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成年後的宋嬌嬌
第三章
宋嬌嬌接到電話時,起初以為是詐騙電話,畢竟現在有很多詐騙電話都會自稱是警察。
她忙着要去參加同事的婚禮,于是挂斷了電話。
婚禮結束,電話再次響起,這一次她要挂斷的時候,聽到對方說到了梅路路三個字。
塵封許久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答對方的,又是如何挂斷了電話。
只是回過神來時,她坐在外面的臺階上,望着夜涼如水的路口,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
梅路路只是她小學一二年級交的朋友而已,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那段記憶太鮮活了。
她其實已經不記得梅路路長什麽樣子了,只記得對方有一雙很亮的眼睛,她記得她紅着眼睛,怎麽都不讓眼淚掉下來,兇兇地問她:“你以後真的不跟我玩了嗎?”
她不記得自己怎麽說的,只記得對方氣鼓鼓地說道:“那你以後被欺負了,你不要哭着來找我。”
實際上,那學期讀完了以後,哥哥要去縣城讀高中,媽媽為了照顧哥哥,就帶着她去縣城讀書了。
縣城裏的男孩子沒有欺負過她。
後來……她其實一直都有梅路路的消息。
她……太與衆不同了。
梅路路考上了一中,梅路路考上了大學,聽說她當法官了,很風光。
她之所以知道對方當法官了,也是一個很特殊的情況下,哥哥突然跟她說:“他要是再打你,你就離婚,你不是有一個小學同學當法官了嗎?聽說她厲害的很,你去找她,讓她幫幫忙。”
“我還記得你們那個時候關系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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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不懂女生和女生之間的微妙關系,兩個人現在的關系天差地別,她怎麽可能去,她不會哭着去找她,她也不想讓對方看她的笑話。
宋嬌嬌到小區樓下已經十一點多了,樓道裏已經沒什麽人了。
她住在五樓,拿出鑰匙開門時,卻打不開。
門從裏面反鎖了。
不用想也知道會是誰。
宋嬌嬌轉身就要走,門卻又打開了。
男人站在門口,站在陰影裏,像一個未知的鬼影。
宋嬌嬌見門打開了,就要往裏面走,路過男人時,卻被抓住了手。
“我等了你三個小時。”
“我給你發了消息說今天會晚回來。”宋嬌嬌道。
男人手上的力氣越發大了,像手铐一般拷住了她的手腕。
“宋嬌嬌!我給你同事打電話了,她說你下午五點就走了,你去哪兒了?”
宋嬌嬌愣了一下,她一個人在那兒坐了那麽久嗎?
她又想到了梅路路,暴躁的,不吃一點虧的梅路路,她的心裏泛起了一陣疲憊,甚至不想追究他給自己同事打電話的事情。
“我就在外面坐了一會兒,我累了,想睡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
宋嬌嬌猛地掙脫了手,朝着裏面房間走去,她剛走幾步就感覺頭皮一陣痛,整個身體開始往後傾。
“□□!你是不是出去跟人開房了!狗改不了吃屎,我可不是王茂那個窩囊廢!”
宋嬌嬌苦從心頭來,王茂是她前夫,當初明明是他在外面養女人,卻到處跟人說她出軌,這個男人寧願相信那個人,也不願意相信她,或者說他就是需要這樣一個理由來控制她,至于真相是什麽,他并不在乎。
“你給我放手。”
下一秒,男人鉗制住她的身體,開始脫她的衣服:“你是不是跟那個男人睡了,上一次送你回來的那個小白臉。”
宋嬌嬌想要反抗,卻什麽都做不了,屈辱感和疲憊襲來,她側過頭,看到的是兩個人的結婚照。
男人檢查完了,又猛地自己扇了自己兩巴掌,男人愧疚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太愛你了……我從小就喜歡你。”
男人拿着她的手:“要不然你打我,你再多打我兩下出出氣。”
宋嬌嬌沒說話,她覺得自己像豬肉攤上一坨沒有生命的白肉。
後半夜,男人睡着了,宋嬌嬌依舊睜着眼睛,卧室裏的白熾燈亮着,男人睡覺也不喜歡關燈,太亮了,卧室裏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包括她,她特別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小區裏偶爾有一兩聲流浪狗的聲音。
宋嬌嬌不知道聽了多久,她的眼睛好像閉不上,整個思維渾渾沌沌的,目光一直放在窗戶外,那裏也有一棵樹,但是并不是鳳凰木,只是一顆普通的栾樹。
她看着外面的空氣從黑色,一點一點地變得透明,然後樹也褪去了黑色,變成了綠色。
宋嬌嬌起身,她要去上班了。
這其實就是普通而正常的一天。
她走到樓下,開着車,在清晨車流中,她的那一輛車是那樣的普通。
清晨的街道兩邊都是學生,三三兩兩的學生站在一起,臉上是帶着對未來的希望,他們的世界還沒有被什麽東西打擊過。
不遠處,兩個小女生蹦蹦跳跳地朝着對方跑去。
那畫面是如此的熟悉。
再回過神來,她已經坐在警察局裏了,對面的警官正在問她問題。
她精神有些恍惚:“什麽?”
