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淩晨的吊腳樓沉寂, 突如而來的敲門聲教葉昔言心裏一緊,看到屏幕上的兩個字後更是繃直了背,整個人宛如出故障而被卡住的機器, 怔在那裏。

江緒在外面等着, 只敲了一次門。

葉昔言一時忙亂,麻利兒放下水袋, 無措地光腳下床, 找拖鞋,穿一只趿一只,三兩下牽順卷巴成團的被子……十幾秒後, 開門。

兩人四目相對。

由于早就躺在床上了,加之手臂上和腳背被燙傷,彼時的葉昔言穿得頗清涼, 下方是灰色熱褲, 上邊只一件純白的細帶小背心,隐隐可見衣料底下的有致曲線。她底子好,五官立體偏濃顏系, 即使素面朝天也不比化了妝的時候遜色, 耐得住細看。

比起她的散漫,門外的江緒顯得更板正。對方還穿着白天那身衣服,鞋子沒換, 頭發綁成低馬尾, 一看就是還沒洗漱的樣子,估摸是沒時間, 先前确實是在做什麽。

江緒手上拿着兩個冰袋, 還有今晚沒用完的燒傷膏。

葉昔言還沒轉過彎來,直愣愣喊:“江醫生。”

江緒直截了當地說:“上來看看。”

葉昔言像是被倏地點醒了, 随即讓開身,“進門坐會兒。”

不知道江緒是順便上來一趟還是如何,總之先請人進屋。

她的房間不如江緒的幹淨整潔,桌子和凳子上都放着紙箱子,只有一張床能坐人。知曉江醫生有輕微的潔癖,不喜歡亂糟糟的環境,她特地解釋:“隊裏的物資,車上搬上來的,怕丢了就放這兒。”

江緒自是認得出那些東西是車隊的物資,搬箱子時還幫忙出過力。江緒其實沒太在意這個,沒覺得有什麽,聽到葉昔言的話便沒接,而是主動到床邊坐下,摁亮一盞床頭燈,說:“我知道。”

葉昔言問:“喝水嗎?”

“不用。”江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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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倒了兩杯水端過去放床頭櫃上,不管人家想不想喝。

枕頭邊上,她的手機還擱在那裏,屏幕仍亮着,界面停留在兩人的聊天框上。江緒無心瞄到,瞧見面前這位給自己的備注不是名字,也不是原本的微信昵稱,而是“大醫生”。

本來這三個字挺不對味兒,一般是奉承或揶揄調侃別人才這麽喊,但興許是兩人都同對方有了一定的了解,這個備注并未讓人感到一絲一毫的冒犯,反而透露出難以言喻的狎昵,沾上了兩分不清不楚的暧昧。

江緒擡起眼眸,目光暼過她的臉。

葉昔言借着彎身的舉動收起手機,裝作無所察覺,若無其事地問:“今晚還在忙什麽?”

江緒不與之計較,斂起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回道:“出去了一趟,幫人看病。”

“剛剛?”葉昔言問。

“嗯。”

“給誰看病?”

“旁邊那家人,小孩兒不舒服。”

葉昔言一問再問:“別人來找你的?”

江緒說:“老板找的,讓上門去看。”

老板,吊腳樓的老板。

苗寨附近沒有醫院,也沒有大型的藥店,僅有一處條件不怎麽樣的醫療點,平時只能看個小病小痛的那種。醫療點只有一個醫生鎮守,且他前天去市裏學習了,還沒回來,而這個時間點連夜去鎮上的醫院也麻煩,恰巧這裏有兩位頂厲害的醫生,老板便厚着臉皮請江緒幫個忙。

當時江緒還沒睡,在處理醫院那邊傳來的工作,趁有空就應下了。

“嚴重嗎?”

“沒事,”江緒說,“只是吃多了鬧肚子,積食了。”

葉昔言挑眉,“你很全能。”

江緒回道:“也沒做什麽。”

語罷,示意葉昔言坐着,別幹巴巴站那兒擋燈光。

葉昔言上前兩步,坐在靠床頭一側的位置,離江緒有半米多的距離。江緒拍了下她的小腿,讓把腳放上來,她又将兩條光滑的腿收到跟前,微微曲起。

江緒直說:“再過來些,離那麽遠顯腿長麽。”

她失笑,靠近點,并攏白細的雙腿,順着話問:“長嗎?”

