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沈黛這聲音一出,原本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的修士們頓時振奮了一下。

倒也不是她修為多深厚。

修士與妖魔對峙,有時候講的就是個氣勢。

沈黛這一嗓子,別的不說,提神醒腦的效果是有的。

衆修士見不遠處唯一亮起燈火的如歸客舍大門敞開,也頓時找到點奔頭,他們并非真的實力不敵,鎮定下來之後,殺得越來越狠,原本散作一團的衆人有序地朝客舍方向撤退。

方應許萬萬沒想到會在此刻見到沈黛,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大怒:

“誰準你跟過來的!謝無歧呢!我走之前讓他護好你,他幹什麽吃的!!!”

謝無歧也從客舍裏破開結界輕巧越出,手中銀戒在月光下折射出寒光如鋒,比昆吾鋼還要鋒利的絲線瞬時纏住十多個魔物的頭顱,反身一扯便見頭顱接連落地,骨碌碌在地上跌了幾圈,停在他腳邊。

而謝無歧卻只立在客舍門外,玄色衣袍上連半點血珠都未濺到。

“師兄,我們小師妹可不需要我護,你看她殺得多開心啊,是吧黛黛?”

方應許心說你扯什麽屁話呢。

結果轉身一看,恰好見到了沈黛一拳砸得魔物腦花炸開的場面。

方應許:……

我師妹呢!

我那麽大一個柔弱可愛好欺負的小師妹呢!!

沈黛的确殺得正歡。

他與謝無歧是今日下午到的如歸客舍,這是入神仙塚的第一道關,謝無歧在這一下午的時間,與掌櫃聊得十分投機,打聽到了許多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事情。

比如近日神仙塚內戒嚴,城主在外面設下聚魔大陣,入夜後若還有人在外随便行走,便會觸發大陣。

這事已通曉神仙塚內部上下,但若是外人初來乍到不知道這事,他們也不負責,反正到了神仙塚這種地方,死生自負。

沈黛眼看着天都要黑了,還沒等到方應許一行人,想要出去尋,卻被那妖嬈妩媚的掌櫃冷睨一眼,告知:

“如歸客舍日落閉門,小姑娘,你若走了,我便不能再放你進來了。”

剛說到這裏,沈黛就聽外面有了動靜,立刻拔腿就要出去,旁邊還有店內打手要攔住她,卻都被謝無歧手中牽絲縛住手腳。

他還笑眯眯警告:

“別随便掙紮,若是扯掉了幾只手幾條腿的,我可不負責安回去。”

有了謝無歧在旁縱容,本來還有些猶豫的沈黛頓時有了底氣。

她一腳踹開了大門,随後便就在混戰人群中找到了方應許的身影,見旁人都是同門師兄弟背靠背相互扶持,唯獨方應許一人孤身周旋,沈黛當時便腦子一熱沖了出去。

此刻方應許的生氣也在沈黛意料之中,她連忙解釋:

“是我自己偷溜出來的,就算二師兄不來,我也會來的。”

“胡鬧!”

方應許與沈黛背靠着背,他在前面殺出一條血路,沈黛便在他身後替他護好後方。

掃清前路的魔物,方應許朝身後衆人喊:

“走這邊!”

結界處有謝無歧守着,蕭尋與方應許二人斷後,其餘修士——包括覺得自己還能再殺幾只魔物的沈黛,都被一起扔進了客舍之中。

衆人一入客舍,便七零八亂找個地方坐下調息。

幾乎每個人看上去都十分狼狽,但也并沒人真的受了什麽重傷,身上所染的血也都是那些魑魅魍魉的血。

只不過,這些修真界的天之驕子剛至神仙塚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到底還是有些挫敗的。

“此為雲夢澤特制的溯雪丹,服下後可助各位回氣聚靈。”

雲夢澤大師姐薄月同自家師妹一起分發丹藥,雲夢澤兼樂修與醫修,許多靈丹妙藥都是不外傳的,溯雪丹就是其一。

褚随和薄月道了聲謝,似乎也是覺得對不住比他還晚入門的江臨淵,于是先将丹藥遞給了他:

“江師弟,這丹藥你趕緊服下,好好休息。”

江臨淵面無表情地接下,沒吭聲,只是默默将丹藥服下。

褚随是第一宗的親傳弟子不假,金丹中期的修為也不算低,只是在宗門裏待的時間多,出去歷練的時機少,應變能力不強。

其實不只是他,修真界和平了太多年,上一代修真界為他們蕩平了敵人,也讓他們失去了很多成長的機會。

這些道理,江臨淵一一想明白,其實都可以用來說服自己不要在意受傷這種小事。

——如果不是沈黛那樣勇猛地沖出來,去保護方應許的話。

有了沈黛這個自己修為不高,還敢沖在前面護着他人的存在,江臨淵便無法再将注意力從她身上挪開。

他看見沈黛和謝無歧并排坐在長凳上。

一個完全沒在聽,另一個滿臉乖巧,但問她“下次再遇見這種事知不知道要躲師兄後面”時,她還能頂着那張乖巧懂事的臉回答“我不躲,我會努力修煉幫上師兄們的忙的”。

江臨淵有些出神。

同樣的話,同樣的場景,他并非第一次聽見看見。

彼時沈黛大約只有六七歲,剛入純陵十三宗不久,那是他還只是紫府宮的內門弟子,沈黛也只是外門弟子。

大雪覆山,兩人走在下了早課的路上,沈黛人矮腿短,跟在後面,時不時就被雪地下凸起的石頭絆倒,短短一段路途就摔了兩次。

第三次要摔的時候,江臨淵伸手牽住了她。

“小心一點,修道之人,怎可被區區石頭絆倒?”

