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短信發出去後,周谧在冥想般的平靜裏度過了這個本該驚心動魄的上午。

同事們依次到來,她也與往常那般問好。

奧星沒有固定上班時間,下午來的都有。但作為實習生,她相對謹慎,基本履行朝九晚七工作制,還被她的leader戲稱為“事業單位阿康”。

周谧的leader叫葉雁,身材瘦削,腰從側面看薄薄一片,BM風的忠誠信徒,負責的基本是些快消項目,布置給周谧的任務簡單但瑣碎:查閱資料,整合文件,翻譯內容,甚至是收發快遞,将打雜性質發揮得淋漓盡致。

臨近中午,葉雁在群裏呼朋引伴,問出去吃還是點外賣。

周谧通常看其他人反應,再做跟風。

對外她基本就是個随大流者,随大流意味着不易出錯,這也是她讀着中文卻不幹copy writer的原因,創意需要靈機一動,自成一格,而她偏不愛天馬行空的變數。

張斂是唯一的脫軌。

對了,張斂,周谧掀開桌上的手機,男人到現在都還沒來公司,也沒給自己任何反饋。

從短信界面切回群組,聊天記錄顯示飯友們今天的安排是去掃蕩711。

周谧忙回了個“OK”。

三個人結伴下了樓,葉雁已經在外賣軟件裏提前挑揀要吃的東西,跟她倆一道的還有另一位AE,叫陶子伊,愛紮很高的馬尾或丸子頭,也是個都市麗人,小西裝一件接一件每日不重樣,風格比葉雁更要OL些。

周谧挑了一個飯團,一盒酸奶,回頭看,陶子伊已經捧着碗泡面走去窗邊。

葉雁偏愛沙拉,享受綠葉菜和柴雞肉的樣子總如見珍馐。

周谧有些羨慕她的自制力,跻身xs的世界果然費勁。

而她似乎也很羨慕周谧,不經意問:“吃什麽長得啊,胸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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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谧懸在高腳凳邊亂晃的腳頓住,回:“應該是遺傳原因。”

“反正——”陶子伊吸溜一口面條,悶笑:“肯定不是吃菜。”

葉雁佯怒拱她胳膊,周谧也跟着樂。

不知不覺把酸奶盒吸癟的時候,周谧兜裏的手機響了,她取出來瞄了眼,松弛的神經一下繃緊。

可能因為鈴音過于動感,身邊的倆女人都望了過來。

周谧下意識将手機一邊掂高,躲避她們探問的眼神,并紅着臉滑回地面:“我出去接個電話。”

她的反應太明顯了,又沒開始接觸客戶,何種電話會讓她緊張如斯,多半關乎重要的異性。

葉雁與陶子伊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喔——”出聲音,沖她擠眉弄眼。

周谧略窘地一笑,三步并作兩步跑去門口,日頭正盛,她眯起眼按了接聽。

那頭開門見山地确認身份:“周谧?”

“嗯。”她應了聲,成功對接。

男人跟着确認事件:“你懷孕了?”

心跳如失靈的懷表,以至于周谧聲音都有點打顫:“你看到了?”

很奇怪,交代事實怎麽都讓她忐忑至此,她梗起脖子:“就是我跟你,團建那次。”

耳邊默了兩秒,反問:“你确定?”

薄怒瞬時讓周谧面紅如血:“除了你還有誰?我又不是植物可以自體受精。”

大概是聽出了她在炸毛,亦或她的措辭比較有趣,男人語氣平緩下來,有了安撫意味:“先冷靜下來。”

又問:“你現在在哪,公司?”

周谧回:“嗯,下來吃飯了。”

張斂說:“我還在客戶這邊,你下午請個假,我忙完就去找你。”

周谧一愣:“找我幹嘛?”MD突然找實習生不會過分矚目嗎?

張斂聽起來有條不紊,亦不容置喙:“兩點半,我在B1停車場等你。”

他看起來像要挂電話了,周谧趕忙叫住:“我要怎麽請假?”

“說學校有事,”他在斷線前再一次叮囑:“兩點半,別忘了。”

周谧在門外曬了會太陽,渾身因浮躁而升溫。

她完全猜不透張斂的态度,也不知道他要花一下午帶她做些什麽。他冷靜得甚至有點過分。

但好歹願意一起面對不是?轉念一想的周谧登時陷入劫後餘生沒看錯人的慶幸之中,又委屈巴巴地紅了鼻子,悲喜不定。

情緒稍适緩和後,她設好14:15的鬧鈴,折返店內。

坐回落地窗前,果不其然收到了兩位同事的揶揄,并八卦地追問她是誰。

周谧不好作答,拎了個看起來最真實的回複:“就學校認識的男生。”

“在暧昧吧?”

“或者剛談。反正肯定不是男朋友,談久了才不會避着人通電話。”

“長得帥不帥啊?”

