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周谧在衛生間洗了個手才回到包廂, 推開門後,裏面依舊熱鬧,燈紅酒綠, 是近乎妖魔化的靡靡與玩鬧。
她走去跟同事劃拳的葉雁身邊,俯身對她說:“我要走了。”
葉雁沒聽清,擡了下頭, 迷茫地看她。她好像剛哭過, 眼下有兩塊灰黑的液痕。
周谧放大聲音:“我要回家啦!”
那個還在比石頭剪刀布的男同事也沖她望過來。
葉雁神态清明了點:“好, 慢點。”
周谧“嗯”一聲, 去剛才坐的地方拿自己的包。
這時,還在忘我獨唱的蔣時也停了下來,直接湊着話筒問:“周谧, 你要回家了嗎,我送你吧。”
他神态誠摯得像要當衆求婚一樣,就差掏出戒指單膝下跪。
大家也很給面子,一陣撺掇附和快把屋頂掀翻。
周谧怔了下, 回過頭:“不用了。”
蔣時沒有放下麥克風,嗓音帶了混響,在包廂裏回蕩:“什麽, 我沒聽清。”
周谧抿了下唇,低頭找到茶幾上另一支閑置的麥克風,雙眼剔亮地盯住他,不假思索:“我說不用了,我不想我男朋友生氣。”
這一聲很清脆, 玻璃糖一樣暴裂開來, 有看不見的尖銳碎屑飛向四面八方。
整間包廂都休止了, 無人再動彈, 只剩伴奏在孤單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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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谧胸口急劇起伏。
但積壓了整晚的情緒卻一霎放空,從沉鉛化為氫氣球,忽啦啦自身體裏飛湧而出。那道黃線也不複存在,似剪彩般利落鍘斷。
葉雁也在這瞬間酒醒,揉着腦門走過來:“mi啊,你要走了嗎?”
周谧眼圈微熱,她死命憋回去,讓自己看起來平心靜氣:“嗯,我家裏讓我早點回去了。”
“好,我幫你叫車吧。”葉雁還有點暈頭轉向,手機都拿反了:“這麽晚了。”
周谧放下話筒:“我自己來吧, Yan,謝謝你的好意。”
—
周谧直接打車回了新地華郡。
一路上她都在想,離開後他們會怎麽讨論今晚和評價她這個人呢;又勸自己:管他的吧,對待這種人這些事必須破釜沉舟一勞永逸。
到張斂家後,周谧心還急促跳着。
她沖了很久的澡,像要把心頭殘留的忐忑與黏膩盡數搓去。
出來後,她又抱腿在陽臺的藤椅上坐了好一會。這個時間的都市中心仍似幻夢,大廈被霓虹襯成珊瑚,深夜的風是溫和的洋流。
周谧心緒慢慢平息。
臨近十二點半,回到卧室,她才想起要給張斂回電的事,忙取出手機,沉吟片刻,撥打出去。
嘟了一會,對方接起。
可能是剛剛夜店的通話結束得有點兒微妙,周谧猛一下不知要如何開頭,默默等張斂先出聲。
結果那邊也不說。
這種不約而同的寂靜仿佛有了載體,将她托舉,裹入薄而輕微的失重。
周谧一點點曲起腿,不自在問:“還沒睡呢……?”
張斂“嗯”了聲。
周谧履行約定彙報行蹤:“我回來了,也……勇敢拒絕了。今天很謝謝你。”
他還是“嗯”,音色淡淡的。
周谧好奇:“你在哪。”
張斂回:“酒店。”
周谧:“我是問,哪個城市。”
張斂:“香港。”
周谧突然有點兒不會聊天,平白地跟着自報位置:“我在——”
一個短而低的笑音:“你在哪。”
周谧悶聲:“我在宜市。”
張斂又問:“宜市哪?”
周谧說:“新地華郡。”
“嗯。”
她成了袋包裝口子撕得有點小的水果味橡皮糖,一粒一粒地往外擠蹦:“六座。”
“嗯。”
“2901……室。”
張斂聲音更散漫了,還有點疑惑:“好像是我家啊。”
“是嘛,”周谧心緒像有雪花點的小電視一樣亂閃起來:“被我鸠占鵲巢了。”
張斂問:“一個人待着感覺怎麽樣?”
“還可以吧,”周谧想了想:“反正活動區域就那些地方。”
張斂說:“我房門沒鎖,你想參觀或借宿都可以。”
周谧面頰陡燙:“什麽啊。”
“什麽什麽。”張斂笑。
“我才不想看。”她硬邦邦回。
“随你,”張斂說:“快一點了,睡覺吧。”
周谧輕不可聞地“哦”了聲:“你後天回來是嗎?”
張斂說:“應該是,沒事了就明晚。”
又問:“怎麽,查我啊?”
周谧語氣漸急:“沒有好不好,就好奇問一下。”
張斂的問句有種故意為之的認真,似在真心地征詢她想法:“我争取明晚回去?”
