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南時見過師兄。”南時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
池幽的書房讓南時有着強烈的即視感, 曾經揍過他的那把戒尺還擱在書桌的一角,茶盞依舊是一水的雨過天青,連百寶閣上的擺設都與之前別無二致。
或者說整個宅邸的布局設施都和人間的那一所一模一樣, 秉承着池幽的喜好,絲毫不曾改變。
池幽負手立于窗前, 外衫随意的披着, 要不是南時知道他剛回來,還以為他剛起床呢。
“阿南, 起吧。”池幽就像是從沒把他扔在大街上一樣的說道:“這麽晚了, 有事?”
南時還在琢磨着怎麽開口才不顯得特別尴尬, 聞言剛好搭上了話茬子,一般來說,兩人都是以算命這個話題來展開對話的, 然而南時絞盡腦汁也沒想起來,來地府給人算命有什麽疑難雜症需要來問池幽的……
這會兒他才發現,從他被扔在大街上到今天為止, 一共就只有五天。
那沒辦法了,只能掏出生前的事情了。
南時神色一正, 裝得挺人模狗樣:“師兄, 我今日前來,是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還望師兄教我。”
池幽聞言,便不再看窗外的景色,信步落座于案前,手中玉扇嗒得一聲落在了案上:“說說看。”
南時問道:“師兄,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要死了?”
這話一出口,南時就想掀自己兩巴掌, 他問什麽不好,問這?
這讓池幽回答是還是不是呢?
無論回答哪個他都覺得老尴尬了,怎麽聽都像來吵架的。
南時忍不住偷瞄了幾眼書房的大門,這個逃跑路線他還挺熟,應該能跑得掉。
“你是在責問我?”池幽不怒反笑,不過這笑笑得南時頭皮發麻:“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南時不敢。”南時決定換個語氣,委屈巴巴的道:“那您也不提醒我一句?”
池幽揚眉望來,他對着南時招了招手:“你過來。”
南時乖乖的過去了,池幽的手搭在了他的臉上,他的瞳孔漆黑,如何深淵:“南時,你這樣陽奉陰違的性子,不叫你吃得痛,你怎麽肯乖乖聽話?”
南時表示:“我不是一直都很聽話?”
“哦?”池幽反問道。
好吧,這話南時自己也不太信。池幽交代的事情,能做90%的絕不做100%,他一直覺得只要不踩他師兄的那條線就沒問題,其他的他随意。
他覺得關于這一點池幽也是默認的。
其實這事兒要是換在二次元,南時這開局就是标準的《和鬼怪結成契約後我成為了小說主角》,但是換在三次元,那可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美好。
一個成年人,南時有自己的想法和做事準則,突然被拘束了起來,還要遵守天地君親師這一套規矩,自然要試探對方的底線在哪,好讓自己活得更舒服一點。
就好比一個人去上班,一開始戰戰兢兢,等到熟悉環境後就會開始如何利用規則在不違背公司規定下最大限度的帶薪拉屎一樣。
南時摸摸鼻子,心虛的道:“大部分還是聽的。”
池幽突然伸手打了他一耳光,不重,但是也不輕,足以讓南時有點發懵了。池幽打完,拿着帕子擦了擦手:“雖說向來打人不打臉,我也不興打人臉,但你既然問了,就別怪我訓你一回。”
南時摸了摸臉,火辣辣的感覺犯了上來,池幽慢慢地道:“我說的,便是你一步都不能逾越的。”
“我自恃不曾約束你太多……”池幽說到這裏,卻又停了,不再往下說去。
接下來說什麽,說他頑劣嗎?還是不堪管教?這話他敢說,南時就敢應,說了也沒有什麽用。
南時很自覺地接了下去:“但是我就是不撞南牆不撒手,撞了南牆還想試試能不能撞死人?”
池幽冷嗤了一聲,卻沒有說話,但是意思南時卻很清楚。
南時有點尴尬的說:“師兄,我錯了,這事兒我們不講了,我問您這事兒不是想要追究我死不死的事兒,我覺得地府挺好的,有吃有喝工作方面錢多事少離家近,換在人間就是飛到北歐都沒這待遇,死了也挺開心的嘛,我不覺得……”
南時說到一半,就發現池幽的眼神越發冷然,他心下一慌,連忙開始反複橫跳:“但是人嘛,總是想活的,我一定會努力學會逆天改命……對了,師兄,這逆天改命到底是要怎麽整啊?這有點像是搞時光倒流的法術?我要先從蘋果和蘋果核練習嗎?”
