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茅舍就叫做茅舍,不管是聶齊光還是蕭見深,顯然都沒有為這幾間草屋取名字的閑情逸致。

蕭見深與傅聽歡先入正堂,在聶齊光的畫像之前上了三柱清香。

袅袅的煙霧似為畫中穿着灰色短褂,平平無奇的老者添了幾分仙意。

而後蕭見深帶着傅聽歡一起參觀了這個小小的被籬笆圍成的院子。

遠處的山巒在雲霧中若隐若現,近處的屋舍則在樹蔭裏參差仿佛。

傅聽歡這才發現他剛才出來時所見到的籬笆小院并非全部,而只是其中之一。

這裏有許多大體這種模樣的籬笆,每一個的就中布置當然不盡相同,有些就和蕭見深師父聶齊光一樣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家院落模樣,而有些則特別的有武林高人的風采——就是在亂石與激流之下的一個百年不朽的蒲團!

若是這蒲團放在外頭,傅聽歡少不得要啧啧稱奇一番,但放在這裏……尤其是蕭見深明顯說了這就是別人屁股下坐着的東西的時候,傅聽歡的思路也不免跟着歪掉了:“這位前輩高人……餐風飲露就夠了?住的時候連個瓦片遮着頭頂都不要?”下雨刮風了可怎麽辦?

蕭見深聞言深沉地看了傅聽歡一眼。

傅聽歡正自想着對方莫非要說着前輩高人在另外一個地方有屋子,這只是對方的面壁之所……就聽:“這位祖師在這裏呆着的時間短。”

“哦?”

“大約一生之中,也就回來個兩三次,每一次一個時辰不到。”蕭見深說。他順便補充,“其實現在也就是我第三五次回來……小時候我在此地呆的時間不算短,回來的次數倒還真不多。”

“……”傅聽歡竟無言以對。

他們最後又去了此地的寶庫。

這倒算是那些個真正的寶庫了,一間屋子最多放上個三五樣,樣樣都被已最妥帖的方式收藏在主人最能夠看見的地方。

比如說床頭的架子中,又比如說書桌的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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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聽歡見着了一串十八子佛珠手串,一面八卦蟠龍鏡,一塊花紋繁複的羅盤,還有一個晶瑩剔透的璧玉匣子。

這璧玉匣子不過一個手掌大小,通體溫涼,寒氣引而不發,只怕正是外頭那存放藥材的玄玉冰最為精髓的一個部位!

也不知裏頭究竟藏了什麽樣的天才地寶?

傅聽歡不由心生向往。

蕭見深在一旁道:“……你最好不要抱有太大期望。”

傅聽歡:“……你知道我抱有什麽期望了嗎?”

蕭見深道:“值錢的都在外頭了,有點意思和有意義的才放在這裏。”

傅聽歡:“……”還真知道我抱了什麽樣的期望。他只好道,“也不知裏頭放了什麽東西……可惜不能打開來看看。”

蕭見深說:“為什麽不能打開?”他突而揚揚眉,“人都死了,還在乎這種身外之物嗎?”

傅聽歡覺得言之有理,果斷将手中的盒子直接打開一看,又以更快的速度将盒子猛地合上!

在此過程之中,蕭見深一直在旁邊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直到傅聽歡沖着蕭見深冷笑了一聲:“你什麽時候打開過這個盒子的?”

蕭見深:“……”

他只好道:“小的時候,看着挺好玩的就打開了……然後裏頭的東西就因風而變成了一堆灰燼。其實裏頭也沒有什麽東西,就是一串糖葫蘆,還是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蘆。”

傅聽歡:“……”他一臉你是認真的嗎?

蕭見深并不解釋,而是左右看了看,突然走出屋子,從外頭的的柴火堆中拔出了一把刀來丢給傅聽歡。

傅聽歡剛才還真沒有注意過這把就插在一塊木頭上的東西,此刻接到了手中一看,他突然覺得刀鋒冷銳,寒光逼人,再定睛一看,竟是那早已失傳于江湖的名刀天缺刀!

