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赤裸的軀體坦然地展現在水樣的月光下,被月光一照,就仿佛吸納了這天地間的色彩,繼而自身發出光澤來。
傅聽歡并不只是站着。
他張開了雙臂,像是對自己的軀體擁有絕對的自信那樣得意;但這樣張開雙手的動作,也像是他等在那裏等着蕭見深走上前去抱住他。
蕭見深幾乎已經踏前一步了。
任何正常的男人顯而易見無法在這樣的情況在保持着冷靜和理智,除非他不是一個男人!
然而更快邁出第一步的病不是已經動彈了膝蓋的蕭見深,而是張開雙臂的傅聽歡。
傅聽歡沒有站在原地等對方。
他就這樣赤裸着走了上來,一路走到蕭見深面前,他的長發輕微晃蕩,從肩頭垂下來落到胸前,将半幅胸膛半遮半掩;他來到蕭見深身前,目光微垂,雙手已經搭到蕭見深衣衫的扣子與系帶上。
第一件外衣被他脫下了,随手就丢在一旁,落到了自己的那堆衣服上。
他湊上前親吻蕭見深的脖頸。
對方的脖頸之上還有他之前留下的牙印,這種小印子總讓人心生愉悅,傅聽歡擁有與大多數人同樣的感覺,于是伸出舌尖再這邊舔了一下。
濕漉漉的感覺讓蕭見深的寒毛都跟着豎了起來。
他的手已攬上對方的腰背,但傅聽歡一邊舔蕭見深的脖頸,一邊将解對方衣服的手下移,阻止了這個動作,含混說:“別急……你不是想上我嗎?今天我們大可以慢慢地玩……”
說着他的手便探入了蕭見深的衣襟之類。
微涼的感覺由他的指尖傳遞到蕭見深的皮膚之上。
但這一點的冰涼對于兩人想說顯然都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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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聽歡已經摸索着按住了蕭見深的嘴唇,然後他湊上自己的唇。
唇與舌分分合合,輕啧之聲不絕于耳,傅聽歡在親吻的結息裏裹着氣息含混地說了些什麽。
蕭見深并沒有聽清。
他的雙手都已經開始在傅聽歡的身體上游移了。
對方全身都有一點冰涼,像是根本就沒有被已經在他體內燃燒起來的情欲所感染。
他按揉着對方的肩胛,撫摸着對方的脊骨,甚至将自己的手游移到束成平坦一線的腰腹之下,那抹隆起而緊實的弧度上,甚至直接以手指分開對方閉合得緊緊的縫隙,探入那可以讓他全身都滾燙起來的窒息之處。
這只是一開始,因此他尚能君子。
但很快,這種君子的成分就被蕭見深自己揉吧揉吧,如同身上解下的衣服一樣随便給丢到了腳邊!
因為蕭見深已經有些忍不住了。
他的動作變得劇烈,他開始用力地撫摸着傅聽歡的的身軀,在對方的手臂以及胸腹的位置留下淡淡的紅痕。
但對方的肌膚似乎天然有某種和他人不同的地方。
那些紅痕不過在其上留下一瞬就立刻消失,于是其周身上下,又再次宛如最美的羊脂玉一樣溫潤光澤、毫無瑕疵——如果不看對方那與他一樣挺立起來的陽具的話。
男人的欲望總是無法掩飾。
傅聽歡的欲望早在他脫下衣服、與蕭見深親吻之際就半軟半硬,而當蕭見深的手粗魯地揉捏着他的後臀,将臀肉在手中捏成各種各樣的形狀,乃至于有些粗暴地以手指闖入他的後穴谷道,在裏頭抽插探索的時候,半軟半硬的欲望就直直挺立起來,青筋環繞着柱身,從馬眼溢出來的透明粘液滑下的時候又反而将那青筋洗得更為猙獰。
“你簡直迫不及待。”蕭見深在兩人糾纏的空隙中輕聲說,“後邊的淫液都将我的手指弄濕了。”
他的手指在對方的後穴中淺淺的抽插着,看着将要開口說話的時候猛地向裏一扣,便如願地叫對方那将要說出口的話換成了半聲驚呼!