南時想起了之前看到《奇異博士》,主角好像就是從蘋果開始練習的,具體操作好像是修改時間線?他也要搞得這麽高端嗎?
池幽卻嗤笑了一聲:“你若不怕灰飛煙滅就盡管試。”
逆天改命,輕易不可動用,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南時就用來弄個蘋果?家裏缺他一個蘋果吃還是怎麽的?
“那我要怎麽才能學會他……”南時讪讪的問道。
池幽淡淡的道:“需要機緣,待機緣到時,你便會了,不需他人來教你什麽。”
“……哈?”
南時這會兒傻眼了,池幽這是什麽意思?
他的意思難道是他先別管,反正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給人算命,算着算着哪天機緣到了他biu得一下打通任督二脈,醍醐灌頂,瞬間融會貫通,運用自如了?
先不提其他的,機緣啥時候到啊?這說法不就是跟奇遇一樣,運氣不好一輩子都摸不到嗎?
南時還想說什麽,卻見池幽起身站起。南時本就站在池幽身側,他一起身,這身高的落差帶來的壓迫感一下子就明顯了起來。池幽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在空中如蜻蜓點水一般的輕點了一下,南時仿佛按到了什麽實質性的東西,瞬間金光炸開,無數的金點自指尖溢了出來,很快就于空中形成了一個羅盤。
與此同時,南時感覺到自己的精力好像是在被迅速吞噬一樣,不過是從無到有的這個過程,他就莫名的困倦了起來,眼皮子直打架,恨不得直接一頭睡過去才好。
他咬了咬嘴唇,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半空中的羅盤也因為他的動作有接近崩潰的跡象。
池幽側臉看了他一眼,另一手在他眉心一點,南時頓時精神了許多,那股子莫名的困倦消失殆盡,他瞪大了眼睛,問了一句很沒有出息的話:“……這個有什麽用麽?”
池幽低斥了一句:“閉嘴,靜心體會。”
南時:“哦。”
待到羅盤徹底穩定了下來,池幽握着南時的手腕在空中描畫着,有幾個字符慢慢地亮了起來,南時連着看了看,發現這是自己的八字。
池幽的手一劃,南時的腦子裏突然就多了點什麽東西,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淡的、毫無感情的在他腦海中念道:“南時,生于癸酉年癸醜月己酉日子時,卒于辛醜年庚寅月……”
簡單幾句話,竟是将他生平都說透了。
池幽輕聲道:“這就是你的命盤,若是要逆天改命,你以為當如何?”
“改卒年?”南時不确定的說。
池幽聞言都懶得看他,直接帶着他觸碰了一個兩個卦象:“我與你反複說過,象只有一次,你可曾有記在心中?”
“有。”南時仿佛夢回高三教室,沒等池幽再問,又問道:“那改我命宮星辰?叫我順風順水?”
星辰入命是天生的,它決定于每個人的出生的時候的兩樣東西:性別、生辰。
一旦落地,命盤就已經生成,再無更改之理——但是現代倒是可以改了,比如去做個變性手術,男命和女命是不一樣的。
“是。”池幽颔首。
池幽帶着南時在羅盤上輕點,直接将羅盤後方的星辰調出,突然只聽外面一道轟雷聲,震得整個屋子都在顫抖,池幽這才像是察覺了什麽,停住了。
他險些直接帶着南時将他自己的命格改了。
随着他的猶豫,空氣中的羅盤消散了去,南時輕聲問道:“所以我只要想辦法逼出這個羅盤,再更改自己的星辰,就算是逆天改命了?”
“是。”
池幽松開了南時的手腕,南時揉了揉自己的手,心裏仿佛有些明悟了,但是又好像隔着一層紗,摸不透也過不去。
他喃喃自語道:“其實我比較擔心要是真有雷落下來怎麽辦,我這個小身板沒辦法硬抗雷劈啊,我是不是要先找個有避雷針的地方再開始改命?”