沈黛攥着他的手,甜甜地哦了一聲。

她又問:

“修道之人,被石頭絆倒就很丢人嗎?”

“自然。”十二歲的江臨淵背脊筆直,踏在雪地上的每一步都堅定無畏,“仙途千難萬險,唯有心志堅韌者,方可圓滿,若是小石頭都能絆倒,還談何大道。”

沈黛皺眉:“那一起上課的師兄們,為什麽要怕我運氣不好,傳染給他們?”

江臨淵一時卡殼,頓了頓才低聲在她耳邊道:

“……那是他們愚昧,這般心境,縱天賦再高,也高不到哪裏去,你若不懼這些愚昧之輩的流言,日後比強過他們百倍。”

沈黛半信半疑:

“真的嗎?可我是四靈根,天資普通,那些雙靈根的師兄都不怎麽瞧得起我呢。”

“那又如何?這世上大部分人,都未曾努力到需要拼天賦的程度,你若要是盡你所能去做,未必就比他們差了。”

仿佛是被這番話所鼓勵,小姑娘被風雪吹得泛紅的雙頰,浮現出雀躍的笑意。

“好,那日後若是我眼前有石頭,我便踩着石頭過,若有刀尖,我也踩着刀尖過,縱有千難萬險,我也要努力修煉,要比那些師兄們都厲害,更能幫上你的忙!”

江臨淵俊秀面龐漾起一絲淡笑:

“好,日後我便仰仗師妹了。”

大雪飄飄揚揚,覆滿陳舊記憶的角落,江臨淵看着記憶裏一高一低的兩人走遠,回過神來,眼前卻是已經十三歲的沈黛昂着頭,望着別人笑着道——

我不躲。

我會努力幫上師兄們的。

……究竟是為何,竟走到了如今這一步呢?

江臨淵看不穿,想不透。

就在江臨淵晃神的片刻功夫,那邊如歸客舍的老板娘也終于想起來要找謝無歧與沈黛二人算賬。

老板娘身段纖婀,有一張看不出确切年紀的妩媚面容,一身紫衣搖曳,像月夜下盛開的紫鳶蘿。

她方才也是被謝無歧牽絲捆住的人之一,此刻終于脫身,笑意帶了幾分咬牙切齒。

“謝小仙君,枉我今日同你相談甚歡,還想引你為知己,你就是這樣破我如歸客舍規矩的?”

謝無歧在長凳上轉了個身,手肘倚着桌面,雖是仰頭看人,卻也看出點倦懶從容的姿态。

他撣撣衣擺,慢悠悠道:

“老板娘,話可不能亂說,我這人潔身自好,從不搞什麽紅顏知己,你這樣壞我名聲,日後我道侶嫌我不守男德可怎麽辦?”

老板娘:……你守個屁!你先做個人吧!

還是蕭尋出來打圓場。

“今日事急從權,我等都是從十洲三島逃來神仙塚避難的修士,剛到此地,不懂規矩,給老板娘添了些麻煩,還望您多多包涵。”

說完便帶着一臉如沐春風的微笑,在袖底悄無聲地地遞了一包沉甸甸的靈石。

靈石就是硬通貨,老板娘也不是喝露水的,見了靈石,神色也有所緩和。

不過她手指勾住那袋靈石,卻不急着給衆人安排房間,鳳眸掃過大堂內衆人,忽而笑道:

“并非我故意為難各位,只是最近神仙塚內戒嚴,我也要小心些,萬一住進我店裏是什麽麻煩的人,我這個小店可禁不起城主的人打砸,反正時辰還早,各位不如說說,看你們也是名門正派的修士,何至于淪落至此?”

本閉目養神的衆人心中一凜。

他們來之前的确也想過各自借口,比如什麽“修士殺我全家”“長老拿我做爐鼎”之類的,但腹稿是腹稿,撒謊又是另一門技術活,這老板娘一看就不好騙,若是讓她看出什麽破綻就不妙了。

而老板娘看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年紀最小,看上去也最不會撒謊的沈黛身上。

她笑眼彎彎,溫聲道:

“小姑娘,你年紀輕輕,怎麽也來神仙塚這種地方,和修真界有什麽深仇大恨啊?”

方應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黛與謝無歧兩人都是瞞着他們來的,自然也沒在路上商量各自借口,突然這樣盤問要是露了餡——

“你真想知道嗎?”

沈黛卻并不像其他人想的那樣慌張,她認認真真地望着老板娘道:

“你真要問的話,我和我前師尊前師兄的深仇大恨,你這一晚上恐怕聽不完,你要不挑一段,想聽誰的,我說給你聽?”

江臨淵:?

老板娘:……?

你這姑娘小小年紀,還……挺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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