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蔣炎從來沒想過自己這匹老馬還能如此失了前蹄。
諾大的雪場處處是刺眼的白,遠山深深淺淺。而蔣炎穿着滑雪服,腳踩雙板,癱坐在地上,周圍是一片鮮紅,浸透了皚皚白雪。血是從小腿滲出來的,蔣炎從來都不知道滑雪板的側刃竟有這麽尖銳,能割破他兩層雪褲,還差點剜下塊肉來。也不知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反應遲鈍,蔣炎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只是頭有些發暈。
直到周圍的人三三兩兩越聚越多,驚呼聲此即彼伏,有人急忙通知了工作人員。聽到還有人要給他叫救護車,蔣炎才匆忙打起精神,連忙擺手拒絕了這份好意。開玩笑,叫一次救護車2000刀,要不起要不起。
好在同行的石磊也正好滑到附近,看到半山腰上停着這麽些人還有點奇怪,正慢慢減速想一探究竟,就看見蔣炎坐在血裏,吓得他趕緊剎車,卸下雪板沖了上去:“我天啊炎哥,你這是怎麽了!!!!!!”
蔣炎的嘴唇都失了血色:“先別急,先等工作人員,下山再說。”
沒半分鐘工作人員就開着雪場裏的小鬥篷車來了,石磊先謝了大家的幫忙,就匆匆陪蔣炎下山。一路上蔣炎的傷口還在慢慢地滲着血,看着極其可怖。工作人員把他們帶到了雪場的小診所,裏面只有一個護士。護士能做的有限,只是給蔣炎消了消毒,拿繃帶緊緊地裹住傷口止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血止住了蔣炎就清醒了很多,頭也沒那麽暈。護士讓他們趕緊去一家附近的醫院縫針。
一路上,石磊不住地往副駕看,好像生怕一不注意蔣炎就要飛升了。
在第n次感受到石磊關切的目光之時,蔣炎終于忍不住開口了:“石小磊咱能好好開車嗎?我怕還沒到醫院,先被你折路上了。”
“呸呸呸!”石磊聲音比平時還拔高了三個度,“能不能說點好話!太晦氣了今天!”
“唉,是挺背的。”蔣炎看着自己裹得像粽子的小腿,一聲嘆息。
“你這腿到底怎麽弄的呀?”
“我待會兒縫完針再跟你說吧,現在還是頭暈。”蔣炎的聲音透着一股子有氣無力的勁兒。
“好的好的,快到了,趕緊縫上,太吓人了!”
車飛速駛過,在馬路的積雪上留下了兩行車轱辘印。
然而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願望是四點到醫院,五點縫完針,趕緊開回家讓炎哥躺着,畢竟雪場離蒙特利爾還得開個一個多小時,而現實卻是,他們前面還排了一堆生命垂危的病人,大家都挂的是急診,護士給他們寫了個號就讓他們在空位上先坐着等,預計時間?淩晨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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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預計時間是什麽神仙預計的呀!!!!!
“他這腿真的特嚴重!流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血!!!”石磊焦急地和護士解釋,還用雙手畫了個大大的圈。
金發碧眼的護士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蹲下來把蔣炎腿上的繃帶解開,端詳片刻又纏了回去,站起來對石磊說:“血已經止住了,不要太擔心,請您耐心等候。”說完便轉身走了,繼續看下一個病人。
“……”有理有據,石磊無言以對,吃了個鼈,只得忿忿地坐了下來,轉頭對蔣炎說,“炎哥你說,就他們急診這效率,恨不得比排iphone的隊還長。什麽人能排在咱前面啊?”
話音剛落,一群也分不清是醫生還是護士的人推着擔架車嗖得從他們面前路過,擔架上的人渾身是血。
蔣炎恹恹地擡起胳膊,指了指他們離去的方向,說:“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吧,我和人家還是比不了的。”
石磊目瞪口呆,說:“那咱還是別和他們比了,還好比不了……诶炎哥你這腿到底是怎麽弄的?”
“一小孩突然摔我前面了,我就想趕緊避開他嘛,結果我後面還有一哥們在沖刺,就可能是個新手吧,哐就撞我身上了,然後我就橫着摔了,左腿一直蹭着右腳滑板的側刃兒,那個刃兒真的是太狠了,我褲子那麽厚全都刮開了。”蔣炎這時候突然覺得一陣後怕,當時一切的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根本來不及反應。
“那撞你那人呢?!!!!”
“啊,他爬起來道了個歉就滑走了吧,主要是那時候我血還沒流得那麽吓人,大家也都沒注意沒反應過來。”
“我真服了你了!這都能讓他走!!!!”石磊內心都暴走了,出了這麽大的事肇事者壓根不知情嗎?太氣人了。
蔣炎心裏有點委屈,怎麽說呢,他也沒想要這麽倒黴,可這事情就這麽發生了,怪誰也晚了。況且也确實是自己割破了自己的腿,雪場在你買門票的時候就得先簽了免責聲明,他還能怎麽辦?