池幽聽罷,本想訓斥他一聲好高骛遠,還未掌握如何打開洛書秘圖,就想着他如何避雷了,結果就看見南時說着說着,手指憑空一點,指尖當真還就迸濺出了幾縷金芒,一個虛虛的羅盤在空中成型。
南時自己顯然也有點懵逼,他剛剛什麽都沒想,只不過是模仿着他師兄的姿勢随手點了下,還真就給他打開了!
他果然就是老天爺賞飯吃的類型!
他,南小時,天縱奇才,明天就去民政局改名叫南傲天!從此踏上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人生巅峰的旅途!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他扭頭開心的對池幽說:“師兄,我打開……”了。
最後一個字還未吐出,他指尖金芒陡然一震,還未徹底成型的羅盤頓時潰散成了一捧金色的煙塵,消散在了空氣中,南時眼睛一閉,就要往前倒去。
池幽見狀,伸手攔在了南時的腰際,将他接了個正着。他眉目微凝,一手在南時的腕上一抹,得知他不過是透支了些許,便喚道:“清河,帶少爺去休息。”
“給他臉上塗點藥,叫晴岚好生服侍着。”
清河的身影自屏風後走了出來,她屈了屈膝,上前接過了南時。“是,山主。”
池幽重新落座于書案前,眼神落在了一側的戒尺上,他拿了起來,于掌心中把玩着。
這柄戒尺也算是有些來歷,他年幼時師傅用來教他,帶他年長了,便用它來教南時,也算是一脈相承。
突然之間,池幽揚手,戒尺高高揚起,重重落在了他的小臂上。戒尺是上好的黃花梨木制成的,十分又韌性,打人的時候當然也就十分的疼。
皮膚驟然得此一擊,迅速的腫起了一道青紫的血痕,他絲毫未留手,這一擊打得實實在在,沿着尺痕的邊緣的皮膚早已破了,池幽視若無睹的将戒尺放在了一旁,随手将衣袖掩上,絲毫不在意血浸着衣物出來,在袖擺上落下了點點梅花。
他打南時是因為南時頑劣不堪管教,損己利人,不愛惜自身。
他打自己是因為他池幽腆為南時師長,卻管教不利。
他向來公平得很。
這樣也很好……
池幽慢慢地想着。
***
南時總覺得這一覺睡得極其踏實,周圍到處都是熟悉的氣息,安全得無法比拟,等到醒過來的時候,他竟然一時沒分清楚自己在哪,還抱着被子打了個滾。
外面的門被敲響了,南時說了一句進來,就見到晴岚端着早餐進了來。“奴婢見過少爺。”
“哎嘿?晴岚?”南時半坐起來,拍了一巴掌自己的頭,這才想起來這是在地府。
他眯着眼睛看着周圍的環境:“這兒怎麽和在上面是一樣的?”
他住的地方,居然和在人間的卧室一模一樣,也是現代化裝修,連他裝wifi的時候打錯的洞位置都一模一樣。
“周管家令我等原樣裝設。”晴岚将早餐放在了桌子上,輕笑着道:“周管家還特意去問了山主說您的院子要不要也依舊,山主沒說不用。”
沒說不用就是要的意思。
“這樣啊。”
晴岚照舊沒有走得太近,南時把衣服換了,穿上了好久沒穿的長衫,總覺得渾身上下哪裏都舒服——除了臉。
昨天被他師兄打了一耳光,現在雖然不痛了,但是被敷了藥後,可能這藥力有點太強了,涼飕飕的,反而更有存在感了。
南時換了衣服,走到桌邊去用餐,卻見晴岚向後退了幾步,就要出去了,他連忙叫住了她:“晴岚,上次多謝你……沒事,我現在不怎麽怕了,你不用避開我。”
晴岚以袖掩唇,眉目彎了彎,小聲道:“少爺不必謝,都是奴婢應當做的……少爺真的不怕了?”
她說着,挪開了衣袖,本來那張清美的臉龐頓時成了青面獠牙的厲鬼,順帶一個七竅流血的效果。
啪叽一下,南時手裏的碗掉到了桌子上。
南時一手捂着心髒,一手捂着眼睛,痛苦的道:“謝謝你讓我不再跳動的心髒體會了一把瘋狂跳動的感覺!”
他原來不是不怕鬼了,是不怕看起來像正常人的鬼!搞得血糊糊的、凄厲的那種他還是怕的!
