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危險浮出 她本應該很高興才對
飛廉提着刀走回棋閣裏,棋閣燒着炭火,溫暖如夏,他忍不住擦着臉上滾落的汗珠。見顧淮正與自己下棋,他素手執了一枚白棋,久久未落子,一時竟讓人分不清他的手與棋子哪個更像是玉石。
他那過分眉眼淡淡,卻又像是罩着一層郁氣。
飛廉知曉他心情不好,再過五日,就是大少爺的忌日。
他家主子同大少爺乃是雙生子,前後就差了不到半刻鐘出世,長相一模一樣不提,性子雖南轅北轍,一個沉穩,一個頑皮,但是兄弟二人感情一向最好。特別是大少爺向來最疼愛的就是同胞弟弟,從知事起,就處處護着。
二人的生母去的早,顧侯爺又有幾房妾室,整個侯府裏,最疼愛顧淮的人,大概也就只有與他同歲的兄長了。
自大少爺早夭後,每年年關,就成了他家主子最難熬的時候。
飛廉眼珠子一轉,笑嘻嘻道:“主子,你猜屬下剛剛在後院瞧見了什麽。”
就算是今日院裏的積雪沒過了他的腳脖子,飛廉也在後院練上半日刀。後院沒人,地方又夠大,他想要怎麽練刀,都不會打擾了主子清淨。
只是這後院同隔壁郡主府就隔了一條半丈來寬的巷道。
他耳力不錯,練刀的時候聽見了異動,就趴在牆頭往外看,這一看就看見了郡主府的西角門處有人鬼鬼祟祟的轉悠着。
顧淮神色逐漸清明,他終于将白子落下。
十九條縱橫連線的棋盤上,黑白色的玉石棋子錯落分明,卻又分不出勝負。
他嘆了口氣,自己同自己下棋,怎麽能分出一個高低來呢?
他漫不經心的将棋盤上的棋子撿回棋盒裏,語氣平淡:“我不想猜。”
他向來是個好脾氣的人,此刻如此,飛廉跟了他多年,自然是知他是因為大少爺忌日将近,心情不好,不想同任說話,他忙道:“屬下發現有人在後巷窺視郡主府,行蹤鬼祟的很。”
顧淮原是在慢悠悠的分着棋子,聽見這話,終于看向飛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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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顧淮上了心,飛廉也不再賣關子,“屬下想,那些鬼祟之人,定同此番皇上下诏調遣三千涼州精兵前去并州有關。”
飛廉像是自言自語道:“可是屬下聽說,郡主安排了子桑羽帶人随使臣一起出發前往并州,與從涼州來的玉将軍彙合。”
“主子,您說郡主到底是怎麽想的。她是不知道郡主府已經被人盯上了,還是知道了也不怕?”
這就是飛廉沒想明白的地方,郡主将自己身邊最得力的子桑羽支走,原就危險的處境,不是會變得更艱難嗎?
顧淮手中握着的棋子不知不覺間已經帶上了他的體溫。
過了片刻,他将那棋子扔進了棋盒,玉石相擊,落得一聲輕響。
青眉輕手輕腳進了書房,回着話,“郡主,先前王婆子已經被送回了家,按照您的吩咐,将賞給王家的布料和糕點,擺在了院子裏,街坊鄰居都知道您給了王家賞賜。”
“果然不出您所料,王婆子的病愈發重了,今日她家來人,說王婆子這病一時是好不了了,恐是不能回府當差了。”
青眉覺着無奈,當初太後娘娘讓內廷挑的入郡主府伺候的這一批人,簡直可以稱得上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昭昭放下筆,她剛寫完了一副大字,只是今日心浮氣躁,這幅字寫的實在不像話。
她将紙團成了團,扔進了紙簍裏,方道:“其他人呢?”
王婆子背後主子到底是誰,昭昭不在乎。反正如今,王婆子想要傳出府去的消息,背後之人已經選擇不信了。
青眉便道:“許是因王婆子一事,這幾日不少人按捺不住,總是尋借口,遞條子出府。”
“郡主,看來不多時,就會有人按捺不住動手了。”
青眉彙報完,見昭昭時不時的揉着額頭,便問,“郡主,您不舒服嗎?”