“……啊!”
傅聽歡只叫了半聲就咬住了自己的聲音,他閉着嘴緩了一下,才斷斷續續地笑道:“大家都是男人,老大不說老二……”
他除了蕭見深的第一件外衣好好脫下之後,脫了半天還沒能把對方的第二件衣服脫下來,心中一不耐煩,就直接将對方的其餘衣服撕成了兩半!
礙事的遮體物終于消失了。
蕭見深同樣站起起來的欲望也進入傅聽歡眼底。
傅聽歡唇邊風流的微笑已經變成下流。他湊上前用自己的頂了頂對方的,又以肉柱頂端的黏液塗抹着對方的肉柱。
但這樣的塗抹未免不能面面俱到,于是不過撞了幾下之後,傅聽歡就伸手将兩個人的一起握住,緩緩搓揉,又彼此搓揉。
他說:“其實我一開始想的不是這樣的……”
“……那你一開始想的是什麽?”蕭見深問。他的手也跟着伸下去,先試着握住了傅聽歡的手,而後又嘗試着與傅聽歡的那只手五指交扣,一同摩擦兩人的陽具。
這樣的欲望與欲望的貼合與摩擦,與插入有着另一種些許相似而又些許不同的感觸。
就像是……
确實就像是,兩個無比下流的人,正湊在一起認真研究誰的雞巴更大。
誰長誰肏誰,誰短誰被肏。
傅聽歡聽見了蕭見深的話。
他的手突然自蕭見深的手底下掙脫,腳下也跟着退後了幾步,拉開兩者間的距離,順便也叫對方的手指自他體內出去。
已經有些習慣了被搓揉開拓的地方因為手指的離去,反而不太習慣的收縮了一下。
傅聽歡幾不可查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不等蕭見深發問,就矮下身來,如同被打斷之前一樣,來到蕭見深腰腹之際,将那勃發的陽具含入口中。
這是他第一次替人口交。
其實太多第一次了。
第一次和人親吻,還是個男人。
第一次和人上床,還是個男人。
第一次想上一個人、第一次被一個人……第一次從不屑情愛到愛到恐慌……第一次反反複複地推翻自己的想法和決定……第一次……
無窮無盡的第一次。
多到以至于傅聽歡都有了點兒恐懼。
這樣的經歷、這樣的回憶一點一點累加,經由沉澱之後就變作了無形的繩索,一道接連一道纏縛在身上。
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他甚至無法掙脫這樣的繩索?
甚至不能給再狠心從蕭見深身旁離開?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那麽——
那麽,他又該怎麽辦呢?
傅聽歡的下颚突然被人托起了。
他的口中還含着蕭見深東西。
粗長的陽具在甫一進入口腔的時候,就蠻橫地擠占着舌頭與牙齒空間,然後直抵入喉管的敏感之處,攪合得傅聽歡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心中的那點所思所想被打斷,外界的刺激就在陡然間鮮明起來。
壓着舌根的頂端正抵在他的喉壁上,每一下最輕微的摩擦,帶出從喉間從心底滋生出的麻癢,讓人幾乎無法忍耐。
但這個時候好像不得不忍耐。
傅聽歡緩緩的吸了一口氣。
口腔裏、鼻翼裏,全是另外一個男人的氣息。
他開始含吮口中的東西,被巨物壓在底下的舌頭幾乎有點麻木,他緩緩将其抽出,舌苔與巨物的表面充分接觸着,好像嘗出了以前未曾接觸過的味道。
那有些苦,有點澀。
還有更多說不出的,好像能夠牽動人心的感覺。
傅聽歡終于将自己的舌頭取出來了。
他的舌尖因為彈動而劃過對方馬眼的表面,更多的苦澀的味道被舌苔反饋給神經。而傅聽歡同時還感覺自己口中的東西猛然一抖!
他幾乎立刻就無師自通,不再盡量張開嘴巴給對方更多活動的空間,而是放松所有力道,巨物完全地貼合着自己的牙齒、上颚、口腔壁、喉間……
他含着另一個男人的陽根,像嬰兒吸奶那樣,吮吸了一口——
來自陽根處劇烈的快感讓蕭見深幾乎把持不住!
