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烈日正盛, 現下處于一天之中氣溫較高的時候,路邊的白楊經受了大半天的炙烤,葉子都被曬得泛油光, 灰白色的樹皮粗糙又蔫巴, 連根下的泥土都生硬,死氣沉沉。
附近全是樹, 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綠色的海潮, 一浪接一浪地往山上湧,逶迤綿長的公路就是一條浮在海平面上的綢帶,随波逐流, 彎彎曲曲地延伸到山的那一邊。
迎面而來的風清涼,夾雜着群山和樹木的原始土腥味。葉昔言站在樹蔭下,一口氣喝了小半瓶水。
蘇白同羅如琦還在聊, 商量晚上可以幹嘛, 一張嘴就停不下來。
江緒不在這兒,聽不到這些,她剛剛拿了水就去房車上休息了, 昨晚沒睡好, 打算趁現在補覺。
有隊友拎着袋子過來發小面包,讓大夥兒提前墊墊肚子,順便問葉昔言啥時候能到今晚的歇腳點。
葉昔言不吃小面包, 不太上心地回道:“七八點。”
隊友說:“這麽遠呢, 還以為快到了。”
她說:“還要繞一大圈。”
隊友嘆了口氣。
大熱天坐車是真的難受,為了節能空調不能一直開, 然而夏天的風總是帶着無法消散的燥意, 坐久了短褲裏都是汗濡濡的,渾身黏膩不舒服。
葉昔言不搭理隊友, 拿着水上了房車,也上去小憩二十分鐘。
房車裏就江緒一個人,對方獨自躺一張床,還是之前她倆睡的那張。葉昔言沒打擾這人,輕手輕腳上去,将門帶上,到另一張床上躺下。
車內的空調制冷效果比吉普車的更足,冷風涼悠悠,吹着都舒爽一些。
隊友們都在外面納涼,吃東西,拍照,誰都不進來驚擾她倆,沒人會扯着嗓門說話,全都放低了聲音,默契不到車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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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睡的人不止她倆,還有另外幾個司機。
時間一到,是江緒把葉昔言叫醒。
葉昔言睡得沉,冷不丁被輕柔拍了下肩膀,睜開眼見對方站自己面前還遲鈍地緩了緩,看看時間,發現自己竟然睡了将近半個小時,壓根沒半點感覺,還以為只是眯了幾分鐘。
江緒遞給她一張濕紙巾,讓擦擦臉醒神。
她坐起身來,轉轉略微僵硬的脖子,下意識就問:“你沒睡麽?”
江緒又遞了瓶水給她,如實說:“光線太亮了,睡不着。”
瓶裏裝的淡鹽水。
葉昔言接下。
“喝這個,消暑的。”江緒叮囑,不在這種細節上過多停留,“剛才領隊叫了你,讓走了。”
葉昔言沒注意到她給的水有什麽特別之處,以為只是随手在車裏拿的,于是就着沒喝完的那瓶一并帶上,說:“馬上去。”
随即就站起來,開門下了車。
外面,暫歇好的何英正他們已經在等着了,見她終于出來,趕緊招招手,喊她過去商量事情。
今天車子跑太久太遠了,晚點必須找地方加油,不然明天上路比較麻煩,就怕不好找加油站。以及小陳肚子有點疼,好像是吃錯了東西,得讓她歇歇,必須換個人頂着,否則出事了更惱火。
何英正的意思是餘下的路讓邵雲峰來領,他開吉普,葉昔言開小貨車代替小陳,畢竟邵雲峰熟悉路線,而葉昔言車技穩,她開小貨車也讓人放心。
“可以,就這樣。”葉昔言說,應得幹脆爽快。
何英正比了個搞定的手勢,“那開車小心點,明天就換回來。”
邵雲峰樂道:“昔言大方嚯,我一定好好開,今晚完璧歸趙。”
小陳是羅如琦在照顧,兩人上了房車。
剩下的路長遠,光是這片白楊樹林就開了半個多小時才開出去。
越往前,越接近本省與貴州的地界線,前方的山也愈發陡峭高險,層巒疊嶂沒有盡頭,車子處在其中宛若一粒不起眼的沙子,顯得如此渺小。
葉昔言上一次到貴州是五年前,當時是和葉大哥一塊兒來的,到這邊搞投資,做一個有關新能源的項目。那會兒她才二十一歲,成天不着調,去了貴州也沒能做成實事,一點不用心,全是葉大哥在跑上跑下,後來回了家裏還被葉父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葉昔言已經記不得那時的感受了,隐約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更深處的記憶裏,她十九歲就到貴州的泥土山路上飙過車,約了一大幫瘋起來不要命的朋友,玩廢了好幾輛賽車。
再往前數十年,她跟葉母還去過貴州,由于好多地方都沒通路,所以僅是開車進省就費了老大勁兒。
當年的貴州一窮二白,前不見樓,後不見路,真就是被大山阻隔在裏面。不過如今的貴州比那時好太多了,道路通暢,城市文明發展,萬丈高樓平地起,GDP逐年上升,旅游業搞得風生水起,早就不再是人們印象中的窮鄉僻壤。
日漸沉落,時間愈晚。
五輛車組成的隊伍猶如一條長有花斑的魚兒,游過綠色的叢林和黃褐色的土地,不慢不緊地穿行着,期間在一個小鎮上加滿油,終于,快天黑時分到達了今天的落腳處。
一塊松樹林外的平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天色空明,萬裏無雲。
邵雲峰負責安頓衆人,羅如琦下來挨個兒查看大家的身體狀況,齊三他們在生火燒飯。
葉昔言按慣例檢查各輛車子,而後再去房車上看看小陳。
小陳沒什麽大事,在同江緒聊天。
江緒給她補了葡萄糖和鹽水,她現在好好的,能蹦能跳,肚子不痛了。
葉昔言上去,小陳喊她一聲,還道謝。
“沒什麽。”葉昔言說,又柔聲問,“現在怎麽樣了,好點沒?”
