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所有的一切陰謀,分為兩種。

一種使人相信,一種叫人想要相信。

江湖中處處孤鴻劍,每一柄孤鴻劍中都有一個秘密,或其中有一柄孤鴻劍乃真正的孤鴻劍——這樣的消息,總是叫人願意相信的。

當消息傳到摩尼教的時候,在場正研究何人去歸元山莊,又何人留在此地的武林群雄當即愣住。

愣過幾息之後,其中一個人遲疑問:“是否會是消息傳錯了?”

其實衆人想問的乃是,這是否會是調虎離山之計!

但能坐在此地的人也并非籍籍無名毫無勢力之輩,就在摩尼教僧人帶來消息的不久之後,其餘英雄留在外面的下屬也紛紛入內,帶來了與摩尼教剛剛接到的大同小異的消息!

此時此刻,顯然已不适合再藏着掖着了。

但若要方才還互相防備的大家相互透底,又似乎少了一個引子。

明智和尚與傅清秋對視一眼,果斷舉起了摩尼教中的孤鴻劍道:“此劍真假或許還有待斟酌,但必是邪劍無疑!既是邪劍,諸位不可不知其邪在何處,善惠,請諸位英雄傳閱此劍。”

最後一句,明智和尚是對着自己那中了七傷拳的弟子說的,其回護之意昭然若揭。

但這時也沒人計較這個了。

善惠也是知機,剛剛簡單處理了傷勢的他當即接過孤鴻劍,忍着疼将劍捧于第一人身前。

孤鴻從左側第一人開始,繞了大半個圓,傳到右側最後一個人為止。

在這傳閱孤鴻劍的時間裏,明智和尚與傅清秋一直守在殿中未曾稍離,尤其是明智和尚,看着衆人認認真真地研究着手中的孤鴻劍,再想到那适時出現到消息,雖明知不該,也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氣:若未曾有一靈觀在先,他必不敢将孤鴻劍到秘密公之于衆,否則天下大亂就在眼前;若未曾有處處出現孤鴻劍之消息傳出,便是他将孤鴻劍公布出去,只怕也難逃一個懦弱名聲,于摩尼教亦是一大打擊。

而現在,于江湖是一大打擊和必将來臨到混亂,于摩尼教而言,卻正正好擺脫了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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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傳閱孤鴻劍之時,蕭見深已從大殿中離開。

他信步在摩尼教中行走,身後除了化名為賈病的孫将軍之外,還有一路或多或少關注着他的摩尼教僧衆。

但蕭見深并不在意。

他一路走到了摩尼教到一處山崖之處。此山高聳嵯峨,極目四望,可看盡天下遼闊,風光旖旎。

他方在此處停下,身後的孫将軍就心領神會的上前來,對蕭見深詳細地說了江南各地情況:“孤鴻劍地消息好像一夕之間如春筍般從地裏長出,每兩三個城池中的大派手裏,都有這一柄劍。拿到劍的大派本想秘而不宣,但消息總會流傳出去,且是在一夕之中流傳出去。”

蕭見深負手不語。

孫将軍又道:“但江湖中的人也不總是這樣蠢,也有拿到孤鴻劍,但又知道這些消息的人想要将孤鴻劍公之于衆,可是江湖中又開始有傳言說,”他頓了一下,“說孤鴻劍并非真的一柄劍,而是由許多組件組成的一個劍陣。得此劍陣者,才可得知最後的秘密。”

“此言一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蕭見深道。

“陛下慧眼如炬,明照千裏。”孫将軍恭謙道,而後又說,“屬下方才已着人傳訊,令各州府加強戒備,整裝蓄勢,必要之時……”

“——殺。”蕭見深垂眸下顧,一眼望盡江山萬萬裏。

××××××

幽人淚,孤鴻影,愁斷紫霄深,寥作山河傾。

自孤鴻劍在江湖中廣泛流傳開始,紫霄雖還深不可測,山河卻已半數傾頹!

真的消息,假的消息;為了孤鴻劍,為了孤鴻劍,為了孤鴻劍背後的人;為了秘密,為了秘密之後的江山。

星星之火開始自江南的各地點燃,然後星星之火就變成了燎原之火,又再以銳不可當之勢變作綿延千裏之天火,以橫空出世之态倒卷整個江湖!

自此,不獨一靈觀、摩尼教、歸元山莊等老牌正道大派,整個江南江湖到所有武林人士,全被卷入了這由孤鴻劍引起的浩浩之局!