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就将傅聽歡推倒在地,他們所在的位置旁邊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溫泉。
武功在這個時候好像毫無用處。
傅聽歡腳下一軟,整個人都滑進了水裏。
灼熱的、輕軟的液體從四面八方湧來,高高濺起一瞬間之後,淩亂的水珠就鋪天蓋地打下來,而比淩亂水珠更先一步的,則是蕭見深勁實有力的肩膀與身軀。
蕭見深這時已将人按在水中。
隔着蒙蒙的水景,他的瞳孔中倒影出傅聽歡的樣子。
這樣的美麗在這一時刻就像是水泡,好像随便一陣風過,一天日出,都會随之消散。
他俯下了身。
他啄着對方的面孔。
一下一下,從眼睛到鼻梁,從鼻梁到嘴唇,水中沒有辦法發聲,但兩人此時已經不用發生,僅目光相對之間,他們就懂了彼此的心思。
蕭見深笑了起來。
他用無聲的口型告訴傅聽歡:你不夠認真。
傅聽歡那被水流模糊的面孔頓時發生了變化,僅僅只是一點點再細微不過的轉變,蕭見深也覺對方的五官油然淩厲,每一條最細微的曲線,都正在述說着其主人的不忿。
蕭見深簡直——愛死了這樣的傅聽歡。
他忍不住笑出了聲,于是立刻嗆入了一口帶着硫磺味的熱水。
但這點小小的意外根本不能為他造成多少的困擾。
他的唇一路向下移動,同時雙手也正撫摸着對方身上的每一處細節。
他懷疑哪怕是針對自己,他也沒有如此了解。
他知道對方的高矮,輕重,骨骼粗細,知道對方肌膚細膩程度和每一種顏色,知道對方最細微的一道刮傷……甚至知道他體內,究竟有多熱,有點多緊。
他的吻已經落到了對方的胸膛上。
乳珠在此時已經凸起充血,稍稍一撥,就能感覺到其中的柔軟與彈性。
蕭見深的手指捏住了這一點,他時輕時重地搓揉着,這一粒乳珠就在他的指尖綻開了更瑰麗的色澤。
溫泉熱水的作用在此時像是另外一種天然的刺激。
傅聽歡一面幾乎想要閃躲被蕭見深捏在指尖的那一處傳來的感覺,對方的指尖加上滾燙的水,叫他感覺有無窮的細針正紮着自己的乳頭;然而同樣時候,他又覺得沒有被撫摸的另外一側一陣一陣地發緊,似乎想要身上之人手指重重的安慰。
他的一只腿已經在主人沒有意識的情況下纏上了蕭見深的腰。
這種再明顯不過的邀請根本叫人無法忽略。
蕭見深很快放過了對方的乳首。
他的親吻繼續往下,從對方胸膛的中線一路來到對方的肚臍上小小的凹陷出。
這樣的凹陷就和那被遮蔽掩蓋在縫隙之中的入口一樣可愛。
這一次,蕭見深的嘴唇與手指步調一致。
當他親吻傅聽歡的時候,他的手掌就按着傅聽歡的後腦勺;當他揉捏對方的乳珠的時候,他的手指就在對方的後背肩胛處來回劃線;當他一路走到對方肚臍處時,他的手指也輕滑入對方的後腰的曲線去。
當他繼續往下輕吻,嘴唇碰觸到對方挺立的欲望的時候,他的手指也已經分開了對方的臀縫,再一次進入那幽深之所。
傅聽歡的陽具幾乎因承受不住刺激而狠狠跳了一下!
眼前這一幕也不知究竟能叫世界上多少男人在春風一度之後心甘情願地替他去赴死——也許是這世界上的所有男人?
