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心難測
“元澤, 你的手稿上,真的帶毒?”
走出将作監,陸游看四下無人, 連先前跟着方靖遠的那個雙錘小子都不見了, 這才忍不住問道:“可我并沒中毒啊……大夫只說我郁結于胸, 上次你說我的事, 我……”
方靖遠停下腳步, 哼了一聲,“你怎麽了?不服氣?覺得我說錯了?”
“并非, 這幾日我沉心靜思,夜不能寐,正是因為元澤一語中的, 不但沒錯,還戳破務觀一直自欺欺人之事,方令務觀明白, 往日種種,起因在我,正因我之錯, 才害了婉兒……”陸游臉色雖極為難看, 說話卻毫不含糊, 朝着方靖遠深深一揖, “多謝元澤點醒我!”
方靖遠嘆了口氣, 說道:“你不該謝我,而是該去找出那個冒充趙夫人回信給你, 還将那首詞廣為傳誦之人。”
“啊?!”陸游身子晃了一晃,盡管經過這些天反思,他已經能接受唐婉再婚後并未留戀前情, 更不是因為思念他而抑郁身故之事,可乍一聽到連那封讓他心心念念魂牽夢萦至今的回信都不是唐婉親筆,着實還是有些接受不能。
“我後來遇到了趙士程。”方靖遠毫不隐瞞地說道,“他說那封回信絕非趙夫人……就是你……咳咳,唐家娘子所寫,正因為傳言沸沸揚揚,趙夫人才會病倒。務觀兄,你們既是自幼相識,為何會認不出她的筆跡?還是……其中另有緣由?”
不是他陰謀論,而是自從他到這個時空以來,就發現很多人和事,并非和後世的人臆想中一樣。強行給人降智把一切行為都歸咎到戀愛腦身上,只是最簡單粗暴無能之舉。
陸游和唐婉和離七年未見,早已各自嫁娶,生兒育女,偶然相逢,連趙士程都不曾攔着,顯然夫妻恩愛彼此信任,對前塵早已釋懷,對此根本沒放在心上,才會讓兩人見面一敘,就這樣,連飯都沒吃一頓,只因陸游舊情難忘,詩興大發之下,忘情題詞,才将這事給鬧大了去。
到手的紅玫瑰也會變成蚊子血,得不到的永遠念念不忘,更何況當初和離,陸游還是被母親逼迫,所以各位難忘。多年不見,唐婉有夫有子,顯然過得更好,依舊如花解語,他這份傷懷就愈發翻倍。
他是浪漫主義的戀愛腦,一時忘形犯錯,可那些推波助瀾,甚至假冒唐婉回信的人呢?
方靖遠不信那些人是完全出于“同情”陸游,才假冒唐婉回信“安慰”他,就像如今的他,原本不過是個小小的禦史,頂多挂着皇帝前任伴讀的名字和探花的名頭充當個門面,可就因為他在臨安鄉試中壞了某人的安排,就遭遇了一連串的打擊。
從家事親族,到人身安全,若不是他不近女色,尤其對那些媒婆和形形色色的相親宴會避之不及,還不知會發生什麽奇奇怪怪的“緣分”和陷阱。
可到此刻,他知道被盜走的手稿已經堂而皇之地成了“貢品”進獻給上皇賀壽,就愈發明白,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
陸游才華過人,卻一生仕途坎坷,心懷家國天下,終生難酬壯志,他原本以為這是時事弄人,可現在看來,總覺得其中似乎另有緣由,并非僅僅是因為陸大佬戀愛腦的緣故。
陸游聞言如聞霹靂,整個人魂不守舍的,方靖遠連着喊了他幾聲,他方才迷迷糊糊地答道:“我……我并無見到她親筆手書,是有人代為傳言……那詞……竟不是婉兒所寫?怎麽會?怎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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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會?”方靖遠覺得有必要拯救一下陸大佬,免得他一門心思鑽了牛角尖,若是真鬧出什麽意外來出事了,豈不是他的罪過?
“你們七年不見,相逢之時,她比之前的氣色如何?與夫婿相處可是和美?”
“這……婉兒從未變過……”陸游倒也不是那種信口胡說的人,只是當初再見佳人時,眼裏只有她,哪裏注意到旁邊她的夫婿如何模樣,可現在被方靖遠一說,他細細回想,竟有幾分苦澀,“早先因家母之故,婉兒已久不見笑容,再見之時……确實比先前氣色更好,想來……想來那趙士程待她不薄。”
“何止。”方靖遠坦言說道:“趙士程身為宗室子弟,婚後未納妾,夫人過世後亦未再娶,只一心撫育獨子,至今孑然一身,說實話,他們一家着實被你坑得不淺。”
“啊……”陸游神色有些恍惚,依然還沉浸在那封信是僞造的打擊中,有些轉不過彎來。
方靖遠只好直接問道:“那你不覺得,你欠趙家父子一個道歉嗎?”