江湖中再無平靜,而整個江南的州府,在官衙的彈壓之下尚還能正常運轉,同一時間,由朝廷頒發,蓋下武定帝印玺的限武令,正式由宮中頒發,分發各路州府,開始全境限制江湖人士在平民聚集之地,公然尋釁挑寡,聚衆鬥毆!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薛情在完成了最初都計劃之後就與釋天教的部分人等一起離開,傅聽歡則留在此地,與同樣留下的部分釋天教衆一起統攝大局。

在這一步一步的計劃途中,他既沒有回危樓,也沒有去找蕭見深。

回危樓并無必要,蕭見深那裏,他本是想與其聯系,只是并不知曉對方此刻所在,加之聯系了又如何?說無可說,不如不說,便也罷了。

熊熊的火焰在昏暗的室內燃燒,傅聽歡歪于這密室的主位之上,冷眼看着底下的釋天教衆将種種藥草與蟲屍加入大鼎之中,大鼎冒出騰騰的熱氣,墨綠色的汁液裏頭,巨蛛、蠍子、蛇、蜈蚣等等屍體時起時伏,偶然間還能看見沒有褪幹淨皮肉的森森白骨,那是人的殘軀。

腐臭的味道從開始就沒有停止過。

人一旦在這裏呆得久了,就好像連神經也跟着麻木了,不管是氣息還是視覺,都變得……不再幹淨起來。

傅聽歡呆了半日,便覺周身無處不酸疼,甚至連腦海都因為這裏的氣味而略顯昏沉。他閉上雙眼,以指節揉了揉太陽穴之後便自位置上站了起來,準備推門離去。

但這時,那守在銅鼎面前的釋天教衆突然一擡頭,說:“聖子最好繼續留下,歷代聖子聖女都知這春蟬蠱的熬制方法,日後聖子回了教中,長老們能更為滿意,對聖女也是好的。且我們之後便要用這藥控制大批百姓,化活城為死城。聖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傅聽歡本只是心中厭倦,此時聽了這教衆的話之後,立時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衆人眼睜睜地看着傅聽歡離去。等對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之時,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剛才那對傅聽歡說話的人來到閉目盤膝坐于大鼎前念念有詞的祭師面前,小聲說:“傅聽歡已走。”

祭師睜開眼睛:“去把失魂香滅了。”言罷,又閉起眼睛,對着大鼎再次念念有詞起來。

詢問之人單手按胸,向祭師行了一禮,接着便沖衆人做個手勢,當下便有四個釋天教衆徑自前往密室四角,直接熄滅了那插在香爐之中的失魂香,又灑下不知何種藥粉,那本一直萦繞在密室之內,惡臭難忍叫人昏昏沉沉的氣息頓時一清,片刻之後,便不複聞到。

密室距離地面有一段曲曲折折的路。

傅聽歡出了密室,便是一處位于高牆之後的幽谧花園之中。這處莊園位于郊野,并不顯小。正因為它占地的面積大,森森樹木冷冷月光之下,就更顯得寂靜無聲,陰陰無言。

傅聽歡往前走了一步,正是這一步,一條色彩斑色的長蛇突然從草叢中滑出來,從傅聽歡腳邊爬過。

哪怕是隔着衣服的,傅聽歡也覺一股黏膩冰冷之感繞過腳踝。

他頓時一陣惡心,一指彈出,就以勁風将這條毒蛇割作兩半!

色彩斑斓的毒蛇因勁風而高高彈起,身體在半空中分成兩端,鮮血灑了一地,還有幾滴濺到傅聽歡的鞋面之上!

傅聽歡一拂袖,自往前走去。

密室位于假山之下,假山之後,則是這伫立于郊野之上莊園的主人房間。

傅聽歡遠遠見到自己房間裏的燈亮着。

他此時腦海被密室中的腐臭氣味熏得昏沉,也不在意是自己離去時忘了熄燈還是守在這莊園之中的釋天教衆替他點亮了燈,來到了房間之前便直接推門進去——

然後,他就看見了坐在桌前椅子上的蕭見深。

蕭見深手裏還拿着一疊薄薄的東西。

那是他與釋天教聖女薛情的通信。

……信中寫了這一次釋天教利用孤鴻劍的完完整整的計劃。

推門的聲音自然吸引了坐在燭燈之下的人。

但蕭見深并沒有立刻擡起頭來,而是繼續看完了手中的最後一封信上的最後一行字,确定了這一疊信件中的計劃确實是從整個武林中的所有豪傑,一直到府城下的所有百姓,且其中部分計劃确由傅聽歡親筆所書之後,方才擡起臉來。

兩人的目光在黑夜裏對上。

兩人的眼神與表情幾乎一模一樣地冷靜。

蕭見深道:“你來了。”

傅聽歡本拟回答我來了,但話到嘴邊,頓了片刻的人卻道:“你為何在此?”

這句話落,傅聽歡潛藏的含義幾乎浮于表面:蕭見深并不應該在此。他并不想在此見到蕭見深!

蕭見深确實不應在此。

真假孤鴻劍一事已威脅到江山社稷,他本要處理這件事,本不應在此,卻出現在此時此地,唯一的理由,不過傅聽歡在此。

但兩人的見面相較于蕭見深所想有些出入。

此時傅聽歡相較于蕭見深所想也有些出入。

乃至于傅聽歡的選擇,相較于蕭見深所想,依舊有些出入。

蕭見深本以為,對方哪怕不夠愛自己,也總愛着自己。

他本以為,對方就算不愛自己,也總知道自己有什麽不可容忍!

“聽歡不想見我嗎?”蕭見深側了一下頭,問。

他心中翻覆,臉上卻總不能多見其餘表情。

所以他手執信件,開門見山:“你知我無法接受之事。你若要江湖,江湖送與你就罷。但你要這天下——”

“傅聽歡,你置朕,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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