幅藏在地板下的畫。
見到這幅畫,舒年動作微頓。這幅畫和之前在牆上見到的塗鴉有些類似,一個怪物站在一堆禮物盒子前,依舊在問那個問題。
“你喜歡什麽樣的禮物?”
這個怪物有着很特別的眼睛,是一對重瞳。
“你見過‘他’?”舒年立刻問鬼影,“這個有重瞳的鬼?”
影子點點頭,發出模糊的聲音,想跟舒年講清楚,只是它久不曾說許多話了,講得颠三倒四的,令人費解。
舒年輕輕搖頭,示意它別急:“沒關系,我先送你離開,我有辦法知道那些事。”
送它超度後,再用打火機燒畫也是可以獲得記憶的。
小小的影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方濟為它誦念道家經文,将它超度,它的身影越來越淡,在最後的時刻,它對舒年說。
——小心“她”。
——小心冒充你同伴的“她”。
——“她”很恨你。
舒年意識到它指的是冒充方濟的厲鬼,“她”恨他?“她”認識他嗎,為什麽會恨他?
放下這個疑惑先不管,舒年點燃了小女兒的畫,看到了它生前的一些記憶。
小女兒果然見過“他”。
孩子的靈感比成年人高,所以搬進山莊後不久,小女兒就發現了山莊鬧鬼。
她能夠感知陰氣凝聚的冰冷白霧,聽見大廚在廚房磨刀的聲音,還會不時看到“他”的身影。
“他”依舊面目模糊,西裝革履,握着鷹頭手杖,站在門口,眺望着庭院中的木棉樹,枝頭上的花骨朵含苞欲放,就快開放了。
像是感應到了她的目光,“他”轉過頭來。
一對上那雙色澤偏淺的重瞳,小女兒就知道“他”不是人,心中害怕,頭也不回地逃開了。
“他”只是靜靜伫立着。
“他”并不常常出現,遇見幾次後,小女兒發現“他”不在意她,便沒那麽畏懼了,偶爾還會大着膽子跟“他”說幾句話。
“他是誰呀?”
她指着“他”手中的照片問。照片中的男孩十幾歲的模樣,雪膚紅唇,眉眼精致好看,正是舒年。
“他”總是一派漠然,這時難得溫和起來:“是我的心上人。”
小女孩眨眨眼:“可他是個男孩子。”
“那又如何?”“他”笑着說,“我只要他。”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後來又了解到“他”想送給心上人一份生日禮物,只是許久還未選好。
她把這件事記錄在畫中:一只怪物挑選着禮物盒子,問着“你喜歡什麽樣的禮物”。
後來她死了。那個夜晚,大廚剝了她父親的皮,她看到了,它又來追她,她一路倉皇逃出大門,不慎失足墜入了深深的游泳池。
那時木棉花盛開了,有風吹來,搖響了滿樹的花枝。
她與火紅的花瓣一同墜入水面,眼中映入的最後畫面是“他”凝視着花樹的側影,與輕捧花瓣的纖長手指。
或許“他”聽見了墜落的聲音,但“他”并不在意,也未回頭看她。
她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
“這是年年最喜歡的花。”
“他”在意的是禮物、是花,更是“他”的心上人。
除此以外,他人是來是去,是生是死,又與“他”有什麽關系呢?
“噗通。”
她沉入冰冷的水底。
而“他”望着滿院盛放的花,唇邊流露出了最溫柔的笑意。
未婚夫們的聊天群·六
三號:年年有寫日記的習慣?好可愛。
三號:[表情]貓貓喜歡.jpg
四號:你只會誇他可愛?
三號:可他就是可愛啊。全世界最可愛。[表情]貓貓打call.gif
四號:想被他寫進日記嗎?
三號:當然想!
四號:好。他的日記是除鬼日志,你被他打爛狗頭就能進日記。
三號:只要能被年年記住,我就算爛頭也心甘情願啊~
三號:[表情]貓貓星星眼.jpg
四號:像你這樣的人,一旦輪入六道,只配當個畜生。
三號:可你為什麽會知道年年的日記是除鬼日志?
四號:聽說的。
三號:聽誰說的?
四號:一個傻逼。
一號[群主]:我回來了。[微笑]
【群成員四號已被群主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