這簡直已經超脫了肉體上的欲望。
這是一種直接作用于心靈的——無法言谕的——滿足、輕松、自得。
就像是……全身心,都被對方俘虜了的那種尤其無所拘束的感覺……
傅聽歡一念至此,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人舉起來,周遭的水流由平緩變得激烈,在這轉變的同一剎那,他離開溫泉池子,蕭見深的陽具也于同一是時間闖入他的體內。
陽具夾雜着水流一起灌入,身體驟然被撐開之後,所有的感官都被壓迫到極致,敏感到極致。
傅聽歡忍不住叫出了聲:“啊——”
他緊繃的欲望再也忍不住,在蕭見深手中射出了自己的精液。
而他的聲音與發洩之下,又是蕭見深重重、進入身體更深處的撞擊!
于是體內還積攢和餘下的那一點也被壓迫出來,還沒有馬上軟下去的陽具又吐了一次液體,而後方才依依不舍地半軟半硬着。
快感仿佛滾滾不盡的江潮一樣沖刷着傅聽歡的身體,他在這無盡的浪頭中起起伏伏,無法掌握,不能自己,随波逐流……
可是這樣的浪潮中,分明又有一雙如鋼澆鐵鑄一樣的雙手在掌控着他。
他好像什麽都沒有辦法感覺了,卻又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占有他的、入侵他的、帶領他的、控制他的人是誰……
他好像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他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幾乎陌生得自己都不認識了,可是那雙控制着他的手,在體內毫不留情馳騁的人還在孜孜不倦地纏着他詢問答案。
蕭見深将傅聽歡壓在身下,他每一次重重刺入都伴随着細微的調整,每一次細微的調整之時,他都在觀察着傅聽歡的表情。
他已經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無法掙脫的迷醉,無法清醒的沉淪。
但這還不足夠。
欲望在被初步滿足之後總會滋生出更多更無窮的不滿足。
蕭見深現在已經被不滿足占據了整個身體。
他一方面細致又耐心地開發着對方的身體,另一方面又致力于嘗試各種各樣粗暴的、能讓兩個人都感覺到最狂熱最赤裸欲望的侵占方式。
他感覺到自己的欲望被擠壓,被摩擦。源源不斷的快感在沖刷着傅聽歡身體的時候,也洗滌着蕭見深的心靈。
他的欲望好像一直繃在臨界點上,可如同欲望不停地攀升,這一個靈界點也始終在不停的攀升。
他一邊用力貫穿着對方,肏得對方忍不住一邊求饒一邊謾罵。
他耳朵裏聽着傅聽歡的聲音從一開始的明亮到後來的暗啞,聽見對方說:“肏,滾下去,你想做死我嗎……輕點……你知不知道有多難受……哈、哈……有種你讓我肏一下你……不要這麽用力……嗚……不要碰——碰那裏——”
他的手撫摸着對方再一次站立起來的欲望。傅聽歡的欲望正直直地頂在自己的小腹處,小腹上一片黏膩的水流,也不知道是溫泉裏帶出來的誰還是他體內溢出的淫液。
蕭見深的呼吸也不再能夠平緩。
他的聲音同樣緊繃着,他在傅聽歡耳邊說:“叫我的名字——”
“想讓我輕一點,就叫我的名字——”
“蕭、蕭見深……”
“是誰在肏你的小穴,讓它張大,讓它吞下更多的東西……”
“……”傅聽歡的身體幾乎都紅了起來。
“是誰讓你一次一次地射精,控制不住自己,用下面一次一次絞着體內的東西……”
“……”傅聽歡幾乎喘息起來,他還是沒有回答。
蕭見深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個地方。
他每一下都重重地撞到那一點上,每一次都能得到傅聽歡承受不住的驚喘,還有他越發在蕭見深手中抖動的欲望。
自體內溢出的液體越來越多,在傅聽歡将要忍受不住的時候,蕭見深的手指按住了對方的出口。然而他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他一方面按住對方的出口,一方面依舊撫慰着這只越發挺立的欲望的柱身,還有柱身之下的小囊。盤繞在上面的青筋幾乎顫抖起來,然後就是傅聽歡身體的顫抖。
這樣的顫抖甚至在傅聽歡控制不住身體之間嗆了一口水,他沙啞地叫道:“夠了——他媽滾下去——是你,是你蕭見深在肏我,肏,簡直……簡直……”
他閉起眼,在蕭見深放開的那一剎那射出來,同時喃喃着說:“欲仙欲死……生死不知……”
蕭見深也忍耐不住了。
他按着對方的肩膀,在沖進去的時候将堆放深深地壓下來。
然後埋在其身體最深處,與傅聽歡一起,将體內所有積累的情欲全部發洩出來。
他從對方體內退了出來。
這時傅聽歡已經趴在了水池邊上,他的雙腿無力分開,被擴展到極致,因為一時合不攏的入口随着蕭見深的退出,而緩緩淌出混雜着精液的溫泉的水。
在蕭見深出去的那一剎那。傅聽歡幾乎從雲頭落到了地面。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可是這一口氣還沒有出完,蕭見深就将自己雖已發洩出來,卻并沒有軟下的陽具再次埋入他的體內。
“……”
他一口氣沒有喘上來,簡直恨不能能夠立刻暈過去!
