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屋子裏靜悄悄的。
南時唇畔的微笑都快挂不下去了。
鬼新娘妹子也緊張得飛起,總覺得大佬緩緩下垂的嘴角就是她鬼生的倒計時。
晴岚端了茶進來,茶盞輕輕地擺在兩人面前,薄如紙的白瓷盛着半碗碧綠的茶水,從杯壁上就能瞧出一二分不動聲色的韻味。
南時端起茶,氤氲的霧氣被茶蓋悠悠的撥開,連帶着香味從中溢了出來,他低頭抿了一口,在唇瓣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水色——媽的,好苦。
鬼新娘也哆哆嗦嗦的捧起茶盞灌了一口——大佬家的茶好香!有她爹藏着的那幾個茶餅的味兒了!
晴岚能被指給南時當大侍女,也是有一兩分本事的。她見南時的眼神向她飄來,當即聞弦音而知雅意,微微屈膝:“先生,相見則為有緣,奴婢見這位姑娘神色倉惶,眉目含怨,不禁心生憐惜,還請先生……”
南時聽得在心裏直點頭,想着回頭記得給晴岚再燒包紙錢,讓她去買個LV包來背。他微微擡起一手,低聲道:“晴岚說的對,相見即為有緣,姑娘,你可有什麽想問的?”
鬼新娘看看南時,又看了看深不可測的晴岚,再看看南時手裏那個烏龜殼,覺得自己可能是奇遇了!
她都成了厲鬼了!換在小說裏就是女主角!有個把奇遇很正常!
“先生還請教我!”鬼新娘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的遭遇,還好已經夠慘了,不必再添油加彩:“我就是女大學生,S大的!這不寒假了嘛!回家路上叫人拐了,把我弄到山溝溝裏給個病死鬼配陰親,還好他們找的那個陰陽先生是個赤腳,沒叫把我給釘死了,我才能……”
啊這……南時第一個反應是,媽耶,報警了沒有?
鬼新娘見這位先生眼露憐憫,嘴皮子一禿嚕:“先生不用可憐我,我有仇一般當場就給報了,還沒過完頭七我報仇證一下來我就把他們給搞定了,現在估摸着在下頭蹲大牢受刑呢!”
“我還匿名報了警……對,就上次那個放火燒死兩老頭老太的那個新聞,就是我幹的,現在全兔朝都知道他們家拐賣婦女還弄死小姑娘給自己兒子配陰親,鄰居路過都要對他們家遺址呸一口呢!”鬼新娘說到這裏,覺得自己這事兒辦得特別漂亮,簡直大快人心,不禁露出了一個鬼氣森森的笑容。
“現在就差當初拐我的人販子和那個陰陽先生,這兩個可能有點道行,專往大城市裏鑽,跑得找都找不到,勞先生幫我查一查這個生兒生女都沒屁眼的缺德玩意兒在哪,我去收拾了他們也好安心下去等投胎!”
南時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由自主的對着鬼新娘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還是測字吧。”南時屈指叩了叩桌子,晴岚會意從一旁端來了筆墨紙硯,鬼新娘一看就腦殼疼——她書法賊差,就小時候家裏給報了培訓班學了一陣兒,大部分時間她還鬧着沒去。
不過這位先生既然說了要寫字,她也不敢多有置喙,顧不得自己一手狗爬,盡力寫了個歪歪扭扭的‘永’字。
鬼新娘不好意思的說:“有點醜……我之前聽有人喊那個人販子叫‘永哥’,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永’字,随手就寫了。”
永字,下面是水,上面一點一橫就像是一個人在一塊木板上一樣。
水為坎卦,坎卦正北。
南時眯了眯眼睛,其實這個字很好解,但是他總覺得這字陰氣有點重,讓他感覺有點不妙,但現在卻不好說。
池幽說過,人不問,就不能說。
他看向了鬼新娘,盡量不動聲色的說:“往正北走,見船則是。”
鬼新娘一聽,或許是觸動了什麽,屋子裏刮過了一陣陰風,她咬了咬嘴唇,吃吃地笑了起來,方才看着還是個正常的小姑娘,此時一看卻再也沒有人會認為她還是個‘正常’的人了。
“多謝先生,我這就去,若真想您說的這樣,我一定送您一份厚禮。”鬼新娘說完,起身就要離開,南時點了點頭,擡頭正欲讓晴岚送一送她,起手之間卻不甚将龜甲拂落在了地上。
銅錢叮鈴咚嚨的滾了一地。
南時下意識看了看,便是一怔:坎卦,兇。
他看着鬼新娘大紅的身影,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擡手道:“姑娘還請稍坐。”
“先生?”鬼新娘步伐一頓,她都知道仇家在哪了,現在恨不得立刻沖過去把人千刀萬剮,哪有什麽再等的意思?
沒有四柱八字,算易或許不準,南時不敢肯定。
他仔仔細細的端量着她的面相,雙眉之間,山根之上為命宮,她命宮晦澀,是命宮已斷的象征;日月印堂飽滿,可見父母俱在,略有青灰,說明父母身體不好;眉毛較粗,獨生女……
再然後,就看不出來了。
面相本就是輔助的學科。
但是這姑娘是個好姑娘。
所謂報仇證,就是魂魄身俱血海深仇,且确實慘得不行,才能下發的證件,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批下來的,否則整個陽間今天誰誰誰突然被五馬分屍,明天誰誰誰走在路上突然頭掉了,那陽間法律還混不混了?
