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周一上午, 周谧整裝一新,咽掉最後一口粢飯團,順着早高峰的白領們湧流進電梯。

她特意穿了條法式小紅裙, 為自己祈福紅紅火火新開局。

早九點, 公司裏一如既往的人煙稀少, 令她自诩隆重的複工失去了小部分儀式感。

但周谧情緒并未因此下沉,反而更自在了, 差點要把走道當舞池, 滑着太空步與自己工位老友重聚。

打開電腦,周谧去茶水間倒咖啡,再回座位時, 工位附近已站了個人, 是她們總監原真, 似乎在葉雁座位上翻找東西。

周谧在不遠處停下,叫了聲:“真真姐。”——她總愛讓公司後輩這麽喚她, 說聽起來像香港歌星。

原真回過半個身, 有些意外:“mimi,你回來了呀, 身體還好嗎?”

周谧“嗯”了聲,肩繃平,拘謹地問:“你在找什麽?”

原真手一搖:“你來得正好, 手頭上有事麽?”

周谧靠近兩步, 搖頭:“沒有。”

原真捋了把鬈發, 單手叉腰:“幫我去樓下找個快遞, 是Anno那邊寄的護膚套盒, 昨天跟葉雁說了讓她領回來放座位, 估計她給忙忘了。”

周谧猛點頭:“好好, 我現在就去收發處。”

說完回頭便走。

原真叫住她:“你……哎,minnie你等下。”

周谧掉頭,眨了眨眼:“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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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真忍俊不禁:“你要端着杯子下去嗎?”

周谧這才反應過來,臉唰得滾燙,低念一句“不好意思”,三步并作兩步回到辦公桌前擱下馬克杯,才小跑向公司出口。

周谧沒想到,Anno寄來了好幾只禮盒,全是春日限定櫻花套裝,體積出乎意料的大,幾個紙箱疊起羅漢,有如等身寶塔。

收發處的嬸嬸瞧了眼她工牌,問:“就你一個人啊?”

周谧立在小窗前簽收好單據:“對,就我一個。”

嬸嬸看眼地面,又瞟瞟周谧的小身板:“估計一次弄不走吧。”

周谧探高身子往裏瞄,判斷了下:“分兩次應該可以。”

“我看也懸。”

“可以的。”

嬸嬸說:“行吧,你進來拿。”

周谧從側門繞進去,先搬起一箱掂了下,說:“還行,不算太重。”

“多了就重了,”嬸嬸彎腰替她把其餘的往上累,感覺再加一個都快高過這姑娘頭頂了,便說:“還要放嗎?”

周谧臂彎收緊:“再放一個吧。”

嬸嬸說:“好吧。”

這下真的直接擋住她整張臉,嬸嬸不由擔憂:“還看得見路嗎?別撞着了。”

“沒事,這樣能看到,”周谧從箱體後邊探出半邊臉,眼睛黑圓,像樹樁後機靈的小松鼠,又垂眸點數剩下的:“我先上去,還有三個我等會下來拿。”

“你慢點啊——”看着她行動緩慢地從小門移出去,嬸嬸忙添了句叮囑。

回到光下,周谧捧高有些滑脫的箱子們,抱牢它們走上臺階,每一步都遲緩且小心。

身畔人流如梭,體面光鮮,有些會側目留意,但絕大部分都漠不關心。

銜連的高廈像多張棱角分明的金屬面罩,直拔雲霄,連帶着長駐其後的生命體,都渲染上一層精致利己,高不可攀的冷色調。

不算高的一段臺階,周谧胳膊酸僵,感覺自己走了快一年,不免心生悔意,早該聽收發室嬸嬸的意見的,多分幾次拿取。

好不容易熬進大堂。

周谧蹲身放下紙箱,撫了下分叉的劉海,短促地籲口氣,決定先留兩只在一樓,不然待會進電梯了絕對會擦撞到路人。

剛要起身跟前臺打聲招呼,她聽見有人叫她名字:“周谧?”

周谧偏頭,看到一雙腿停在自己身畔,目光順着往上攀爬……一張完全不認識的面孔。

對方是位中年男人,目測四十歲出頭,膚色偏黑紅,身材還算壯實,但個頭并不高。

因為周谧困惑地站起來後,視線幾乎能與他持平。

她雙手互撣了下灰塵,微微颔首:“您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男人躬下身,開始累箱子:“我幫你拿上去。”

周谧怔了怔,攔住:“等一下,您是誰啊?”