江緒睨她一眼,“手給我。”

她伸手,用足尖挨在江緒腿側。

江緒對此不理會,任她造次,在白熾的光下看了看燙傷的地方。

真是更紅了,但屬于正常現象,剛燙到的時候不明顯而已。

葉昔言說:“火烤似的,腳背上更痛。”

江緒将冰袋遞給她,“忍到明天就沒那麽痛了,一開始都這樣,堅持冷敷會好受點。”

“敷了的,”她說,接過冰袋放腳背上捂着,“敷一會兒不翻面就難受,還是痛。”

這是真話,不是編慌诓江緒。水袋的冷敷作用不如冰袋,如果只用一面捂,捂熱乎了還是燒着疼,隐隐有刺痛感,怎麽都不得勁兒。

江緒抓起另一個冰袋幫她敷手臂,餘光由這人白嫩嫩的大腿上走過,見沒變紅,問道:“身上那塊紅沒紅?”

葉昔言搖頭,“沒。”

江緒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輕緩敷着冰袋,力道很小,“明天跟領隊講一聲,歇一天,讓何英正替你。”

“我明天沒安排。”葉昔言說。

“不是要去鎮上采辦?”

“只出去一趟。”

江緒不跟她争,反正話說完了,要不要聽取決于她自己。

兩人歇了會兒,各自不開腔。

空調溫度太低,開的18℃,帶着潮氣的冷風直往這邊吹。葉昔言覺得有點冷,可沒動,旁邊有可以披的毯子都不拿,她明着暗着瞧向江緒,看對方的臉、脖子、鎖骨……布料之下的身段,一截看不到的細腰。

江緒左手手背上有一顆淺棕色的痣,很小,位于小指和無名指的凹陷間。這人的指節勻稱,一如既往地剪平了指甲,指頭圓潤,手背上的細小血管不凸出,但依稀可見,很是漂亮。

葉昔言在不經意間偷摸對比,對方的手指跟她的差不多長,不過她的手要大一點,不如江緒的白淨。她的手秀氣,骨節更分明些,手背上可見的血管紋路也更多,而且她有指甲,前兩天才剪過,沒剪到底,還留了一點,但不長,短短的一小截。

不對,好像自己的手指更長一點……

她碰了碰江緒的手,與對方指尖相觸。

确實更長一丢丢。

江緒掀起眼皮子,不聲不響。

葉昔言知趣,規矩地曲縮起手指。

江緒淡淡問:“不冷嗎?”

她心大,不細想就回道:“還好。”

江緒眸光微沉,仿若有水在流動。

葉昔言沒聽懂,不太明白這是何意,等反應過來後已是冰敷得差不多了。她低頭時才發現自己裏頭沒穿,飽滿處弧度傲人,線條尤其惹眼。

小背心太單薄了,還是純色,跟朋友相處也不是這麽穿的,怪她自個兒沒注意,直接就下去開門了。

冰袋裏的冰化了一大半,葉昔言手臂上濕漉漉都是水。江緒擱下袋子,抽兩張紙給她擦擦,“明後天洗澡都別搓傷口,盡量別沾太多水,用毛巾輕輕擦兩下就行。”

葉昔言不自在地佝起背,自以為懂地接道:“不沾水防止感染。”

江緒說:“這種傷一般不會感染。”

她哦了聲,把腳背上那個冰袋拿開。

江緒擦掉手上的水,提醒她晚點要是還難受,可以自己去樓下弄兩個冰袋上來。

葉昔言颔首,“行。”

兩人還坐着,又聊了一會兒。

走道裏有人路過,不止一個,聲音有些熟悉。

是邵雲峰他們,這麽晚了還沒休息,似乎在做什麽。

葉昔言止住了話頭。

江緒也沒出聲。

兩個人倒是默契,近乎同時沉默。

木門木牆不隔音,嗓門稍微大點外面都能聽見。

邵雲峰他們似是在對門站着,或是隔壁,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的樣子。這大半夜的還在忙活,應該比較要緊,不然不會上來。

葉昔言瞅了瞅江緒,抓住身下的床單。

江緒把她的所有舉動都收于眼底,不多時,壓着聲音問:“緊張什麽?”