“你還記得你們願望卡片上寫的是什麽嗎?”
“我們?”宋嬌嬌想了想,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願望,覺得有些好笑:“我小時候的願望是當明星。”
回憶裏,小姑娘快樂地跑回家:“媽媽,我決定了,我以後要當明星。”
“好,以後就當明星。”母親忍着笑說着,轉頭就當個笑話似的把這個事情告訴了所有人,其他人一見面就笑她,大明星來了。
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提這個令人發笑癡心妄想的夢想了。
“那你記得梅路路的願望嗎?”
宋嬌嬌回憶了好一會兒,她的手腕上的淤青不知怎麽隐隐作痛:“她想當法官。”
宋嬌嬌說完就笑了:“她現在也真的是法官了,她從小到大行動力就特別強,別人說什麽都不會影響到她。”
警官又說道:“看來你還記得關于梅路路的事情,你能跟裏面的人說一說話嗎?”
宋嬌嬌進去的時候,看到的是陌生的年輕女人,她眉眼銳利,大概是因為剛才審問她的人不在,無聊地看着水杯。
女人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擡頭看了過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宋嬌嬌愣住了,她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梅路路。
誰也沒有開口,房間裏一下子好像其他東西都不存在了,就只剩下兩個人。
宋嬌嬌開口道:“剛才他們在問我你的願望,我記得你當年的願望是想當法官,你後來也真的當上法官了。我還沒有跟你說恭喜。”
“我的願望不是當法官。”
她一開口,宋嬌嬌立馬就出來了。
“不對。她說得不對,我非常确定願望是當法官。”
警官問道:“你是親眼看到她在願望的卡片上寫的想當法官嗎?”
宋嬌嬌回憶了一下,但事情塵封的時間太久遠了,她只記得應該就是法官。
現在再細細的一想,好像自己也沒有親眼看到她這樣寫。
“能找到當初的願望瓶嗎?”
“我們放在山神廟裏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不一定能找到,正好我要回去,我幫你去找找。”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需要這個理由回老家,躲開現在的生活,還是其他的。
車子行駛在公路上,年輕的女警察坐在她旁邊,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問問:“你和梅路路後來是怎麽絕交的?”
她聽不到後面的內容,于是忍不住問另外一個當事人。
絕交?
“你以後不許跟梅路路一起玩了。”媽媽板着臉,拿着竹竿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手心。
“她去爬樹,你也去,你怎麽不從樹上摔下來摔死呢?”
她的褲腿上還有摔下來時沾到的泥巴,就是為了爬樹方便,專門穿的褲子。
“說話!你是不是也想要像梅路路那樣當個沒有家教的野孩子?”
手心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痛,她不停地掉眼淚,眼前的媽媽第一次這麽兇。
母親打完了,又狠狠地拿竹竿打在她自己的手心,說道:“我今天打了你,我也打了我自己。你要知道打在你身上,媽媽心裏也痛,梅路路那是什麽孩子,你跟她學什麽?”
小鎮似乎也老了,太陽照在街道上,有種褪了色的破舊感。
宋嬌嬌回到家,母親也老了,看到她回來,第一句話就是:“明鐘打電話回來,說是你要回老家,我給你做了午飯。”
“他又給你打電話了?”
“明鐘也跟我說了,兩夫妻之間總免不了吵架,你是二婚,他是第一次結婚,你讓着點。”
宋嬌嬌只覺得難受極了:“我不會跟他離婚,行了吧?你別擔心,我哥不會去坐牢。”
“我不是那個意思,再說了,當年你哥不也是為了替你出氣,要不然怎麽會打他?”
母親的話,她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只覺得世界恍恍惚惚的,她的面前,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客廳裏的光,還是當年的那一束陽光。
她跪在地上,她是第一次挨打,她以前從來沒有挨過打。
她其實也沒有很怕挨打,心裏還在想,下一次不跟梅路路去樹上,可以在樹下玩兒。
可是,媽媽她打了她自己,媽媽的手心也腫了起來,媽媽當時哭了,她慌了,那一次她覺得自己真的錯了。
她恍恍惚惚地看向了母親,記憶裏的小女孩一邊哭一邊認錯:“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跟梅路路一起玩了。”
而此刻,像是隔着17年的時光,她在那個夏日的午後,望着母親:“可是,我還是想跟梅路路一起玩。”
宋嬌嬌的媽媽臉上已經有了皺紋,本來正在說宋嬌嬌,早點生個孩子就好了,結果聽到女兒說這話。
梅路路三個字在她腦海裏過了一遍,很快就反應過來是誰,正要發火。
眼前的女兒卻像是丢了魂一樣,不再搭理她,而是轉身往外走。
“其實我還是想跟梅路路一起玩。”早就成年了的女人此刻卻像個走丢了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她的臉上落下兩行淚來。
“你給我回來!宋嬌嬌!我說話你聽不聽!”