昭昭笑了笑,見上好的一張洛陽宣紙被她寫毀了,難免有些可惜,幹脆擱筆不再禍害紙。
“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昨夜不曾睡好,有些頭疼罷了。”
青眉關切道:“可要遞牌子請太醫來瞧瞧?”
昭昭擺了擺手,“不用了,沒什麽大礙,多休息兩日就好了。”
她睡不好的原因,向來也只有一個。
而若是讓大夫來診病就能痊愈的話,她也不會一‘病’就許多年。
高義公主時常無奈,說她是因為這世上所有想要的一切,都已經擁有,所以才會被一場夢給困住,讓那場夢成了她的心結,蠱惑了她的理智,終究會成為心病。
這回來長安前,高義公主也是抱着自個兒女兒能夠解開心結,方才舍得讓昭昭前來。
青眉見她說沒事,也只好應了聲是,府中還有不少雜事,她便告了退離去。
昭昭嘆了口氣,拾起那方被她放在暖炕上,折疊整齊的淡粉色絲帕,看着它發起了呆。
這方絲帕還是燈會那日,岳長翎送給她遮面所用。
對方好像已經開始有些喜歡她。
如今看來,一切都可以順着她期待的方向發展。
只是她好像,有些不對勁。
那夢有多讓她傷心,她如今就應該有多歡喜才對。
冬日的天色暗的極快,昭昭待在書房裏,忽然聽見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子桑采跑了進來,“主子,快出來看,西角院裏頭掉了個人進來。”
昭昭睜開雙眼,眼中迷茫之色淡去,“怎麽回事?”她随手将絲帕擱在了小幾上,壓下了心中那些紛亂難解的情愫。
子桑采忙道:“婢子剛剛去庫房取咱們明日入宮要帶的東西,剛路過西角院,就聽見裏頭傳出來一陣悶響。”
西角院平日裏只是擺放府中多餘的桌凳,平日裏也無人進去。所以傳來一聲響,子桑采就忍不住推開門去瞧,一看,院牆角的雪堆裏多了個暈過去的黑衣人。顯然她聽見的那聲悶響,就是這黑衣人,摔進雪堆裏發出來的。親衛也很快就趕來,将黑衣人捉住,如今就關在西角院裏。
昭昭去到西角院,那裏已經被随她從阿羅來的親衛團團圍住,還有不少奴仆在院門前探頭朝裏看。
見着她來,衆人趕忙請安。
昭昭也懶得将人群驅散。
她徑直走進院中,就看見那黑衣人已經醒過來,被捆了手腳,堵了嘴,正神色茫然看着周圍,顯然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突然被抓住。
賀岚走到她身旁,用涼州話說道:“主子,此人只有後頸上有被刀背敲擊之傷,他應該是被人敲暈後,又被扔進這院子裏的。”
昭昭一愣,“不是你們抓到的?”
賀岚露出了些許慚愧神色,“不是,我們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有人追上此人。屬下無能,只看見那人的背影,追上去時,他已經消失不見。”
郡主府上的巡邏輪值前日才剛換過一回,空出了巡視的死角之處。
這是昭昭故意為之,不想還真就抓到了一尾魚來。
賀岚發現了黑衣人動靜,只是耐着性子,想要再等等動手,沒有想到還會有人比他們更快一步,将人給打暈,扔進了西角院裏。
昭昭在院子裏走了一圈,仔細看着院牆上的痕跡,今日到處都面上了雪,只有黑衣人掉下來的地方,痕跡缭亂。
賀岚舉了火把過來,猶豫道:“主子,那人的足跡,最後是落在隔壁院外。”
隔壁是顧家別院,住着顧家世子。
“屬下已經将足跡給抹去,沒被別人發現。”
“可要讓人去隔壁查查,到底那人只是從顧家逃走,還是顧世子讓人動的手。”
兩句話皆有懷疑顧家有不軌之意。
昭昭愣神了一瞬,擺了擺手道:“此事不急,晚些再說,暫且瞞下。”
賀岚又問,“主子,那此人如何處置?”