晴岚收了模樣,顯然心情很好的樣子,也不管南時看見沒看見,屈了屈膝出去了。
南時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這才端着碗把早飯吃了,剛吃完早飯,手機上就彈出來了一條信息,ID是‘李青天’:【小南,簽證好了,什麽時候出發?】
或許是和池幽攤開說了一通,南時倒也沒有了之前的急迫感,不過這是之前就答應對方的,他不急,李老爺子急啊!他回複了一句:【那我收拾一下東西,一個小時後我們就出發。】
【好的!謝謝!】李老爺子那邊很快就回複了,南時抓緊收拾了一下,心想着就這麽跑了不太好,他又跑到隔壁去請見池幽,和他打個招呼再走。
池幽顯然是還未睡,他的衣衫還是昨天的那一件,屋裏屋外都洋溢着一種懶洋洋的、古舊的香氣,這香味很奇特,南時以前沒聞到過。
南時有些奇怪的左右瞧了瞧,發現今天過來這一路上,怎麽裏裏外外一個仆婢都沒見着。
包括池幽屋子裏,清河也沒在服侍。
“見過師兄。”南時道:“師兄,我答應了一個事主陪他去一次人間,大概三五日就回來。”
池幽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知道了,你去吧。”
南時點了點頭,又聽池幽接着道:“謹慎些,若是回來路上又叫什麽給撞了,玉皇大帝下凡都救不了你。”
“是,師兄。”南時尴尬的笑了笑:“不會的,您放心。”
“望你記着。”池幽說罷,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南時又行了一禮,正要離去,突然聽見了一聲微小的聲響,就像是有水落在了地上一樣,與此同時,那股奇特的香味越發的濃郁了起來。
難道他師兄的房間裏漏水了?
南時動了動鼻子說:“師兄,您今天的熏香真好聞。”
池幽懶洋洋的瞥了他一眼,南時未曾多想,轉身離去了。
出去的一路上還是沒有什麽仆婢,直到到了前院才陸續看見有人來往,南時随手抓了一個問道:“今天後面怎麽沒有人服侍着?師兄叫你們不要去的?”
那人躬身回答道:“禀少爺,是山主的命令。”
“哦。”南時想了想說:“通知一下周管家,我師兄怎麽好沒人服侍?我見他還坐着,沒睡,茶水都涼了。”
“是。”
南時點了點頭,心想着難道是昨天他把他師兄給氣着了?算了,周管家和他師兄關系比較好,讓他去勸兩句吧……
南時剛到家樓下,就看見了李老爺子:“您怎麽在這兒?”
李老爺子也有點驚訝:“小南你怎麽從外邊回來?”
南時看了看自己一身長衫,說去晨跑也沒人信,只好道:“我出去吃早茶了,接到您的消息就急急忙忙回來了,您稍等,我上去收拾兩件衣服就跟您走。”
“好,我等你。”
南時說是收拾,也沒什麽好收拾的,他一共就兩身衣服,在桌上留了張紙條告訴卓文他要出門一趟後南時就又下樓了。
李老爺子等着他,南時連忙過了去:“行了,我們走吧——應該怎麽去人間啊?”
“坐飛機嘛!”李老爺子道:“我們先打個車去機場,我已經到打好了,我們等會兒!”
“嗯嗯。”南時應了兩聲,正在等待之際,他突然看見了旁邊草叢裏蹲着的警長貓,不遠處還蹲着一只白貓,兩只貓正看着他們。
南時也不是很記仇的性子,對着它們招了招手,警長貓就走了過來,白貓卻在一旁不敢上前。
警長貓繞着南時走了一圈,毛茸茸的尾巴蹭在他的小腿上,一副小妖精的模樣。
南時猶豫了一下,從系統那邊買了個儲存了一大罐貓糧的喂食器,放在了樓道下面,有了這一罐,夠它們兩個吃個七八天了。
李老見了,說道:“小南你怎麽也喂起貓來了?”
“這不是也得做點好事積積德嘛!”南時薅了一把警長貓的腦門:“這小畜生看着也挺可憐的,這麽瘦,都說貓來福,看在我和李老都給你喂吃的份上,保佑我們兩這次順順利利的吧!”
警長貓擡起頭低低的叫了一聲:“喵。”
超短的,一點都不可愛。
尤其聽起來特別像……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