小陳眉眼帶笑,“有江教授在,肯定沒事了。”
葉昔言看了下江緒,說了句“辛苦”。
江緒不吭聲,在搗鼓淡鹽水,順手就端一杯給她。
她倆還沒來得及講些別的,蘇白她們不一會兒就過來,到車上問問小陳的情況。
日落過後的天沒多久就黑盡,平地上拉起兩盞燈。
車隊還在山中,已進入貴州境內。
沒有村落或城鎮的戶外手機信號極差,連上網都困難,電話倒是能打出去,但信號不夠穩定。
有人坐在高地上吹夜風,跟同伴瞎唠嗑,有人在坐在一堆看提前緩存的電影。
何英正喊葉昔言她們下車轉轉,出去透透氣,順便省點電。
葉昔言到人少的、燈光能照到的地方坐下,打開下午江緒給的那瓶水。
後知後覺的,她這才發現瓶蓋早已被打開過,水的味道與原本的有一丢丢不同。
江緒坐在她左手邊,目光斂起。
葉昔言側身,“謝了。”
江緒撩了下頭發,“不用。”
山裏的夜晚比在苗寨時還舒适,降溫快,空氣沒那麽幹燥,到十點多那會兒吹的風就沒太重的熱氣了,一陣一陣很是安逸。
這時大家剛吃完東西,該洗漱該歇歇,全都回房車上。
邵雲峰在清點人數,大聲說:“差不多就休息了啊,到十一點就全部回車上,別在外邊亂晃悠,不要熬夜,明天還有正經事,到時候夠你們忙的,更不準單獨出去,有事就報告,手機不好用喊一聲都行!”
葉昔言不急着上車,還在外面吹風。
羅如琦和蘇白她們上去了,興沖沖回房車打牌,還把小陳拉上。
江緒也在空地上,端着平板在做什麽。
葉昔言過去,盯着看了許久。
平板上全是醫理相關的東西,她看不懂,跟天書似的。
知道她過來了,江緒頭都沒擡一下,只是問:“站着不累?”
葉昔言故意說:“不累。”
旋即不講究地找了張折疊凳,挨着坐下。
夜晚沉悶,兩個人挨在一處不好受。
江緒在平板上做注解,低聲說:“別挨這麽近,熱……”
葉昔言不讓開,撿了把不知是誰的小扇子扇風,只朝着江緒,不給自己扇。
江緒由着她,沒阻止。
良久,注解做好了,這人驀地問:“開了一天車了,累嗎?”
仍是低着視線,注意力在平板上。
葉昔言不介意大醫生一心二用,換了只手繼續扇風,說:“還好,反正累了都有休息。”
江緒說:“待會兒可以早些睡。”
葉昔言:“知道。”
江緒繼續做手裏的事。
葉昔言問:“工作?”
“不是。”
“是什麽?”
“醫學期刊。”
葉昔言挑眉,“那就是學習。”
江緒颔首,“也不算是。”
“哦。”
談話間,兩人越挨越近,葉昔言的胳膊碰到了江緒。
這天有夠遭罪,只要不在空調底下待着,僅是挨一挨都熱得很。
江緒用筆頭點了下不知趣的某人,在她胳膊肘上推了推,示意離遠點。可惜葉昔言像感覺不到一般,不遠離,扇風更大力些。江緒沒空理會她,随即還是專心看電子期刊。
房車裏的羅如琦幾人在玩牌,笑鬧聲都傳到這邊。
除了這塊空地,周圍都靜悄悄的。
和煦的風暖烘烘,裹挾着樹林松油的味道,熏得人頭腦發昏。
葉昔言不打擾江緒,直到對方看完了,才出聲問:“為什麽要參加這次的活動?”