男人說:“我是張總司機。”

周谧:“……”

這是什麽都市偶像劇照進現實?她周體惡寒,視線極速逡巡一大圈,尋找始作俑者,然而周邊人來人往一無所獲。剛要謝絕這份莫名其妙的好意,司機大叔已經毫不費勁地擡起腳邊大部分紙箱。

周谧頓覺不好意思,只得改口:“謝謝你了——”

“客氣啥,”中年男人直爽一笑,又說:“地上這個恐怕得你自己來了,張總叫我留一個給你搬。”

言情畫面出現一絲裂隙,周谧鲠住:“好的,還是很謝謝您。”而後趕緊抱上。

司機大叔只送到門口,整理好禮盒,周谧又下了趟樓,去取剩餘的那些。

途經張斂辦公室時,她極力克制,才沒有讓餘光往他門內飄蕩。

走出一樓電梯,她忍無可忍,給張斂發了條微信。

三個問號:???

對方仿佛在等她消息,也回:?

周谧:????

張斂立刻結束這種非人類對話:謝謝呢。

周谧才不會順他意,只疑惑:你怎麽看到我的?

張斂回:小紅帽。

周谧立定,臉上陡然暈開久曬一般的紅燙。

她想起了去年早秋的某次赴約,她就穿着與今天一致的紅裙。那回張斂直接将她抱坐到腿上,黑色襯衣的袖口半挽着,似剝解荔枝殼那般,慢條斯理扯開了她背後的拉鏈。他的唇在她頸側若即若離,以極低的氣聲,叫她:小紅帽。

男人溫熱的氣息與手指在由淺入深地品嘗,難以躲避,難以抵禦,周谧感覺自己被融解,是雪糕丢放在夏季的柏油路面,再無受力點地往四面八方塌陷,流淌。她只能纏緊他脖子,近乎哭饒,跟他說受不了,罵他是臭大灰狼……

周谧胸線湧動一下,決定将手機揣回兜裏眼不見為淨,想想又頓住,重新摁亮,給予同樣的三字反擊:

狼外婆

交了份禮盒給原真後,周谧回歸工位,瞄眼微信,逞笑一下,張斂顯然不想再理會她的煞風景。

她把滑椅往前拽了又拽,像要把自己卡死,架起全方位護欄,然後才開始噼裏啪啦做周報。

臨近十點半,葉雁也來了,一見周谧就彎起眼,熱情喚:“mimi,你回來啦。”

未見的這些日子,她換了更淺的發色,像兌稀的奶茶。身上是水藍色小開衫,闊腿褲,動作間會露出小範圍的窄腰和肚臍,整個人纖長白亮,極似韓國女團成員。

周谧側頭看她,微微一笑:“對。”

剛要跟她說桌肚裏堆得像雜貨間一樣的禮盒,葉雁已經注意到那裏。目及紙箱上LOGO,她猛然回過神來,吃驚問周谧:“這誰捧上來的?”

周谧說:“我拿的,早上真真姐來找的。”

“啊,”葉雁抓了下頭發,悲催臉:“mi啊,謝謝你了,我這段時間快忙死了。”

她蹲下去拆包裝,取出一瓶化妝水,驚嘆:“好好看哦!”

周邊幾個女同事聞聲,也撐高上身圍觀:“什麽樣啊。”

葉雁當即舉起來360°示衆,指尖滑過銀白的花型瓶蓋和滿身的櫻花水粉圖案:“絕了,實物比圖片還好看,可以說是用香水思維來做護膚水的外形設計。”

另一個AE說:“這句話可以直接拿來當slogan了。”

葉雁失笑:“你先問問創意那邊樂不樂意。”

大家一起笑起來。

葉雁站那聊了會微信,忽然一臉滄桑地癱回椅子,擤擤鼻頭,從筆筒裏抽出一條紅參能量棒,拆開嘬起來。

盯了會顯示屏,她又扭頭看眼身側全神貫注辦公的周谧,将椅子拖近,單獨敲她:mi你這兩天忙嗎?

周谧有點意外,也瞥她一眼,回複:不怎麽忙。

葉雁回:明天跟我一起去拍攝現場?