當東方的紅日從山巅躍出,又從山巅躍下的時候,持續了整整一晚加上一個白天的戰鬥終于結束了。
血與殘軀,肉塊與屍體,将一靈觀的廣場與山門塗抹了個遍。
到處都是刀劍拳掌殘留下來的痕跡,進山門後最先見到的迎客殿坍塌了一半,就中盤踞于桌案之上的雕塑也塌了一半,只剩下餘下的半邊獨眼,依舊以一種超脫塵俗的慈悲與冷漠注視寒山及天地。
進山的武林人士死了十之六七,除最開頭就做壁上觀的危樓中人适時脫離之後,剩下的那些,少數一部分被一靈觀制住關押,而大多數則沖破了山門,沿着寒山大大小小的山路四下逃逸。
此時一靈觀已無力去追捕這些人。
何況他們此番也并不知該拿關押與逃離的那些人如何是好,雖雙方此時已經勢同水火你死我活,然而這些人可不顧江湖道義逼上山來強奪孤鴻劍,一靈觀卻不能無視名門正派的作風将其統統殺死。
戰鬥之中的死傷難免。
然而戰鬥之後還狠下辣手,不說不可觸摸卻切實存在的江湖名聲,哪怕是現在還在場的明心和尚與傅清秋都不會答應。畢竟兩人之所以肯帶着人過來援手靈泉道士,歸根到底,也是因為一靈觀與他們都乃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名門正派。
但此次援助之後的結果……委實叫衆人都意想不到。
當一切結束之後,一靈觀中的其他人去打掃殘局,靈泉道士與兩人坐在停靈殿宇近旁的偏殿之中。
此偏殿安靜清幽。
然而當所有人都不說話的時候,清幽就變成了幽冷,安靜就變成了郁結。
三人對坐,雖明心和尚并未說話,靈泉道士還是從對方眉目間看見了幾縷忡忡憂心。
這一場涉及整個門派的戰鬥之中,靈泉道士亦是受傷不輕。他這時嘆息一聲,強撐着傷軀向兩人行禮道:“此番多虧二位,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雖非一靈觀所決定的結果,亦是連累了二位……”
傅清秋之前受了蕭見深一劍,又勉力堅持了這整整一天一夜,此刻的傷勢只會比靈泉道士更重,還能坐于此地與另外兩者同商結果,真乃是其鐵骨铮铮、一口硬氣強自支撐了。
他幾乎沒有力氣說話,只輕微地一擺手示意靈泉道士不必客氣。
明心和尚就沒有傅清秋這樣了。雖出家人不染貪嗔癡諸般邪念,他這時也忍不住埋怨道:“你這老牛鼻子可是坑苦了和尚啊!我此番回去也不知要如何與掌門師兄交代,那些跑出去的人必會在江湖中将孤鴻劍與這場戰鬥之事大傳特傳,到時候恐我摩尼教也不能超然于物外……”
靈泉道士苦笑不止。他豈非正是不想走到今天這一地步,方才在最初時候對那些人諸多忍讓,只希求一切和平解決?