……

她倆七嘴八舌地問。

周谧只能澀澀地笑着點頭。

後來話題不知何故就蔓延到了公司異性,葉雁與陶子伊資歷久,對各人的性情外貌,工作能力都如數家珍。

她們聊到了張斂,說他是最絕的那個。

陶子伊感慨地撥了下額發,惋惜道:“可惜有女朋友了。”

葉雁接話:“還是VET手機老板的女兒呢。”

咣一下,好像有只粗陶罐子在周谧腦袋上碎裂了,她的感知與聽覺均出現障礙,同事的交談全變得沉悶而遙遠。

靈魂似浮出軀體,目睹自己笑嘻嘻地參與話題:“這麽牛的嗎?”

陶子伊看向她,眼彎成細細的弧:“對啊,我前年剛來奧星那會,還年少輕狂想勾搭他,後來知道了他對象是誰,趕緊跑了。”

葉雁大呼沒出息,又啧了聲:“不然你以為VET為什麽一直讓我們代理?”

陶子伊說:“不是說他以前沒被挖回國的時候就跟二千金認識了嘛。”

“淵源這麽深?那肯定在一起很多年了吧。”

陶子伊咬着冰咖的吸管:“反正我聽說的版本是這樣。”

周谧難以置信地回到工位,沿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無邊無際的海綿上,軟趴趴的,毫無着落。

胸口更是提不上氣,被恥辱和憤懑來回捏擠。

美麗故事破碎。

她被騙了。

初遇那天的細節歷歷在目。跟張斂提出開房并得到應允後,她就挂在他脖頸上,手指點他鼻頭,以尚存的一分理智跟他咕哝:“你是單身吧,我可不想睡有對象的。”

他分明點了頭的。

然後她才把嘴嘟老高,像只嗷嗷待哺的雛鳥,期待被他标致的嘴唇飼喂愛意。

捏了好一會拳,周谧抄起手機,決心發條短信過去一問究竟,可等真正到那關頭,她的忍者屬性又占領了情緒高地。

她關閉對話欄,并迅速切離,轉而取消掉那個提前定好的鬧鈴。

見不見面已經不重要了。

結局顯而易見。

她的童話就是個笑話。

她的王子也是個人渣。

多種情緒糅雜,讓她難以正常工作。翻了幾條産品資料後,周谧單手撐腮,開始瘋狂喝水。

她一會跑去接茶,一會又跑去如廁,像只茫無頭緒的磁力球在公司來回擺蕩,一直熬到了約定的時間。

兩點半時,無人來電。

張斂或許等了她一會,四十分,她的手機才亮起,是他的短信:人呢?

在你墳頭翩翩起舞呢,周谧心裏唾罵,但礙于實習期尚未結束,還在他的權利範圍,她憋住了快沖破頭皮要罵娘的怒意,還算客氣地放他鴿子:我不過去了。

張斂的電話打了過來。

周谧長籲一口氣,接通。

他依舊先發制人,無可挑剔的聲線此刻聽起來令人作嘔:“請不下來假?”

周谧勉力使自己平靜:“不是,是我想通了。”

“想通什麽了?”他無法跟上她跳脫的節奏。

“可以短信跟你說麽,”周谧口吻隐隐不快:“你知道我在哪。”

張斂挂了電話,等她解釋。

周谧連拍兩下胸口順氣,開始編輯回複:這件事我們雙方都有責任,你付我一半醫藥費就行,剩下的你就別管了,我會自己處理。

确定态度夠酷,周谧将它發送出去。

張斂回得很快,三連問攻擊,還不帶标點的那種:

怎麽處理

在公司

還是在家裏

周谧眨眨眼,陷入深思。

她對這種事并非一無所知。

大四時她曾陪表姐去過一次婦産科,那會表姐因為胎停,不得不去醫院結束妊娠,她難過又驚惶地在診室裏哭哭啼啼,而醫生顯然對此司空見慣,全程冷漠臉,就開了兩盒藥,連醫囑都言簡意赅。

周谧以此為依據,振振有聲:請幾天假,去醫院開點藥就好了。

張斂又來了電話,宣告耐心無幾。

周谧咬咬大拇指,握着手機躲去樓梯間,将其接聽。

他的吐字有了壓力:“馬上三點,我約的醫生也是三點。”

周谧問:“你要帶我去看醫生?”

張斂說:“檢查。”

周谧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低卻尖刻:“檢查了又怎麽樣,不還是一樣的結果,少假好心。”

那邊安靜了。

過了會,他開口問:“要多少錢。”

周谧哼出譏嘲的鼻音,眼卻急速漫出紅潮:“我不知道,先轉我五千好了。”

“五千夠了?”

“差不多吧,”她用詞宛若采買東西,急于兩訖:“多退少補。”

她照搬他之前的冷靜,體面而虛假地演出,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個一直蒙在鼓裏的悖德者和受害方,而是因意外和平分開的朋友。

張斂淡應:“行。”

周谧虛脫地往回走,安全出口的門在她身後吱呀合攏,她覺得自己也被硬生生夾了一下,頭部急促地跳疼起來。

還沒到工位,軟件提示叮了聲,她點開來看,是張斂的轉賬消息,數額比她的需求要多出一個零,足足五萬塊。

周谧沒吭聲,收下了這筆錢,又退回去四萬五。

張斂說:剩餘的當營養費,你好好休息。

周谧微哂:也不是全是你的錯。做個人就行,好人就不必了。

幾秒後,張斂如她所願,且不發一言地,收走了那四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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