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弘淩

農村房屋結構簡單,出了大廳就能看見院門。天色暗沉,外面燈影幢幢,冷風呼嘯個不停,山裏的風到了晚上格外地大,凍得他一個哆嗦。王明摸了摸兜裏的煙盒,正好剩下最後一根,感慨了一句運氣就點着了抽了起來。

“王導。”快抽完的時候忽然有人叫了他一聲,王明吓了一跳差點被煙頭燙到,等看清來人之後立刻把手裏頭抽到屁股的煙丢在地上,擰滅了,嘴巴鼻孔裏呼出白煙,“世青你怎麽出來了?外面冷得很。”

“好久不見,想跟你聊聊天。”

“進屋去聊吧,外面太冷了。”

“沒事。”邵世青随意地将手裏頭拎着的兩個板凳放在院子裏,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難得看到這麽美的夜景。”

“我倒是沒事……可你,要是感冒了會耽擱你們劇組的進度,聽說一天就得花上近十萬。”劇組跟劇組相比,王明話裏頭雖然有點酸,但是真心實意地替邵世青着想。

邵世青堅持:“裏面人太多,說話不方便。”

王明愣了一下,隐約覺出來邵世青要跟他說什麽。

兩人坐在矮小的木質板凳上,邵世青一雙長腿有些受約束,但是他渾然不在意,挑了個讓自己舒服一點的姿勢,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伸了一個不太像樣的懶腰。

“沒想到出來拍戲還能偷得一晚上的閑,這種慢節奏的生活真好。”

“是啊。”王明也很有感慨,為了一部電影,他可以跟編劇兩個人熬通宵讨論劇情,跟制片人一起撲到企業裏去拉贊助,該他做的不該他做的,他都付出了熱情,只想拍出來一個自己滿意,也讓大衆滿意的電影。

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痛苦,看着光鮮亮麗,可背後有多艱難是很多人都想象不到的。

王明一緊張就想抽煙,每次跟邵世青見面都會讓他回憶起一些痛苦的事情,所以煙瘾跟噴泉似的往上湧,搞得他整個人都有些焦躁。

邵世青極善于察言觀色,自然看出了王明的狀況,“王導,現在煙味對我沒那麽大影響了,你要是想抽的話就抽吧。”

“哎……”王明砸巴了下嘴,有點不好意思,“當初你聲帶受損那麽嚴重,我現在都有點後怕。不說這個了,說實話,我現在想抽煙還沒得抽。”他把煙盒拿出來亮了亮,癟癟的,裏面一根都沒了,“剛才是最後一根。”

剛說完,王明就看見邵世青拿了一包煙給他,紅河道,價格可不低,他吓了一跳,正色說:“世青,你抽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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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世青:“偶爾抽抽。”

王明:“你的嗓子……”

“沒事了,真的。”邵世青打斷王明,“都過去七年了,七年,什麽都該好了。”

王明被噎住,苦笑了一下:“你說的沒錯,七年了。”他點着了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目光落在遠處漆黑的夜色裏,聲音有點沙啞,“今天見鶴京在水裏泡着,我就想,他跟弘淩真像啊。”手指都在顫抖,王明眼眶有些泛酸,“弘淩那孩子也是這麽倔,那眼神,那披着頭發的脆弱樣子,太像了,太像了。如果弘淩還在的話,恐怕現在已經成為優秀的京劇家了吧?”

“不。”想起故人,邵世青微笑着搖了搖頭,“弘淩比他愛笑得多,弘淩性格那麽開朗活潑,沒有鶴京那麽沉穩。”

“說的也是啊。”王明手肘撐在膝蓋上,捂住臉,“那孩子的死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年輕時那麽沖動地邀請你們進入沙漠的話他就不會死……”

邵世青一雙長腿伸得筆直,頭微微後仰,整個人都靠着屁股下面的一點板凳支撐着,點着了的香煙在指縫中顯出星點火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煙圈,“這件事不怪你,怪我。畢竟弘淩是跟着我去沙漠的,也是為了我才死的。”

“抱歉。”突兀的清潤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邵世青跟王明同時回頭,看見鶴京正扶着門站在房間門口,臉色有點不太好,“店家說廁所在院子裏,我沒找到,你們知道在哪兒嗎?”

王明去過廁所,給鶴京指了指方向:“那邊,小鶴你喝多了?”

“……沒。”鶴京倔着脾氣不肯承認,他沒想到現代的酒居然這麽容易上頭,他以為他還可以再多喝十瓶都沒關系。

王明見他臉色頓時哭笑不得,平時裏一直恬靜淡然的臉這會兒泛着紅潤,有點醉态的媚意,他擔心鶴京腳下不穩,想要去幫他引路,“要不然我帶你去吧?”

