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疑是銀河落九天

弘歷陪着熹貴妃緩緩走了進靈堂,女眷們垂淚的哭喪之聲蓋過了殿外雲板哀奏,倒叫聽見的人,心中添了些許愁困。.

一日之前,他還是潛邸的寶親王,一日之後,他龍袍加身,君臨天下,真正成了大清的九五之尊。

靈堂之上,蘭昕努力睜大紅腫的雙眼,想要看清楚弘歷的樣子,可淚水太多,模糊中夫君的身影化作一道明黃的金光,愈加難以辨認。

從入宮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哭到現在,淚水猶如一縷清泉,漣漣汨汨,無休無止。身後的女子們,随着她落淚,個個膝蓋酸麻,痛徹心扉。可蘭昕心裏清楚,她們和自己沒有什麽不同,所有的淚水不過是為了皇家的顏面而落,或許根本就沒有一絲真心。

熹貴妃已經是當今的太後了,她站在弘歷身側,腦子裏翻飛着過往的種種,眉頭深深鎖緊,不置一詞。

高淩曦注意到,太後僅僅是神色凝重而已,眼裏卻到底沒有淚水。是傷心至極才會麻痹了心,不曉得痛了?還是……對太後來說,夫君沒了,并沒有什麽了不得,有子嗣可依,日子總還能過下去。

更要緊的則是,先帝生前,太後不過是貴妃娘娘而已。先帝這一走,她俨然成了宮裏最尊貴的女人。

"哀家看着先帝舊疾發作,身子一天天的孱弱,心中惆悵不已。豈料這一病,先帝竟然再沒痊愈……"太後凝視着九龍騰雲的紫金棺椁好一會兒,才長長低嘆:"哀家始終還記得,初入皇宮的那一日,首一次見到先帝時的情形,明明似昨日之事,明明歷歷在目,怎麽會……一轉眼數十載,物是人非,光景慘淡。"

"太後節哀!"弘歷的聲音略顯沙啞,目光并不如從前溫良。哀戚之中,透着一股令人陌生的威嚴。"先帝在天有靈,并不希望看見您現在的樣子。"

盼語聞聲抑制不住好奇的擡起了頭,她有些疑惑,何以弘歷不喚太後為“皇額娘”,反而是一句恭敬卻疏離的“太後”呢?

太後慰然一笑,颔首嘆息:"皇上有心了,本宮入宮數十載,有什麽苦難是沒經歷過的。一早就看開了。不過是‘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罷了。"回身低首,太後睨了跪在人前的蘭昕一眼,關切道:"太妃太嫔們憂傷過度,皆與寧壽宮歇息。這裏,也就指望着你來操持,辛苦你了。"

蘭昕垂淚道:"臣妾必然盡力,還望太後寬心。"

弘歷順着太後的目光,一并看過去,自覺蘭昕的臉色憔悴了些。想着這一夜,一定不好挨過,心裏油然生出一絲感激。無論何時無論何種境況,她總能默默替他分憂,貼心至極。

盼語早已俯下身子,與高淩曦同樣凄婉的哭着。耳朵卻一點不敢懈怠,仔細聽着太後的話。心裏琢磨往後的日子遠比從前更險惡,那麽太後的喜惡恐怕直接關系到皇上的恩寵,自己的前程。若此,盼語不敢有絲毫的不留意,哪怕是細枝末節。

殿外,高翔的嗓音脆而尖細,拉長了音兒道:"和親王到!"

太後蒼白的面龐透出一絲暖意,舒了舒唇:"是弘晝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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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歷微微颔首,目光迎上那道颀長的身影。他忽然很想問太後一句,是否自己與弘晝根本沒有什麽差別。一樣是養子,一樣是旁人的骨肉。只是自己素未謀面的親額娘,卻沒有裕妃這麽幸運,能看似安穩的活下來。

弘晝迎着太後與皇帝的目光,竟然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臣弟給皇上請安,給太後請安。"一席話說的雄渾有利,響徹耳際,驚的哀傷的女眷們個個仰起頭來。可偏偏弘晝自己根本沒有覺察出不對,響亮道:"弘晝遲來,還望皇上恕罪!"

經過蘭昕身前,一股濃郁的酒氣撲鼻而來,直嗆得蘭昕輕咳起來。這個和親王是怎麽了,這樣的場合,他竟然酗酒而來。驚訝之餘,蘭昕再仔細一看,和親王的臉上胡茬密密麻麻十分明顯,發辮也松松散散的淩亂不堪,很是不修邊幅。

這到底是為什麽?

"弘晝。"太後的眉頭微微一蹙,不解道:"你怎麽這樣狼狽?"

弘歷很是不悅,這樣的場合,偏又是親王之尊,竟然酒氣熏天,舉止無狀。不過是礙于手足之情,弘歷隐忍着沒有發作,只是轉過頭去不願再看他。許是太過在意的緣故,弘歷沒有即刻弄明白弘晝的心思。

然而借着這一縷渾濁的酒氣,弘歷很快就有所領悟,明哲保身,弘晝大抵就是這個用意吧?