但現在說什麽也遲了。
“罷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古之賢人誠不欺我。”靈泉道士道,“當孤鴻劍的消息傳出的那一剎那,在他們上山來的那一時刻,就注定了今日的這一場局面。尚幸孤鴻劍此番還在貧道之手中……這場武林浩劫,就由貧道與一靈觀,前來埋葬吧。”
靈泉道士靜靜說,話裏一時的不祥讓明心和尚大為不忍,安慰道:“何至于此?道士與道觀縱經受一時風雨,也可雨過天晴。”
靈泉道士只一笑不答。
他理了理思緒,道:“那些被一靈觀制住的人不适合由一靈觀出面放了。”
其餘兩者眉頭微鎖,但并不焦急。
果然靈泉道士之後就道:“傅莊主此時身受重傷,且在昨晚中手下弟子也是人人染血,同樣不适合做這一件事。也唯有和尚昨夜尚有克制,此番那些人就麻煩和尚帶走放了吧。”
這乃是給摩尼教施恩之機會。等孤鴻劍銷毀的消息傳出江湖之後,便可叫摩尼教盡量掙脫出這個漩渦來。
明心和尚道:“那便多謝道士了。”
靈泉道士又轉對傅清秋說:“傅莊主這裏,老道甚是愧疚。之前莊主曾向老道讨教觀主絕技《一一歸元劍經》,老道以此劍法太過淩厲,比試恐傷天和之由拒絕……莊主此後雖未多言,老道也是知道莊主心中甚為遺憾。此番莊主全力幫忙一靈觀,一靈觀上下無以為報,老道便代諸位先輩,将這鎮派之一的《劍經》抄本贈與觀主。只是觀主須得向老道保證一事,乃為此劍經觀主不可教于門下弟子,只可傳給自己的直系子孫。”
傅清秋此時雖重傷在身中氣,聽聞此言,亦是豪言狂笑:“道長不必如此!本座在此立誓,見完劍經當即銷毀,絕不習練于己或流傳他人!”
整座偏殿中沉郁的氣氛好像也随着這一聲朗笑而被沖散。
靈泉道士與明心和尚臉上都有了笑影。靈泉道士再向傅清秋執禮道:“愧極,愧極,道士尚不如俗人。”
此後他臉上神色一肅,道:“那麽就只剩下最後一件事——”
“清秋莊主,明心大師,老道添為一靈觀三十二代掌門,請二位與貧道一起銷毀流毒江湖的孤鴻劍,叫孤鴻劍中所有秘密,就是埋葬于天地塵埃!請兩位與貧道一起發誓,此後終身,所有秘密在我之身上消弭,所有秘密,當我死後,天地再無人知!”
傅清秋與明心和尚同樣作誓。
如此之後,靈泉道士上三炷香于殿中塑像,而後徑自起身,去了隔壁停靈之殿,開啓棺木,從棺中屍體掌心處取出了那柄黑色的孤鴻劍。
取出的這一瞬間,他的目光落在棺中之人身上,但見因棺木釘死,遺體在這一日夜間并未被打擾,依舊面容帶笑,栩栩如生之時,不由悲從中來,心血翻騰。
但他很快站了起來。
當站直身體之後,靈泉道士已經摒棄掉之前的情緒。
他拿着這柄劍回到旁邊的殿宇,将劍傳閱明心和尚與傅清秋,并指着那劍柄上的刻紋示意兩人細細察看。
果然傅清秋和明心和尚很快就發現了其劍柄之上的刻紋細致入微,再一一對比孤鴻劍曾在江湖中流傳的細節,果然無一不能對上。再屈指彈劍身,看劍紋,亦果為吹毛斷發,斷金切玉的神兵利器之屬。如此檢驗下來,兩者已經認定這正是遺禍武林,将武林攪得腥風血雨的孤鴻寶劍。
一時之間,二者的神色也變得極為肅然。
而後他們将孤鴻劍再還給靈泉道士。
靈泉道士這時來到一靈觀鎮派之一、至于露天之下的乾坤丹爐之前。他早有吩咐,已經有觀中弟子和那些被俘虜的武林人士等于此地。
他長喝一聲:“看試劍!”便擎孤鴻劍,手起劍落,斬精鐵于地!