鶴京本來就因為打攪了他們談話而有些過意不去,連連擺手:“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那行,就在那邊,你走路小心點,那邊地上還曬着什麽東西,別踩了。”

“好。”聽到王明的唠叨,鶴京忍不住溫柔地笑了笑,“王導不用擔心。”

看着鶴京的笑容,邵世青愣了一下,手裏的煙沒拿住,從指縫間滑了下來。

王明看着鶴京有點虛浮的腳步,感慨地笑了笑,“短頭發的時候跟弘淩就沒那麽像了,你說對吧,世青。”

邵世青:“……嗯。”

鶴京從廁所出來之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他記得這具身體原本就有酗酒的習慣,但是沒想到居然這麽不能喝,再說,前世的他可是千杯不醉,到底是沒把體質也一并帶過來。擡手看了看手心,鶴京手上用了點力,握拳又松開,兩三次下來之後,忍不住嘆息一聲。

如果能有真氣的話就好了。

想到這裏,小腹內忽然有點脹痛,腦袋似乎更暈了一點,鶴京扶了下牆,穩住腳步,微微甩了甩頭,等緩過這陣眩暈之後才站直了身子,給自己把了下脈,脈象略浮,但是并無大礙,也許是有點水土不服?

在穴位上紮了一針,鶴京感覺神色清明了不少,回頭看向院子,人影喧嚣,他獨處一隅,不禁被夜色與冷月熏陶得生出來點憂郁感與寂寞感。

這是與他那個時空全然不同的一個時代,沒有風華絕代的萬花谷,也沒有窮途末路的大唐,有的是科技、信息與鎂光燈。絕大多數的東西在他看來都是新鮮的,也是具有挑戰性的。既然他在原本的時代可以呼風喚雨,那麽來到這裏,照樣可以登上人生巅峰。

鶴京在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伸了個懶腰,仰頭看了一眼月色,隐有烏雲略過,遮住了缺月的下半身,夜裏可能會有雨。

右手邊是條羊腸小路,鶴京認得,這是通往白天裏拍戲的那片內陸湖的路,他猶豫了下,向羊腸小路走去。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現在天色尚早,這裏雖然地處偏僻,但是相當安全,也不用擔心樹林裏會蹦出來什麽猛獸。

王明把抽到底的煙頭丢在一邊,一擡頭正好看見鶴京往樹林裏走的背影,他忙站起來,身後忽然一陣喧嘩,屋子裏驟然響起碗碟碎落在地上的清脆聲音,王明腳步一頓,一進一退就有點猶豫。

邵世青站起來,主動請纓,“我去找鶴京,你先去屋子裏看看什麽情況。”

“這……”王明猶豫了下,看着鶴京的背影越來越遠,一咬牙,“好吧,世青,你先追過去,我去找顧書看看。”

邵世青點頭,向着鶴京離去的方向走去。

王明火急火燎地趕回屋,結果發現是劇組兩個人起了沖突,顧書飛來橫禍被碟子砸傷了額頭,正可憐兮兮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見到王明來了,露出一個很委屈的表情:“王導,我家鶴京呢?”

王明見狀哭笑不得,對顧書說:“他往山裏走了。”

“什麽?”顧書臉色一變,立刻站了起來,“他去山裏做什麽?”

王明尴尬地說:“呃,不清楚。”

“我去看看。”顧書臉一沉,抓了外套就往外走。

“哎,顧書!”王明立刻叫住顧書,顧書聞言一回頭,額頭上還沾着血,染紅了眉毛,“怎麽了?鶴京他說去哪兒了?”

“不是,邵世青跟過去了,你先把額頭的傷止了,大半夜的一臉血去找鶴京你是想吓唬他?”

顧書一怔,摸了摸額頭,一手的血,頭暈了暈,差點沒站住。

旁邊一個妹子說:“鶴京是不是去那片湖了呀,我今天聽農家樂的人說那片湖有個傳說。”

“傳說?什麽傳說?”

“就是那種童話故事一樣的傳說啦,說是山神的妻子被葬在湖底,在缺月的夜晚能透過湖水看到前世今生!”

“什麽呀,果然是傳說。”“我還以為有月之精靈什麽的。”“啊啊,要是像佩佩那樣的精靈王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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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京走得很慢,邵世青沒多久就追上了他,鶴京聽到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就看見邵世青從容地從後面走上來。

邵世青問:“這麽晚了還去山裏?王導很擔心你,讓我來看看。”

鶴京說:“飯後散散步。”說完鼻子發癢,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邵世青輕笑起來:“夜裏溫度很低,當心感冒。”

鶴京說:“沒事,我再走走。”

“演員總得為自己的身體負責,現在是拍戲期間,身體是屬于劇組的。”

“是麽?”鶴京不鹹不淡地反問,“又要教導我沒有認真的态度就不配演戲了?”

邵世青愕然,扭過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你氣質沉穩,沒想到這麽記仇。”

鶴京很不以為然,淡淡地說:“不算是什麽仇。”

“那你現在呢?”邵世青玩笑道,“在為了向我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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