“我聽,我一直在聽。媽,我聽得太多了,我什麽都聽你們的,我好累,以後我自己做決定吧。”宋嬌嬌的精神狀态太差了,總覺得周圍的聲音,光線好像繞過了自己。
她越發的清瘦了,她依舊穿着裙子,其實她小時候一點都不喜歡穿裙子,是媽媽覺得裙子好看,她站在老街的風口,風吹過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好累。
她走過越發老了的鳳凰木,就是在那棵樹下,有個男生欺負她,害她在學校裏丢臉,梅路路知道了,帶着她要去報仇,她不幹,梅路路氣得大半夜睡不着覺。
第二天,她和梅路路合夥,她按住了那個男生,梅路路把毛毛蟲塞進男生的嘴裏,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怕過毛毛蟲。
如果她一直和梅路路一起玩,後來會怎樣?
她媽要改她的志願,梅路路肯定是氣得半夜睡不着覺,拉着她把志願改回來,她肯定會這樣做。
她從小就像一頭小老虎,誰也不能強迫她,誰也不能強迫她的朋友。
她跟她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她走到了當年兩個人放願望瓶的地方,土地神依舊微笑着,面前的香火燈依舊亮着。
後面一排排的願望瓶,卻沒有一個是他們的。
“這個後面的願望瓶一年都要清理一次。要不然得堆起多高。”
她和梅路路的願望瓶早就被清理掉了。
夕陽西下,小鎮上的大巴車駛過。宋嬌嬌走到了老街那棵百年鳳凰木下。
她突然想看看那一年看過的車子開向縣城,她和梅路路坐在樹上,她其實也沒有去過縣城,家裏只有哥哥和舅舅去過。
梅路路問她的時候,她一下子就撒謊了,她那個時候真的很喜歡梅路路。
那個時候,梅路路說,她以後要去縣城裏讀高中,然後讀大學,再也不回來了。
她真的沒有再回來過。
宋嬌嬌艱難地爬上去,她突然想起了樹洞。
宋嬌嬌摸向了樹洞,她早就不怕毛毛蟲了。
那裏面,有一個圓圓的東西。
一個熟悉的礦泉水瓶,紅色的塑料瓶蓋早就已經褪色了。
那裏面,多年前,兩個小姑娘寫下了自己的願望。
啪嗒一聲。
小瓶子打開,裏面是兩張泛黃的紙,說好了兩個人一起打開這個瓶子的,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來看自己當年的願望。
宋嬌嬌還記得,她那張紙上應該寫的是,長大以後想當一個演員。
稚嫩的筆記上,小姑娘一筆一劃認真地寫着——
“我長得好看,長大以後我要當一個明星,我的照片就能賣錢,照片賣錢了以後,我就可以幫小梅交兩塊錢的捐款了。”
小姑娘寫完以後,偷偷去看旁邊的小梅:“小梅,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麽?我看看。”
“以後給你看。”小梅臉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一邊說一邊用手捂住了卡片:“我長大以後想當法官,就是懲罰那些壞人。”
“可是懲罰壞人不是警察叔叔做嗎?你應該是當警察叔叔,不對,應該是當警察阿姨呀。”
“不是,警察只抓壞人,那要法官來判斷抓的人是不是壞人,所以我長大以後要當法官阿姨。”小梅有模有樣地說道,她看過電視劇,裏面警察是抓人的,法官會判斷人是不是壞人,要不要關起來,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走壞人,所以小梅覺得法官很重要很重要。
有些時候法官不負責,警察好不容易抓到的人,法官就給放了,把小梅氣死了。
宋嬌嬌哦了一聲,立馬就忘了要去看小梅的願望了,她的意識裏,小梅寫的是長大以後想當法官。
而此刻,成年後的宋嬌嬌站在這裏,心想,真好,梅路路的願望還是實現了。
她是法官了,她是一個很好的法官阿姨,真好。
宋嬌嬌還是打開了那張卡片,想再确定一遍。
淡黃的紙張,稚嫩的筆跡,從來沒有人打開過,而此刻,終于等到來看它的人,一筆一劃地訴說着心願。
當年那個有些別扭有些倔強的小梅,和自己唯一的好朋友坐在樹下,寫着自己的願望,懷揣着小鎮外的世界的向往。
她那麽小,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也沒有人告訴她要怎麽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她不知道自己未來會遇到什麽,只是這一刻她那麽開心,就好像已經計劃好了自己的一輩子,于是她認真地寫下了自己的第一個願望。
“我要和宋嬌嬌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那是藏在最深處的、無人知曉的、一個孩子的心願。
而終還是不可實現。
作者有話要說:
宋嬌嬌也沒辦法,她當年只是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