江緒把筆插在平板套上,瞥了她一眼,說:“累了,想停下來歇一歇,你呢?”
葉昔言說:“回國休息,看看風景。”
“然後來參加公益活動?”
“不是。”
江緒站起身。
葉昔言跟上她,說:“正好收到了主辦方的邀請,沒事幹就來了。”
江緒問:“原本打算去哪裏?”
“還沒考慮過,想着先回南城再說。”
房車那邊,邵雲峰催她倆快回房車。
葉昔言還想再說什麽,霎時被打斷,便住了口。
兩人往前走,一前一後上房車。
車裏,羅如琦她們已經在收牌了,五個人擠一張床上。
看到她倆回去,賀姐先吱聲:“昔言,江教授,回來啦。”
蘇白第二個說話,只喊了江緒。
賀姐下了床,說:“你倆在外邊坐半天了,剛還在說要不要叫你們進來。”
江緒到床上把平板放下,不接話。
葉昔言說:“外面風大,舒服點。”
車裏還沒開冷氣,只把窗戶全都打開了,要比空地上悶熱。
賀姐只是随便找句話來講,沒想真問什麽,知道她倆在外頭聊了半天肯定不止吹風納涼這麽簡單,但還是自覺不多言。
把房車的窗和門都關嚴實,将空調調至合适的溫度,賀姐最先去洗漱。
車上所有人各自收拾。
蘇白和施柔自帶洗漱用品過來,一看就是要在這車裏多住兩晚。
葉昔言不跟她們搶,等着她們洗完再過去。
洗完臉,蘇白跟羅如琦她們分享自己帶過來的面膜和護膚品,讓大家随便用,也塞給江緒兩張面膜,給了葉昔言一張。
她倒是挺大方,這些東西都不便宜,一張面膜就上百塊,硬是眼也不眨就發出去兩盒。
葉昔言不稀罕別人的東西,自己有,可不好當衆拂人面子,還是收下了,不冷不熱地說謝謝。
江緒還是那個樣子,不算淡漠,可也不熱情。
蘇白往臉上拍水,婉聲說:“面膜還可以,洗完臉你們都試試,我帶了幾大盒出來,明天多拿些過來。”
她很會做人處事,不會太谄媚,說什麽做什麽都恰到好處,教人心裏舒坦。
賀姐就喜歡爽快性子的姑娘,一聽蘇白的話就笑了笑,說道:“好啊,我們就厚着臉皮沾蘇小姐的光了。”
蘇白說:“都是朋友。”
聽着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葉昔言好似悶嘴葫蘆,半天蹦不出一個字,直到她們洗完了,她才過去。
江緒也過去。
兩人擠一塊兒洗漱。
羅如琦和賀姐相互搭把手将沙發床拼起來,準備要睡了。
蘇白上去幫忙,忽而問:“今晚怎麽分床?”
念着她和施柔是才來的,羅如琦不假思索就讓着了,說:“都可以,跟我還是賀姐,或者你跟施小姐一起,不缺床位。”
蘇白問:“随便睡哪張床都可以?”
羅如琦沒心眼兒,“都行,我們無所謂。”
蘇白四下張望,打量一番。
單人床被小陳占領了,另外三張雙人床都空着。
蘇白将自個兒的手機放其中一張床上,說:“那我睡這裏。”
正正是葉昔言和江緒睡過的那張。
羅如琦愣住,沒料到會這麽選,欲言又止,遲疑地瞧了下還在洗漱的兩個人。
葉昔言回頭看去,見蘇白挑了自己睡的那張床,以為這是要她和江緒騰地的意思,也沒太在乎。
車上的床只是暫時睡覺的地方,不是非得霸占固定的一張,她跟江緒也可以睡別的床。她反應不大,默許了。
江緒還在漱口,聞言,頓了頓手。
見她倆都不反對,羅如琦不好說什麽,登時恢複如常,對蘇白說:“可以,沒問題。”
蘇白道了聲謝。
羅如琦說:“謝什麽,一張床而已。”
只是下一秒,蘇白說:“阿柔想睡沙發床,那今晚我就跟江教授一起,就打擾你們了哈。”
話音落下,車內靜止了片刻。
羅如琦有點跟不上節奏,沒太懂這轉折,怎麽又跟施柔想睡沙發床扯上了,先前施柔說過這話?
葉昔言抹了把臉,都沒擦幹淨水就擡起頭。
江緒沉默。
方才被點到的施柔倒是最正常的那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話,自覺給人添麻煩了。
“好像沙發更軟一點,我想睡這個,可以嗎?”
羅如琦有點尴尬,不過還是颔首。
“可以。”
賀姐對此不敏感,不參與其中。
以為塵埃落定,蘇白到那張床邊上就要坐下。
葉昔言面無表情發話:“我要睡這裏。”
言罷,還特地望着蘇白,多說一遍:“我睡這張床。”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少一千五,明天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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