周谧訝然失語一秒:可以嗎?

葉雁斜她從側面看都亮晶晶的大眼睛:你怎麽老一副做夢表情啊?

周谧僵住,放慢打字速度:我只是……

她難以描述這種感激:休息了這麽久,你還願意這樣帶着我,就很驚喜,也很慚愧吧。

葉雁笑一下: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憨呢。

又說:願意帶着你是因為覺得你腦子靈光,肯學,正好又落了段時間。

周谧說:可我現在還不夠專業,怕給你拖後腿。

葉雁說:你覺得專業的那些人呢,哪個不是從你這個階段過來的。專業什麽專業,無非看多了別人怎麽做,然後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專業這個詞,沒那麽高不可攀哈,多看多學才是真理。

周谧醍醐灌頂,一動不動坐在原處,像一株光合作用的植物,安靜地在心底吸收催化。

葉雁又勸:正好你也多走動走動,別總坐着。

周谧:啊?

葉雁關心:你的屁屁……還好嗎?

“……”周谧默了兩秒,決心趁此機會洗清自己:什麽屁屁?

葉雁:你不是剛做完那個屁眼子手術?

周谧平心靜氣:不是的,是闌尾手術。

葉雁噗呲一聲,差點将能量棒外包裝袋吹爆,她趕緊去翻了下消息确認:對不起對不起,我怎麽會看成你做的痔瘡手術,我最近腦子真的不太行了,這真的太無語了。

周谧揚唇笑了下,心結全解:沒關系。

複工首日,周谧也第一次在公司待到了快十點。

媽媽打來了電話,周谧說自己在公司,她還不信,非得視頻确認,過後又一臉不快地念叨“早點回來,有哪家單位要這樣吃苦”才不情不願結束通話。

事實上,即使到這個點了,公司依然人頭攢動,已經有小組開始紮堆讨論挑選宵夜。

晝伏夜出,靈感總在日落後,這是gg業的常規生态。

周谧存好文檔,剛要關機,手機突然叮了下。

周谧點進去,是張斂的微信消息:怎麽還不回家。

她戒備掉頭,四下張望起來,結果壓根不見此人蹤跡。他怎麽神出鬼沒無處不在的?她抓了下腦袋回:馬上就走。

張斂:你去負一A出口等着。

張斂:我過會就下去,我送你。

周谧拒絕:不用。

張斂回:你這會打不到車。

周谧切到軟件試了試,前面居然排了二十多個人,情況确如他所言。

周谧取消掉約車,皺了皺眉:那我坐地鐵。

那邊再無回音,周谧呼口氣,開始檢查收拾東西,搭上包扣,張斂又來了消息:你別扭什麽?

周谧矢口狡賴:我只是按照自己原本的節奏工作和生活,怎麽就成別扭了。

發出去後,她在桌邊站了一小會,信息徹底石沉大海,聊天框裏安靜無息。周谧心莫名下陷一下,但轉瞬即逝,壓根來不及具體分析。

周谧斜挎好包,快步朝電梯走去。

進入轎廂,剛垂眼去摁1F按鈕,餘光裏有人走了進來。

周谧擡眼一瞄,心怦然起跳。

男人停在了她身側,可能因為個子過高,本不算逼仄的空間因他的出現而變得充滿壓迫性,如身置遮天蔽日的密林。

周谧不動聲色,默默平移挪遠十公分。

身邊人也沒什麽表情,只傾身上前,手指随意連擊兩下1F,取消了那個樓層,而後按下B1。

他收手,好整以暇立着。

電梯開始下降,周谧詫然擡眸,掃他兩眼,重新按下數字1,力道大且疾。

他不說話,也沒有再動,從始至終直視正前。

周谧卻屏住了呼吸,心髒似被提至頭頂。

電梯穩穩當當停在一樓,門開了條縫,似乎才能納入氧氣。周谧悶頭朝外走,步伐略急,就在後腳剛離開轎廂的一瞬,背後傳來輕描淡寫的聲音:

“我盡力了,回去之後自己跟你媽交差。”

周谧一頓,愕然回頭。而銀色的電梯門已往中間合并,張斂人在正中,昏白的光将他映得如同一只風雅又冷情的吸血鬼,下一刻,他唇角勾起極淡的弧度,接而切出她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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