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誕生之宴(十一)

義莊裏的一排排棺材微微震顫着,不斷從內部傳來敲擊木板的聲音,尋常人看到這一幕會吓得半死,舒年卻無動于衷,站在門口靜靜看着。

男孩玩的是小把戲,屍體會産生陰氣,他只是調動陰氣輕輕撞擊棺材板,像是有人在裏面敲棺材。

實際上,義莊很幹淨,根本沒鬼,舒年眼中映入的只有淡淡陰氣,倒是那個亂葬崗,真的有東西在。

男孩被扔在亂葬崗的一天一夜,舒年沒跟上去,當時他走不出宅院,無從知曉發生了什麽,但男孩回來後明顯不正常了。

家仆的死不簡單,不是意外,可舒年沒看出男孩用的是什麽手段。難怪“他”以後那麽厲害,原來是生前就接觸到了這些邪門的東西,這就能解釋了。

還有那枚翡翠扳指……

舒年沉思了一會,可能性太多,線索卻太少,得不出什麽合理的推論。

他繼續看着。

記憶的時間流動忽快忽慢,在舒年的感官中,男孩被丢棄到亂葬崗的一天一夜不過是幾分鐘而已,而在他沉思的這片刻功夫中,又是幾個月過去了。

人人都說男孩像是變了個人。

他原本沉靜寡言,也少有表情,不少人說他雖長得俊俏,但就是張喪氣的死人臉,近來倒是愛笑了,也願意與人說話,溫和了許多。

可在九少爺眼中,他變得一日比一日可怕了。

他懷疑從亂葬崗回來的不是活人,而是別的東西,比如說,一個紙人。

從那天晚上開始,男孩的臉就沒有血色,煞白如紙,眼神發直發木,沒有焦點,空洞洞的一片,像是拿顏料點上去的。

他唇邊的微笑永遠保持着同一個弧度,身子單薄,體重很輕,九少爺曾親眼見過一陣旋風刮過來,就把他微微吹離了地面,身上傳來白紙抖動的聲音。

家仆的死本就給了九少爺莫大的刺激,這下他更是不敢去學堂了,在家也盡可能躲着男孩,生怕與他獨處。

旁人對男孩身上的異狀無知無覺,他多次與父母說過,父母卻反倒以為是他生病了,請來郎中為他診治。

終于有一日,男孩徹底變成了紙紮人。

他全身僵硬,關節一動不動,行走全靠風吹,說話也是“呼呼”的風聲,不知施了什麽邪術,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真人。

九少爺快瘋了,被逼得急紅了眼,抓起後廚爐竈燃燒的木柴就往紙人身上一扔。可柴火剛碰一到紙人,大人們就驚叫起來,潑水将火澆滅了。

光天化日下縱火傷人,燒的還是自己的兄長,九少爺犯了大罪,但念在他年紀尚小,再加上男孩沒事,只被打了五鞭子,又送到祠堂罰跪了。

這五鞭子沒留情面,九少爺後背生疼,滿臉都是冷汗。他跪在蒲團上,正是夜深人靜之時,先祖的牌位都染着厚重的黑影,挺可怕的,不過也沒紙人可怕。

後背疼到麻木,九少爺困了,漸漸垂下頭,眼睛半合,突然看到面前多了一雙腳。

“九弟。”

輕柔的聲音喚着他,九少爺驚醒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滿臉悚然。

紙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蒲團前,墨勾的嘴角弧度永遠不變,沒有張口,就發出了男孩的聲音。

“九弟,你想殺了我?”

“為什麽?”

“難道你認為是我殺了你的好奴才?”

九少爺凄厲慘叫,連滾帶爬地往外逃,爬到門口時,一腦袋撞破了紙糊的東西,竟然又是一個紙人。

他甩開滿身的紙屑,從地上爬起來,卻呆住了——放眼放去,寬敞的院子已被紙人占滿了,密密麻麻地圍着他、沖着他笑。

“爹、娘!救救我!”

在一片慘白中,九少爺放聲哭嚎,父母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他家的院子離祠堂很遠,但或許是上蒼顯靈了,他聽到父母在喚着他。

“九兒,怎麽了?你怎麽了?”

“我——”

九少爺正欲回應,猛地住了口。

父母的聲音離他不遠,就在上頭。

上頭是哪裏?

好像是……天上。

他緩緩擡眼。

“嘩啦……嘩啦……”

兩個慘白的紙人飄在天上,臉孔陰森森笑嘻嘻的,模樣正是他的父母。

它們說:“九兒,你說話啊。”

“說話。”

“說話啊!”

“啊啊啊啊——!”

一夜過去了。

清晨時分,家仆們打着哈欠起來做活,愕然地發現九少爺蓬頭垢面地坐在地上,笑容癡傻,嘴裏說着一些胡話,竟是瘋了。

他母親終日以淚洗面,父親在傷心之餘,認定是因為男孩過繼給了他們家,才會招致兒子的不幸。

盛怒之下,他叫家仆将男孩亂棍打出去,男孩卻說,他能治好九少爺。

他說九弟是失了魂,要舉行招魂儀式。

其實堂叔何嘗沒找過神婆,但根本沒用,如今男孩說他也能招魂,保證找回九弟,堂叔走投無路,這下抓住了救命稻草,連男孩的話也信了,迅速備齊東西,請他做儀式。

許多人抱着看笑話的心态去看了儀式,誰料到招魂竟然真成了,九少爺恢複了神智。

族人們轟動了,自此以後,再也沒人敢說男孩是喪門星,反倒争先恐後地與他攀關系、套近乎,堂叔一家更是将他當成神仙一般供了起來。

舒年看得分明,男孩招回來的根本不是九少爺,誰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他敢肯定,男孩自己也心知肚明,他是故意的。九少爺根本沒丢魂,只是吓瘋了,他卻把九少爺的魂丢了出去,塞進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就舒年看,可能是在養鬼。