大多數情況下魂魄都得在地府等着,等着對方大限到,再對簿公堂。
南時不想托大,遂起身道:“姑娘請在此處稍候我片刻,我去去就來——晴岚,好好侍候。”
“是,先生。”晴岚屈了屈膝,應了下來。
鬼新娘想要走,卻叫晴岚給攔了下來,迫于壓力,不得不重新回到了位置上坐了。
晴岚低聲道:“先生既然請姑娘稍候,那麽姑娘便安心稍坐片刻便是。”
***
南時快步走了出去,他甚少在淩晨時分行走于內宅,惹得一衆仆役躲避不及,只能避到廊下,低眉斂目的等他過去。
南時的院子和池幽的居所由長廊相連,不過是幾分鐘的路,事情又急,南時便沒有先找人通報一聲,直接就過了過去。
池幽這會兒正是最精神的時候,南時剛到門外他便已知曉,長袖一甩,大門敞了開來,算是叫南時進去。
南時來得匆忙,手上還拿着他那個龜甲,不倫不類的行了個禮,池幽這才悠悠的道:“阿南怎麽這個點來了?”
南時回禀道:“師兄,我有一卦看不準,想來求教于你。”
“坐。”池幽擡了擡下巴,就見南時火急火燎的拖了個凳子到了塌旁,還很嫌棄的把他的袍子往一旁撇了撇。
池幽眼角動了動,算了,忍了。
南時沒吭聲,當着他師兄面又給算了一卦,這次更厲害了,大兇。
南時把鬼新娘測的字也帶來了,鋪在了塌上:“……事情就是這樣,她手上拿着報仇證,怎麽會是兇卦?這事兒不是應該很理所應當才是嗎?難道那個陰陽先生真有點本事?”
池幽低頭看了一眼:“字沒解錯,她的四柱呢?”
“我沒問。”南時解釋道:“這是我意外得出來的卦,我覺得那是個好姑娘,怕她出事就先把她給扣下了。”
他努了努下巴,示意池幽看卦象:“師兄你看,又是大兇。”
算命這行當有句話叫做‘以果決行’,不看因,只看果。這一卦雖然是他自己蔔的,沒有對方的四柱八字,當時卻也想着鬼新娘報仇的事情,故而應該是有幾分準的。
雖然不知道這姑娘的冤情還有什麽因,但是從果來說是最差的。
也就是說她可能沒辦法好好報仇,又或者說報了仇卻又出現了什麽事情,導致結果變得很差。
池幽卻是答非所問,他擡腳将那個龜甲踹下了長塌,嫌棄得皺了皺眉:“從哪弄來的這玩意兒?”
“廚房裏拿的……”南時下意識的回答道,随即又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人家還在我屋子裏候着呢,師兄你幫我看看這卦我到底準不準?”
“準。”池幽輕飄飄的落下了一個字,他随手撿起了一個銅錢抛向了天空,又擡手接在了掌心,扔進了南時的懷裏:“還有事嗎?”
言下之意,是要逐客了。
南時卻不幹了:“那師兄你幫我算算呗,那姑娘怎麽才能避過這一劫?”
池幽擡眼看向南時,揚唇一笑:“我教過你一句話……”
“禍福無門,咎由自取。”池幽笑意漸淺,淡淡的道:“與你、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她若願意,聽了你的話不去報仇,便也能避開這一劫……她可願意?”池幽一手輕輕敲打着自己的膝蓋,明明唇畔還含着三分的笑意,卻清淡得近乎冷漠:“阿南,你逾越了。”
南時愣怔的看着他,許久才回過神來,起身躬身行禮:“我錯了,師兄。”
他師兄這是在罵他閑事管太多了,偏偏還沒有能力。
“嗯,去吧。”池幽輕聲道,南時轉身正想離去,卻又聽池幽漫不經心的道:“若是實在不解,派個人盯着就是了……家裏仆婢這麽多,難道全是死的麽?”
……還真是死的。
不過南時這會兒不敢再虎須,道了謝後就走了。
不過他也不再去見鬼新娘了,關照晴岚把人放了又找人跟上了。他私心眼裏吩咐了一句,如果鬼新娘遭遇了什麽不測,關鍵時候便救上一救,他都被師兄罵了,要是放手不管豈不是白挨頓訓?
此後在池幽院子裏的東廂房裏睡了——大半夜的突然冒出來個厲鬼,他才不回屋子呢,萬一再冒出來一個他當場心梗了怎麽辦?
池幽聽了南時在東廂睡下了的事情,轉頭便吩咐清河道:“去查,大半夜的叫人闖進家裏來了,你們當真是好。”
清河屈膝回道:“禀山主,已經查明緣由了。”
“怎麽回事?”
“那姑娘是通過網絡進的門,先前少爺說要拉網線,奴婢等也不知是何物,少爺便親自操刀……是奴婢等疏漏了,還請山主責罰。”
池幽:“……”
不知為何有些頭疼。
清河又道:“此物神異,近日周管家已經在着手尋求關于陣法師,明日就該有消息了。”
池幽低低的應了一聲,擺了擺手讓清河出去了。
他打了個呵欠,視線随意一掃,便又見到了一旁挨在牆角的龜甲,他看着被磨得幹幹淨淨的只留下甲殼的龜殼,不由搖了搖頭:也是為難下面的人了。
南時性格機敏跳脫,經常做些常人所不能料之事,經常做出點事情連他都措手不及,更何況這些下人們?
……怪不得前陣子家裏連吃了兩頓甲魚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