“呃……是!”陸游被他的直球打得無法回避,深吸了口氣,方才沉重地點了點頭,“不錯,我回去收拾一下,當負荊請罪才是。”
“哎,那倒不急,你先跟我演完這場戲,等回頭我陪你去趙家,”方靖遠回頭正好看到岳璃趕了回來沖他點點頭,終于放下心來,笑着拍拍陸游的肩膀,說道:“不光要道歉,還得找出那個冒名回信之人,為唐家娘子洗清名譽……”
“這……”陸游遲疑了一下,但見方靖遠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便苦笑着點點頭,說道:“說到底,此事怪我孟浪,那人……或許也只是想看我因此沉淪,卻不想害了婉兒……”
“咳咳,我若是你,以後就莫要在人前提及唐家娘子的閨名。”方靖遠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如此放不下,可有想過家中夫人和孩兒?更何況,若是遇上趙家人……你再不改,怕是要被人套麻袋揍一頓了。”
“打便打吧,本就是我欠了他們的。”陸游苦笑不已,最終還是點頭應下,“那封信不是婉……表妹所寫,想來她也不願我再如此稱呼她,是我對不起她。罷了,自此以後,我們只是兄妹而已……我這個做表兄的,是該為她洗清身後名,而不該自私下去。”
他神色悵然無比,從此刻開始,徹徹底底地放下曾有的心思。
方靖遠點點頭,除了戀愛腦和愚孝之外,陸大佬文武雙全,才華傲人,能知錯就改,還有的救。
“走吧,我先送你回府休息,你這身體……再這麽折騰下去,就算沒中毒,也得廢了一半去。”
陸游點點頭,剛要擡腳,卻一個踉跄,多虧方靖遠眼疾手快扶住他,還有些嫌棄地說道:“看吧,我就說……傷春悲秋要不得,情緒太激動,容易傷身。這下好了,你都不用裝了,估計回去就得大病一場,我這抓緊給你找個太醫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陸游回去就又病倒了,他急急慌慌地去太醫院請人,又引得一些關注此事的有心人心生波瀾。
連趙昚都忍不住拍慕峥去把他請進宮去談話。
“有人告你投毒,還毒死了條什麽狗?可有此事?”
“不會吧?”方靖遠一怔,反問道:“哪家的狗死了?真狗假狗?”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趙昚不解地問道:“有不少人都聽說你在武學大罵盜什麽狗,後來将作監那邊又有不少人懷疑中毒找了太醫院去檢查,還說有人親眼看你毒死了條狗……連陸務觀都不小心中毒了,可有此事?”
這話趕話人傳人傳的真是……方靖遠也是無語了,“微臣是罵過盜版狗,其實是人,是盜取微臣手稿的人,真與狗無關,更不曾毒死過狗。說到底,也是微臣的錯,自古忠犬護主,那些盜人心血占為己有的賊子,稱之為狗,着實是有辱狗名。”
狗狗何其無辜,真是不幸替人背鍋。
“當真?有辱狗名……元澤啊,你這張嘴,看來還真能惹事兒啊!”趙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說道:“朕還聽說你把武學的張博士給送去大理寺了,魏祭酒可不願管武學的事,你自己能管得住那些武學生嗎?可要朕幫忙?”
“不用。”方靖遠得意地說道:“官家莫非忘了,我可是帶着岳璃去上任的,有小岳同學保駕護航,何懼之有。”
“小岳……”趙昚狐疑地看着他,真有些不敢相信,“你難道真看上了那個岳家女?前日皇妹還想讓朕賜婚于你……”
“千萬別!”方靖遠一聽就頭大,大宋雖然沒有驸馬不得入朝的規矩,但皇家女哪有一個好像與的,更何況,他根本還不曾想過成親之事,更不想被賜婚指婚随随便便娶個連面都沒見過的小姑娘,公主也不行。
“當初骠騎将軍曾說過,匈奴未滅,何以為家,微臣以為,大宋江山有缺,多少百姓尚在金賊鐵蹄下煎熬,官家對微臣知遇之恩未報,何以為家?”
方靖遠信誓旦旦,慷慨陳詞,“無論是岳家女,還是皇家女,微臣都不娶。微臣只想襄助官家北伐,收複國土,救天下蒼生于水火之中。”
“好吧,既然卿家如此有心,朕也不勉強。”趙昚龍心大悅,對他而言當然是好事,員工自動自願加班不說,還連家都不管了,無論何朝何代哪個老板都喜歡這樣的優秀員工,自是不吝獎勵,“武學那邊着實不好管,正好那邊人也不多,宗學的宗正聽聞你接手武學之事,便向朕提議将宗學子弟并入武學,亦可助你一臂之力,你看如何?”
“啊?”方靖遠一聽宗室的人就有些頭疼,那些都是皇親國戚,都是比武學弟子還要麻煩的刺頭,這個提議之人,真不知是何打算,“如今的宗正是誰?總不會是恩平郡王吧?”
“自然不是,”趙昚冷笑一聲,“他眼下還忙着為上皇賀壽,那有心思管宗學之事。是宗正司永嘉郡王。”
“啊?”方靖遠一頭霧水,茫然地看着趙昚,完全想不起自己何時認識這樣一位大人物,“誰?”
“太宗玄孫趙仲湜之子,永嘉郡王趙士程,他對元澤多有推許,難道元澤不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