後來男孩陸續解決了各種神異之事,聲名大噪,越來越多的人踏破門檻、擡着重禮求他辦事。

時光荏苒,男孩成了如玉少年,家族也一日比一日興盛。

然而世事難料,某天半夜,大宅竟突然失火,火勢極大,燒了兩天兩夜,除了被人請出去辦事的少年幸免于難外,族人與家仆們無一人生還。

又是數年過去,平湖邊新落了一座宅院。

宅院建在山腳下,此地景色秀美,風水上佳,是極富靈氣之地。宅院內部清雅別致,引了活水進池,可聽得淙淙流水之音,綠蔭蓊郁,鳥聲啼鳴,置身于此便會心曠神怡。

但院落很少清淨。只要主人沒有外出,在此居住,就從不缺人拜訪,來客無一不是位高權重之人,無論是哪位見到年輕的主人,都要尊稱他一聲“先生”。

這一日是“先生”的生辰。

客人們前來恭賀,有一位帶了攝影師,請主人與所有客人們坐在院子裏,拍一張合影。

年輕的主人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坐上了主位。他右手上的翡翠扳指光華流轉,卻不及重瞳奪目。

攝影師架好笨重的相機,手握氣囊,按下了快門。

拍照的瞬間,閃光很大,舒年的視野被遮住了,再度能看清東西時,他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照片,回到了“他”的居室內。

舒年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在做什麽,似乎是在看“他”和“他”家族的照片。

他低頭一看,老照片大多化成了血水,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沒化完的部分,“他”的族人們還在咒罵着,直到悲鳴着成為血水為止。

男孩的照片也發生了變化,胸前的長命鎖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右手的翡翠扳指。

“他”的族人對“他”極為怨恨,那場大火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他”做的。

“他”年紀還小時就殺了家仆,吓瘋堂弟,假意招魂,用置換魂魄的方法博取信任,心思深沉,行事狠辣,殺戮全族的行徑也确實像是“他”能做出來的。

舒年猜測“他”殺死全族是有原因的,可能是獻祭,也可能是練邪術,不過記憶中沒展現出來。

很多真相仍舊是謎,譬如“他”的真名與長相、“他”到底被何人殺死、死後是否真的有風水局鎮住了“他”,舒年都不清楚。

不過這次涉險也算是收獲頗豐了,只要有這些信息和男孩的照片,他就能做占算,算出遺物的下落,毀去了遺物,從今往後“他”就不複存在了。

占算不能在空間中做,會驚動“他”,于是舒年拿走了男孩的一張照片,從原路返回,走出了空間。

關上那扇門,還沒來得及和方濟等人打招呼,舒年先從口袋裏掏出三枚古銅錢,快速做了幾次占蔔。

占算的結果出乎舒年的意料。現在他獲悉遺物的下落了,但如何拿到手依舊是問題。

不管怎麽樣,至少有希望了,這次冒險進入空間還是值得的,而且一路下來居然一切順利,沒發生意外,難得他沒走黴運。

舒年露出微笑,擡頭與等候他的幾人打招呼:“我——”

可他的面前沒有人影,其他人不見了。

他在空間中感覺時間過了很久,但外界其實只是過去幾分鐘。微信群沒有消息傳來,他們應該不會不告而別,很可能是遇到了麻煩。

舒年:“……”不會是他的黴運傳染給別人了,不會的。

情況不妙,舒年決定馬上找找他們。他不是聖人,不會毫無原則地亂救人,但既然幾人已經走過了一路,還沒散夥,他更不會丢下他們。

他是天師一行的,幹的就是救人的活,要是連他們也都麻木不仁,世道就沒救了。

他可以通過占算來獲知他們的位置,不過顯然還有個更簡單的方法——

舒年打開《夜宿兇宅》的直播間,關掉多到幾乎要把直播卡死的彈幕,切換到了方濟的視角。

在攝像中他看到了方濟,不僅是他,何策劃三人也在。

他們四人坐在長桌兩側,長桌鋪着厚厚的紅絨布,布滿了精致的器皿,器身擦得銀亮,映照的燭光朦胧閃爍,瓶中的鮮花嬌豔欲滴,四周悠揚回蕩着曼妙的音樂。

舒年連續切換視角,發現他們神色僵硬,像是被控制住了。

光是看長桌無法判斷他們在哪裏,舒年滑動手機屏幕,往前回放,動作驀地頓住了。

錄像中浮現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普通觀衆無法看見,他能看到,立刻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年年。”

背後有人喚着他。

舒年瞳孔微縮,回頭望了過去。

看不清面目的年輕男人伫立在樓梯口,淺色的重瞳含有笑意,靜靜注視着他。

“他”今天穿着一身淺灰色的西裝,身姿更顯修長筆挺,黑發整齊利落,永遠保持着優雅得體的模樣,懷中抱着一捧花束,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男人走到舒年面前,伸出右手,輕輕攏順舒年淩亂的額發,翡翠扳指與肌膚微觸,帶來一點冷意。

“他”笑着說。

“終于與你見面了。”

未婚夫們的聊天群·十一

三號:啊啊啊啊,手,拿開你的手,別碰年年!

一號[群主]:[微笑]

一號[群主]:手感很好。

一號[群主]:我要抱抱他。

一號[群主]:還要親親他。

一號[群主]:請諸位好好觀賞。[微笑]

【群成員舉報了群主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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