許是看出了蔣炎心情不佳,石磊清了清嗓子,小聲嘟囔着:“我也是怕你受罪啊……還好有醫保……”
蔣炎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說:“知道你關心我,還得麻煩你陪我這麽久呀。你炎哥我估計要殘廢一陣兒了。”
石磊一下就精神了,忙不疊地說:“不麻煩不麻煩,你可別這麽說,太見外了啊炎哥,我先去買點吃的吧,還得撐到淩晨呢。” 說罷便站起來,掏出來車鑰匙長腿一邁就走了。
諾大的醫院仍舊熙熙攘攘,少了石磊陪,蔣炎一個人在角落裏坐着,像是被罩在了個玻璃瓶裏,一時間,寂寞鋪天蓋地地襲來,傷口開始隐隐作痛。他想了想,給自己的粽子腿拍了張照,打開了微信。留學生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這種事當然不會讓爸媽知道。于是……
【私信】火火火火:“(圖片.jpg)”
【私信】火火火火:“陳老師,我要請假!下周你的課我估計是去不了了(委屈.jpg)”
【私信】陳碩:陳碩向您發送了語音通話請求
蔣炎愣了一下,手忙腳亂地找耳機,正要按下了接聽鍵,那邊先挂斷了。
“……”
還好陳老師又打了一個過來,一接通就急切地問道:“你怎麽了?你在哪裏?”
蔣炎的嘴角輕揚,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滑雪受了點傷,在mont brumars這邊的醫院吶,沒什麽大事。”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陳碩的焦灼不減。
“唔……不知道呢,護士說淩晨才能輪到我。”蔣炎看着窗外的雪松,風一吹,樹上的積雪窣窣地掉落,空氣泛起一陣漣漪。
“淩晨?你還沒看上醫生?你自己嗎?”
“醫生很忙呀,我這種小傷沒什麽優先級。沒事,石磊和我在一塊呢,一會他開車就好啦。”蔣炎感受到了陳碩的關心,心中竊喜,如同一只小松鼠撿到了顆大松果,偷偷藏到窩裏自己啃,不願與人分享。他嘴上客氣着,內心還在幻想着,如果他說沒人陪,陳碩會不會過來,這一點點的期待甜絲絲的,心尖上蘸了點蜜,“謝謝陳老師的關心呀!”
“啊,石磊在啊,那……那……祝你早日康複……”話音未落就挂斷了。
蔣炎:“……”
小松鼠啃着啃着松果,啃到了一只蟲子,苦的。
突然挂斷的電話就像是在面前被狠狠摔上的門,總能在想象裏發出“哐”的一聲,震耳欲聾。蔣炎頓感沒趣,只覺得自己真是沒人愛,要孤獨終老晚景凄涼。若有若無的小暧昧都是自己意淫出來的!他是因為玩游戲才親我!他是因為有禮貌才對人溫柔!他他他他他!根本一點都不關心我!算了不想他了。
還是玩手機吧,不會難過。
打開Instagram,往下翻了翻,赫然一張陳老師的照片,也看不出是在哪裏拍的。他在專注的看着電腦,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對面拍他。陽光斜斜挂在身後的天幕之上,給他的周身都鑲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是統計課同一個小組做project的白人妹子發的,配字:“omg!!!he’s the best!”發布時間:十分鐘前
“……”
呵呵!什麽垃圾app!卸載了!
陳老師不愧是你陳老師,少男少女殺手,用戶體驗良好。蔣炎覺得自己像個噴氣式火車,耳朵都在嘟嘟得向外噴着熱氣。挂我電話?這在約會嗎?咖啡店?圖書館?看起來正經純情,實際上桃花遍地,真厲害!第二春還沒開始春就進入了凜冬,這得快進800倍速了吧。蔣炎一時生氣,恨不得将所有邪惡的揣測都擱在陳碩身上,冷靜下來點又想,自己哪有什麽立場,陳碩把他當朋友,有這麽優秀溫柔的朋友,別不知足了。
【私信】陳碩:“到家通知我一聲,太晚了小心開車。”
蔣炎撇了一眼,想了想,終是沒有回複。
陳碩坐在統計課教授的辦公室裏,左手輕輕扶額,太陽偷偷向西邊溜去,光與地平線逐漸吻合,加速沉了下去。而月華初上。剛剛結束了下午的課外輔導,不斷的有學生過來問問題——這也是TA(教師助理)的工作職責。
收到蔣炎微信的時候,陳碩吓壞了,他一直對滑雪有着深切的恐懼,因為身邊曾有朋友因為滑雪去世,當這種社會新聞真實的發生在身邊時,陳碩心裏留下了不小的陰影。陳碩當下就想去陪蔣炎,可他說石磊在,石磊在陪着他。他為什麽還沒回信?陳碩覺得自己被推出門外,被拒之千裏。
無論身處何地,擡頭看的總是同一個月亮。
縱使看的是同一彎新月,各自卻能品出千百滋味。
陳碩隐約覺得哪裏不對勁,卻也只是收拾好資料,關上門走了。
徒留一室月光。
作者有話說:
極限運動這種事真的希望大家注意安全!!!都是真人真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