她當即否認,“沒有。”

床頭櫃上有一包濕紙巾,江緒從裏面抽了一張擦手,再遞一張給她,不繼續拆她的臺。

房間內的空氣都快凝滞,氛圍過于安靜,兩人對視了好幾次。

僵持的局面太磨人,終究還是葉昔言沒堅持住,往前邊又挪了些,都快挨到江緒面前。

江緒眼看着距離被拉近,不阻止,不把人推開。

許久,葉昔言擡起手幫江緒理了理散落的發絲,拂到耳後別着。

江緒不動,輕顫眼睫。

葉昔言半跪着,低聲說:“頭發亂了。”

她不老實,拂開頭發後在江緒嘴角摸了摸,試探地用溫熱的指腹去觸挨對方。

江緒沒避開,視若無睹她的放肆。

這樣的舉止太莫名,找不出半點緣由,葉昔言自己都搞不明白。理智上她應該離江緒遠一點,但心底裏不想那麽做,故而選擇了靠近,并小心地碰了那人一下。

她找足了由頭,江緒嘴角那裏沾着一根頭發。

“這兒還有。”她說,将那根不起眼的細細發絲撚在手指上,特意給江緒過目。

江緒只是垂了垂眼皮。

門外的響動持續了許久,直到一群人陸陸續續離開,一切歸于平靜。

等到徹底沒聲了,江緒才對上葉昔言的眼睛。

“老實點。”

七月中下旬的天幹燥,氣溫日漸升高,日頭暴曬。

連日無雨的大吂山陷入了難熬的沉悶中,連吹來的風都夾雜着陣陣熱意,白天連鳥雀都不現身了,四處空寂。

高溫天氣太陽大,光線照進窗戶裏,還沒到八點就曬得不行。葉昔言睡前沒拉窗簾,硬是開着空調都被曬醒了,一睜眼還不到九點。她睡得太晚,早上起不來,半眯着眼瞧了下手機屏幕,掙紮了老半天才坐起身。

樓下別的人已經起了,十一點那會兒何英正來了三樓一次,順便叫葉昔言下樓吃飯。

午飯還是跟另外那個車隊拼桌吃,直頭發在等着葉昔言,見她下去就又塞給她一管新買的藥膏,說是一大早讓人去鎮上幫忙帶的。

葉昔言真沒怪直頭發,收了藥膏但沒用,還是用江緒給的燒傷膏。

熬過了昨晚,燙傷的灼燒感已經不明顯了,她換了身寬松的無袖T恤,把兩條胳膊都露出來,腿和腳也露着。

下午羅如琦依照江緒的囑托幫她看了看,見沒什麽事就放心了,告誡她近幾天還是盡量忌口,等傷口幹皮的時候千萬別手欠去撕。

葉昔言四下環視,沒發現江緒的身影,于是問了一嘴。

羅如琦滿不在乎地說:“出去了。”

“去哪兒?”

“就寨子裏。”

江緒這趟出去是為了頂替葉昔言,原本任務是要安排給葉昔言的,但這人被燙傷了,無奈只能找其他人頂上。

天這麽熱,出門就是遭罪,也是沒辦法。

羅如琦說:“一點就走了,要到松樹林那邊取素材,時間比較趕。”

“何英正他們呢?”

“也去了。”

羅如琦念叨了兩句,大意是在抱怨天氣,也委婉表示邵雲峰死腦筋,高溫天拉着一群人往外跑,純屬沒事找事做,這要是中暑了多麻煩。

葉昔言不回話。

外出的那行人直到五點才回來,一個個被熱得滿頭大汗,身上的衣服沒一件是幹的,全黏濕在背上貼着。

江緒回來得比較晚,比何英正他們都要遲半個小時,她去了寨子外,臨時有別的事。

待她回來了,羅如琦才端出一大盆剛放涼的冰糖雪梨,招呼大家趕快盛兩碗喝,解暑消渴。

何英正第一個端起碗,好奇問:“羅姐你炖的?”

“哪可能是我,我可不會。”羅如琦指向另一方,“昔言炖的,在廚房折騰了老半天。”

何英正驚訝,不知道葉昔言還會這個。

葉昔言這時候才出來,端着一盤切好的冰鎮水果。

盛好的第一碗冰糖雪梨端給了江緒,葉昔言在中間搭把手,自然而然就遞到這人手邊。

江緒沒客氣,接過就喝,也不說聲謝。

她倆的指尖碰到了,一觸即分。

變化總是悄然而至,貼逢挨邊往裏鑽。

入夜。

苗寨裏要放大電影,邵雲峰讓大家夥兒都去捧場,就當是放松。

羅如琦她們沒見過下鄉放電影的陣勢,非得去湊熱鬧,還把葉昔言和江緒拉上。

另一個車隊的成員也去了,一塊兒出發。

去看大電影的人不少,現場的凳子不夠,後到的只能站着看,擠成黑壓壓一片。

被推擠間,葉昔言抓住了江緒的手腕。

羅如琦沒跟上她倆,被人群反推到後面。

怕分散了,葉昔言摟了江緒一把,将人半圈進懷中護着,不管身後的隊友們,拉着江緒從另一邊穿出去,遠離放電影的地方,隐進夜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明晚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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