将這黑衣人綁來後,還未曾審問過。
昭昭只盯着院牆上的痕跡,頭也沒回,吩咐下去,“府中進了賊,自然是要交由官府處置。”
賀岚又要走,昭昭又喊住了他。
“等等,賀岚,你直接去北鎮撫司,就說我擔心此人可能同并州刺史貪墨案有些關系,請北鎮撫司派人來好好查查。”
院外奴仆原是交頭接耳說着什麽,聽見北鎮撫司四個字,皆緘默不語了。
“是。“賀岚領命,速往北鎮撫司去了。
黑衣人被扔進了房中嚴守。
昭昭站在院子裏,她背對着衆人,原是氣定神閑的她,微微皺了眉頭,露出了糾結之色。
事情都朝着她所布置的進行着。
可顧淮這一插手,她豈非是欠了他一個人情。
打更人梆子敲了第三下,西角院中依舊燈火通明,昭昭坐在椅子上拿着那瓶迷香看了半晌,方看向那黑衣人。
一旁親兵将那黑衣人口中塞的粗布取下,又怕他咬舌自盡,便将他下巴卸了。
黑衣人被卸了下巴,說話含糊不清。殪崋
只聽見他斷斷續續說着:“我死也不會說,你直接殺了我就是。”
昭昭不免覺着好笑,走到黑衣人跟前,用着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飄飄道:“我根本不在乎你到底是誰的人,又怎麽會在乎你的死活呢?”
她說完這話,便又不作聲的坐了回去。
黑衣人驚恐遲疑的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
外頭傳來腳步聲,青眉也匆忙進屋傳話,“郡主,岳大人來了。”
昭昭彎了彎嘴角,點頭道:“知道了。”
岳長翎帶人走了進來,他是從北鎮撫司趕來,還穿着那套紅黑交錯的收腰綁袖官袍,腰間懸挂着那把黑漆腰刀,冷峻的一張臉似裹着冰霜,渾身上下都透着诏獄的血腥氣,屋中人不自覺地想要回避。
他的目光落在昭昭身上時,方緩和了一分。
岳長翎先是行了一禮,“臣岳長翎,見過郡主。”
昭昭微微颔首,“岳大人,想必賀岚已經告訴你前因後果。”
“是。”岳長翎道,“臣已經安排人手守在郡主府外,此事便交由北鎮撫司來處理。”
“辛苦岳大人了。”
北鎮撫司缇騎在府中進行搜查,昭昭同岳長翎站在廊下,看着他們舉着火把的忙碌身影,北鎮撫司的缇騎,自是審訊搜查的好手,搜查中竟抓到了幾個不安分的想要從角門偷摸出府之人,一并同那黑衣人綁了,看押起來。
有外賊潛入郡主府,又有內賊想要往外傳遞消息。怎麽看,郡主府都是個不安全的地方。
岳長翎猶豫了片刻,斟酌了一番用詞方道:“郡主府既不安全,郡主不妨請奏太後,搬回宮中暫住。”宮中無論如何,都比郡主府安全。
昭昭偏過頭看向他,他眼中的關切并不作僞,讓她覺着心裏一暖。
只是她搖了搖頭,笑道:“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舅父的恩準,從宮裏搬出來住,又怎麽能搬回去呢?”
說完這話,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岳千翎會如何回答她。
岳千翎低頭看着她,有些意外,又有些不解。
片刻後,他方道:“這些日子,臣會派人保護郡主的安危。”
“夜深了,郡主不妨先回去休息。”
“剩下的事情,臣會處理。”
昭昭彎了彎眉眼,留下人手協助岳千翎,方帶着子桑采離開西角院,回了主院。
子桑采替她解着發辮,說道:“主子,看來岳大人對您還真的上了心,剛剛賀岚同婢子說了,他一去北鎮撫司報案,北鎮撫司就準備派兩名百戶帶人前來,是岳大人主動說他來處理,聽說岳大人忙宋懷一案,已經兩夜不曾合眼。”
昭昭抿了抿唇,“好像是這麽回事。”
子桑采又道:“主子,岳大人肯定就是你要找的那個夢中人了。”
這回,昭昭沒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