"兒臣很好哇!"弘晝不以為意,臉上始終洋溢着無謂的笑意,徑直往前走了幾步,于靈堂前躬着身子,向着先帝的棺椁拜了三拜。

按禮節,兒臣拜先帝,應跪拜為妥。太後以為皇上的女眷皆在,簡化禮儀也未嘗不可。心盡到也就是了。

本也無可厚非,誰知,弘晝拜完先帝,竟然随手抓起了一只祭品蘋果"咔嘣"就咬下一口,爽脆的嚼了起來。這咀嚼的響動聲,竟比女眷們的哭泣聲更引人注目,突兀的讓人頭皮發麻。這樣大逆不道之事,竟然出在先帝爺的靈堂之上。

高淩曦與盼語四目互凝,竟都怔怔的不知該做何表情。當然,這樣的場合有皇上、太後撐着,着實輪不到她們說話。

"弘晝,你……"太後頓時惱怒,卻控制的恰到好處。憂色凝重對皇帝道:"先帝駕崩,致使和親王哀痛過度,神思不屬。哀家以為,讓人将他盡快人送回府去,請禦醫細細瞧瞧,千萬別留下什麽病根才好。皇上,您看如何?"

弘歷目光如炬,自看得出弘晝故意為之之心甚篤,未必就不是想保護他額娘裕太妃。心裏有湧起一絲羨慕,弘歷不忍拆穿。再者,太後已經發了話,他不想當衆拂逆"皇額娘"的心意。遂道:"就按太後的意思辦吧!"

"太後,兒臣沒有不适,這蘋果真真兒甜,您也嘗一個。"弘晝人來瘋似的,幾名內侍監都按不住他,竟然将一整盤蘋果盡數捧在了懷中。旁人越搶,他越瘋的躲避,圓潤飽滿的果子噼裏啪啦的滾落一地。讓再沖上前來拉他的人不慎踩在了腳下,摔得人仰馬翻,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弘晝。”太後不輕不重的喚了一聲:“先帝龍禦歸天的确讓你悲恸,但至少你還有額娘不是麽。你額娘好不容盼着你入宮一回,這樣子怎麽是好。還是聽哀家的話,讓人送你回府好好調治吧!”

弘歷趁勢喚了一聲蕭風:“你親自送和親王回府,再請禦醫過去瞧瞧。”

“是,皇上。”蕭風鄭重的點了點頭,他如今已經是皇上的禦前侍衛,言談舉止少了幾分輕率,添了幾分沉穩,仿佛不像是從前那個孩子氣,又大大咧咧的少年了。

好像自從入了宮,周圍的人與事,什麽都不一樣了。

蘭昕無聲的拾起滾于自己膝邊的蘋果,召喚芷瀾更換祭品重新擺上。

太後默默看在眼裏,對弘歷道:“皇上還有好些要務處置,不必陪哀家逗留。就讓高側福晉受累,送哀家回寧壽宮吧。”

高淩曦聞言一凜,她怎麽也沒想到太後單單挑了自己陪在身側。才一入宮,得了這樣的厚恩,高淩曦總覺得并非什麽幸事。只是她也并不敢表露出心跡,俯首輕聲道:“臣妾遵旨。”

“也好。”皇帝允準,不忘囑托:“淩曦,你就替朕好好送太後回宮吧,務必要侍奉太後寬心安歇。”

言罷,弘歷溫存的看了蘭昕一眼,旋身離去。

蘭昕領着一衆女眷,整整齊齊道:“恭送皇上。”

高淩曦站起身子,連忙拭了拭,恭順的朝着太後走去:“臣妾送太後回宮罷。”

太後輕輕一笑,颔首允諾,嘴裏卻道:“些許時候未見淩曦你了,越發的亭亭玉立,美貌出衆。”

盼語不知道自己捏想骨骼的“咯嘣兒”聲,太後是否聽得到。幸虧身後的金沛姿、蘇婉蓉哀戚的嗚咽聲依舊未減退,旁人并未側目。她心虛的伏低了身子,不願旁人從她的眸中看出足以刺痛心房的嫉妒來。

不是福晉,不是将要成為皇後的福晉,卻是高淩曦,一個破格從使女超拔為側福晉的高淩曦。怎麽太後竟然會要她相伴身側呢?若論出身,高淩曦不過是漢軍旗,哪裏會有烏喇那拉氏這般的榮耀?

盼語的淚水,糅雜了太多的失落與困惑。她很想知道,金棺裏的先帝,是否一生都在這爾虞我詐之中折損耗盡?

徐子莫見蕭風扶着搖搖晃晃五爺出來,不免有些驚詫。走近兩人面前,濃郁的酒味撲面而來。“五爺他……”

蕭風冷着臉道:“太後說是哀傷過度,腦子不清楚了。五爺實際喝了多少酒,你會不清楚麽?”

“我?”徐子莫沒再說什麽,扶好了弘晝便道:“我自會送五爺回府,不勞你走這一遭。”心裏卻禁不住嘀咕起來,五爺走進皇宮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這麽短的功夫,怎能醉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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