周谧心髒不受控制地塌陷一下:“你從此定居香港不回來都沒關系。”
張斂笑了聲:“才搬來幾天就想着讓我淨身出戶了。”
周谧耳尖都紅了,她對他這種帶着笑的,暧昧不明的話語向來沒多少抵抗力,只能狡賴:“你的就是你的,我沒有任何興趣。”
莫名就來到了粉色大海的邊緣,周谧急于退回萬無一失的灘岸,匆忙收尾:“我困了,要睡覺了。”
“好,晚安。”
“晚安。”
周谧先挂了電話,捧着手機發起呆來,須臾,她目光落回屏幕,通話列表裏,最上面一個聯系人就是“張斂”。
回想今晚在包廂心驚肉跳差點露餡的一幕,周谧眼睛撲眨兩下,點右上角編輯,删掉“張斂”二字,重新輸入:「狼—人—哥—哥……」
唇角在鍵盤慢悠悠的嗒嗒聲裏無知無覺地上揚。
保存。
周谧在心裏尖細地叫一聲,羞恥地把手機丢去了床尾。
應該是啤酒的後勁上來了,她雙手捂了下臉,覺得皮膚溫度高得出奇。
好煩哦,太矛盾了,一邊拼力掙脫,一邊又失控陷落。
躺下來龇牙咧嘴面目猙獰地蹬了會空中自行車,周谧又甜又躁的心髒才消停幾分。
—
翌日八點,做了一夜亂七八糟五光十色夢的周谧,拖着沉重的軀殼從卧室挪出來。
出走廊時,剛巧與老家回來的陳姨打了個照面。陳姨拎着兩大袋蔬菜,似乎有些意外:“谧谧你起這麽早呀。”
周谧有氣無力:“要上班啊。”
陳姨疑惑:“今天不是周末麽。”
今天周末嗎?周谧怔住,從睡衣兜裏翻出手機确認:“靠,還真是禮拜六。”
陳姨笑起來:“再去睡會吧,我正好準備早餐。”
“估計也睡不着了,”周谧感覺自己清醒了大半,又說:“張斂這兩天不在,就別總弄得跟滿漢全席一樣了。”
陳姨仍眼彎彎:“他昨天就跟我說過了。交代我好好準備你的一日三餐。”
周谧站在那,不作聲兩秒:“我不挑食的,下碗陽春面都沒關系。”
“那不行,”陳姨提着袋子往廚房走:“你先洗漱,我帶了點自家種的菜過來,看看能不能給你煮份番茄蘑菇面魚湯。”
周谧望着她背影,不再拒絕好意,笑眯眯:“聽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陳姨的番茄蘑菇湯莜面魚魚确實比店裏的還入味,濃郁的酸甜又不失鮮美,極其開胃。
周谧坐在吧臺後,一邊舀個不停,一邊大誇特誇。
陳姨被吹捧得都臉紅了,一個勁說:“谧谧啊,我女兒要跟你一樣就好了。她個性就冷冷淡淡的,話也少得很,都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意我這個媽媽呢。”
周谧說:“她肯定在心裏默默愛你,藏越深的人情越真你知道吧。”
陳姨一邊擇菜一邊說:“你這種性格才好,讨人喜歡。”
“其實……”周谧欲言又止。
陳姨自顧自道:“難怪張先生這麽喜歡你呢。我來給他當住家保姆後都沒見過其他女孩子,突然就帶了你這個未婚妻一起住,跟我想象中還不太一樣。”
周谧神色定格,肢體也靜止。
她挖面魚魚的動作遲鈍起來:“他以前不帶對象回來嗎?”
陳姨說:“我前年年初過來之後根本沒見過。”
周谧輕聲嘀咕:“那是因為他都在外面那個……”
陳姨沒聽清:“什麽?”
周谧笑容爛漫,心口不一:“能認識張斂這麽好的男人我也感覺很幸運呢。”
“是啊,”陳姨垂眼:“我姑娘談的那個男朋友,要有他十分之一我也不用多煩神了。”
周谧緘默不語。
下午,周谧回了趟學校寝室,準備把自己一部分蒙灰的書籍搬來張斂這裏,充實自己的私人新天地。
可能知識就是力量吧,目測沒多重的一沓書,裝起來卻超沉一大袋,像運了堆石頭。
抱着它們出入地鐵站時,坡度偏陡的階梯快讓周谧想就地擺攤低價甩賣,但最後她還是堅持了下來,并決定回去後就為自己撰寫一篇《周妹移書》歌頌表彰。
回家時,陳姨也被她快半人高的書垛唬住:“怎麽不叫我一起。”
周谧撣撣手:“沒事,不多,在公司我也經常搬上搬下。”
陳姨嘆息:“你也是的,等張先生回來了讓他開車接送好了,他要知道了得心疼死咯。”
周谧抽兩下嘴角陪笑,怎麽可能。
周谧捧着書和筆電,樂颠颠跑去自己最愛的陽臺,盤腿坐椅子上,或寫或看。
工作再腳不點地,也不能将論文抛卻腦後,畢竟順利畢業才是頭等大事,哪怕她現在跟自己的導師已經有了更深層次的奇怪關系,也不可以敷衍了事。
一坐就坐到了晚上,中途周谧只有吃晚飯才離開原地。夜幕像深藍的絲絨,寸寸覆蓋了橙紅的霞緞。
九點多時,陳姨端了份色彩濃郁的自制什錦水果酸奶盒來陽臺,給周谧墊肚子。
周谧道聲謝,正準備接着往文檔裏敲字,又把手機摸過來,快瞄一眼微信,再放回去。
一個鐘頭不知不覺溜走。
十點半時,周谧手機響了。
她騰出一只手拿高,瞥見名字,另一只手旋即跟上,按下接通。
“大忙人,”她靠回椅背,語氣不由自主地小欠:“回不來了啊。”
那邊安靜一秒,沉聲問:“家裏門鎖密碼多少?”
周谧頓了下,皺眉:“什麽密碼。”
男人問:“還有什麽密碼。”
周谧困惑:“不就是你設的嗎?”
張斂說:“突然忘了。”
周谧反應過來,手指抵住上翹的唇,裝不懂念數字:“哦,你再記一下,0、6、1……”
她直接被打斷,聽見他不容置喙:“過來給我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