傅聽歡:“你們……”

蕭見深嘆了一口氣,緩緩解釋道:“東西太多,記不過來,用不過來,沒啥意義啊……”

這一日的辰光已過。

當蕭見深與傅聽歡真正在屋中休息的時候,蕭見深脫下了自己手上的那只手套。

曾經在墜崖時候傷入骨髓的手在現在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經絡、肌肉、皮膚,全都一一生長回去,只是新的皮膚與老的皮膚在顏色上有些差異,但這已經無關緊要。

傅聽歡與蕭見深并排躺在床上。

月光悠悠地照亮他們身側的一個小小窗戶。

他執着蕭見深的手看了好一會之後,才忽然醒悟:“原來我半夢半醒之間見到的情景是真的。”

“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蕭見深問。

“嗯……”傅聽歡側了頭,看着蕭見深調笑道,“你我在三生石上,刻下百世情緣,這生生世世,我為男來君為女,我必為你鋪上那百裏紅妝,叫卿鳳冠霞帔,風光嫁我?”

“不是這個。”蕭見深說。他伸手輕輕一抱,就攬着傅聽歡的腰把人抱到了自己的身上。

對方的長發像墨雲一樣從天空鋪灑下來,其上所綴有的星點銀芒,正是被天上之星辰落于此處。

“你夢呓之時說……”蕭見深道,“不要走。”

他看着傅聽歡。

兩人四目相對。同樣湛然而幽深的眸子将對方看進眼底。

蕭見深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但那句話傅聽歡應當已然知曉。

他還想問對方:你是在對誰,說這一句話?

傅聽歡于是俯下身将親吻落在蕭見深的唇角。

他細細地、一點一點将那片近在咫尺的嘴唇吃入口中。品嘗的間隙裏,他按着蕭見深的唇,就在只方寸之間,含混而又清晰地說:“在對你說啊,除了你之外,還有誰?”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蕭見深的意料,但又好像正在意料之中。

蕭見深同樣親吻上了傅聽歡,兩人舌尖纏繞,唾沫交融,傅聽歡本是一腔熱血想要發洩一番,但這一吻結束,也不知是不是蕭見深的節奏太慢了,他竟也慵懶起來,不想說話也不想動彈。

兩人靜靜相擁片刻,時間在此時也已失去了原本的效用,像被拉長又似被折疊,凝固在空間之中,成了覆蓋于其上的被帛。

接着,蕭見深忽而道:“我父皇在你離去的那一夜觸柱而亡。”

傅聽歡一愣。

那已是上一個落雪之年的事情了。

蕭見深又道:“那一日我進宮,母後雖未說話,事後也獨自呆了半日。”

傅聽歡并未言語。

蕭見深伸手将一縷垂下來的長發拾起,別在對方耳後。

這半張側顏在月光下越顯皎潔。

“那無關于好壞,也不是還心存期待或者舊情難舍。”蕭見深說,他頓了一下,又緩緩道,“那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它存在過,而後又消失了。”

傅聽歡靜默片刻。

而後他忽然一笑,只道:“這真是女人的看法。似我輩豪雄者,可不是應該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

蕭見深同樣一笑:“卿卿可會負我?”

傅聽歡于是收了笑容,那前塵往事如浮光掠影一樣閃過眼前。

這數年如一生,一生成一瞬。

回首昨日,他再也無法譏嘲于自己的母親多年的癡念。

入骨相思知何味?

便是這心化作塵埃,也自塵埃中生出了一念歡喜來。

他道:“便縱為君所負,此生定不負君。”

這句話如此平心靜氣,發自肺腑。叫蕭見深凝神看了傅聽歡許久。

而後他緩緩回道:“我不負君,君不負我……便縱為君所負,定不負君。”

“便縱為你所負……我之心,喜你,怒你,哀你,憂你……還是愛你。哪怕柔腸百結,亦是心不能旁骛……”

月亮是缺了一塊角的圓盤,星河随着時間一起流向遠方。

他們并肩躺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漫無目的地聊着那些往常不會說的話。

比如日常的瑣碎,比如過去與現在,還有未來。

在說到過去的時候,傅聽歡剛剛說了一句:“我那時住在一個臨着鏡水湖的莊園裏,湖中有一日一月,每到十五月圓之日便生異象……”

蕭見深就突然接話:“那地方……可是有一個天情小築?”

傅聽歡怔了怔,答道:“那就是我家。”

諱莫若深多少年,直至此刻,那一句‘我家’便這樣簡簡單單地說了出口。

說完之後,傅聽歡看着蕭見深,他的心髒微微鼓噪,覺得對方将要說出口的事情對他來說應該很重要——

下一刻,蕭見深看着傅聽歡的眼,答道:

“小的時候,我曾經和師父一起去過那裏。在那裏看見了鏡水湖之異象,那是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覺得頗為美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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