場中衆人一時屏息。
靈泉道士又喝一聲:“起丹火!”
那幽藍色的火焰就自爐中猛然蹿起!
他這時手中用勁,将那孤鴻劍一把投入丹爐之中,便聽一連串的噼啪之聲不覺于耳,火焰包裹長劍,将衆人面前之空氣也一同扭曲。
靈泉道士眼睜睜地看見那劍柄之上的細紋在烈焰之中融化變形,再看不出本來面目之後,方才長出了一口氣。
他示意弟子在此處看守,自己則轉對傅清秋與明心和尚說:“此時方能算畢竟全功……兩位與門下弟子傷勢不輕,不如在觀中盤桓一二日,修整過後再行離去?”又笑說,“想來那些逃走之人也不至在這兩三日之間将消息傳遍武林,又裹着新一批人再殺上山來。”
傅清秋與明心和尚也是微笑,但兩人都拒絕了靈泉道士的好意。
明心和尚說:“恐掌門師兄等急了,還是先回摩尼教将一切原本禀告為好。”
傅清秋也道:“急着回山莊參悟劍法。”
靈泉道士方才乃是客氣之舉。此時兩人都明确婉拒,他也并不虛留,很快就安排妥當,将兩方人馬連同那之前被制住的武林人士一起全送出了觀中。
而後他方才回到了主殿,環視着等在這裏的諸位師兄弟,面上的平和與微笑已經被一片肅殺所取代。
他冷聲道:“——此番一靈觀遭此大難,乃為內賊所致。這內賊殺了謝思德,傳出孤鴻劍消息,又能知到弘雅之事,必為在座中人!”
他的目光自衆人震驚的臉上緩緩滑過。
“你們都與我一起在這一靈觀中一同長大,我此番只想問他一句:一靈觀究竟有哪一點對他不起,要叫他做出這種欺師滅祖,喪盡天良之事?!”
“而在做出了這樣喪心病狂之事後……”
“若他還以為自己能夠瞞天過海,享用那榮華富貴或拿到絕世武功或達成他所有想達成的目的……那就大錯特錯了!”
兩批人馬浩浩蕩蕩地下了半山,在半山腰的岔路中分手。
明心和尚帶着自己的人與武林人士走了左邊的道,他一邊前行一邊示意門下幫那些受傷的人進行簡單的包紮與治療,于是一路的呻吟哀號之中漸漸地多了感謝至于。
當他來到山腳,于黑夜之中再回首看那雲遮霧繞,好似與先前無有不同的寒山之時,便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旁邊有佛門子弟湊上前來,略帶憂心地問:“師父,一靈觀此番恐有滅派之憂?”
明心和尚卻搖頭道:“不至如此。此番我與傅莊主回去之後,定會向武林同道公布孤鴻劍已毀之事。既然孤鴻劍已毀,他們也不會再咬着一靈觀不放了。只是滅派之憂雖消失,但不管名譽還是實力,一靈觀都受到了絕大打擊,伺候數十年中,只怕也難有起色,恐還會時時被人尋仇……委實堪稱浩劫一場。”
“但不管怎麽說,這最艱難的一關一靈觀已經度過,明日只會比今日更好。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他說罷雙手合十,高宣了一聲“阿彌陀佛”,便帶着衆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裏。
然而沒有人知道,沒有人預料得到。
就在大家以為圍繞着孤鴻劍和圍繞着一靈觀的所有風浪都暫時結束的時候。
同一天的晚上。
寒山之上突然響起了巨大而不絕于耳的爆炸聲,滾滾的碎石如同泥石流一樣從山上傾斜而下,寒山山腳的一個村落中的村民在還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被壓死于自家的床上。
等第二日天明了,附近的人方才發現:昨夜撼天動地的巨響乃是來自一靈觀中。
一靈觀這個盤踞于此地百年的道教大派。在一夜的時間裏,被炸得七零八落,破碎坍塌。
所有還在這裏的人都死了。
一切已被夷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