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周行猛地吻住了顧修 (1)
周行很快就帶着兩個冰激淩回來了, 顧修和周行一人拿着一個,一邊吃一邊往游樂園的出口走。
周行這人吃東西快,兩人走到門口的時候顧修才吃了一半兒, 他已經将整只冰激淩吃下腹了。
前來游樂園的人不少,停車位也挺緊張,剛兩個人把車停的略微遠了點兒。
想到玩了一下午,多少也有些疲乏了,周行便道:“你在這兒等我吧, 我去把車開過來。”
顧修點頭。
周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潮之中。
就在這時,顧修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男聲,“顧修?”
顧修回頭, 就見一個黑洞洞的攝影機正對着他。
而拿着攝影機的,是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歪嘴禿頭的男人。
近來關于他的事情炒的沸沸揚揚,現在這樣的情況也不算讓顧修感到意外。
男人問道:“請問網上說的都是真的麽?你是因為抑郁症的緣故所以沒有辦法讀寫?”
顧修隔着墨鏡看着面前的男人,只淡淡道:“我不接受你的采訪, 請你停止拍攝。”
男人并沒理會顧修的這句話,他的問題越發的尖銳起來,“我咨詢過心理醫生, 他表示從醫二十年以來, 從未發現過有人因為抑郁症而無法識字。你的抑郁症或許是真的, 但其他的也是麽?”
他上前了兩步,用攝像機去拍顧修的臉部特寫, 繼續說道:“我聽說你在大學的時候就試圖以抑郁症為名來逃過期末考試,被老師發現情況不屬實,最後被開除了學籍,這次你又想以同樣的手段逃脫麽?”
冰激淩融化了,汁水滴到了顧修的手心, 冰涼又粘膩。
在這一刻,顧修只覺得剛吃下去的冰激淩在他五髒六腑散發出陣陣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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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覺得抑郁症可以為你所做的一切行為進行開脫?”
幾分鐘後,周行開車在路上遇到了顧修,他笑着問道:“怎麽沒在原地等我?”
顧修沒說話。
周行注意到了顧修手上的冰激淩痕跡,拿了濕紙巾遞給他。
顧修低頭擦拭着自己的手。
墨鏡擋住了顧修的小半張臉,周行沒能發現他的異常,繼續問道:“晚飯在外面吃麽?還是想在家裏吃?”
“家裏。”
“好,想一起去超市逛逛麽?”
“我有點兒累了。”
周行點頭,“行,那我先送你回去。”
車上顧修都沒再說話,只閉着眼睛微眯着。
周行見狀也沒打擾他,只将車窗關上了。
周行将車停在了地下車庫,而後陪着顧修一起回了家後,方才再次出門去買東西。
顧修心情不好,有些提不起精神,吃過晚飯之後早早吃了藥,以累為名早早的睡了。
周行大概收拾了一下後輕手輕腳的去顧修的房間看了看,見他是真的睡了,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次日淩晨五點多,周行就在生物鐘的作用下醒了過來。
外面有着嘩嘩的雨聲。
周行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眼,只見外面天空陰沉沉的,大雨傾盆,伴着陣陣的雷聲。
這樣的雨一般是雷陣雨,下不久的,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果然天氣預報上顯示七點左右雨就停了。
他起身,想到顧修是怕打雷的,便又去顧修的房間看了看。
顧修眉頭皺着,的确是睡得不安穩。
周行坐在了顧修的床邊,替顧修把被子蓋好,而後伸手輕輕在他眉宇間撫過,撫平了他緊皺的眉頭。
顧修似乎是感覺到了碰觸,他抓住了周行的手,将他的手和被子一起抱在懷裏,繼續睡了過去。
周行靜靜的看着顧修,睡着的顧修像個孩子,他将整個身體蜷縮在一起,這是很沒有安全感的睡姿。
周行在顧修的床邊坐了一會兒,直到外面的雷聲逐漸不聞,他才起身離開顧修的房間去洗漱。
顧修醒來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天空仍舊有些陰沉。
顧修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卻意外的看到謝傑在早晨七點就發了消息過來。
他的消息只有一句話,“微博上的內容,你看到了麽?”
顧修這幾天都沒看過微博消息,自從上次發布了澄清的消息之後,他甚至都沒再想過這件事。
“我去看看。”顧修回複消息之後便打開了微博,随即模糊的看到他的名字被挂在熱搜上,內容隐約是#顧修借抑郁症做托詞,暴打記者#。
顧修看到這個标題,瞬間就聯想到了昨天在游樂園門口堵他的那個記者。
點進熱搜內容之後發現果不其然。
這人一連發了幾條視頻,顧修大概的翻了一下。
第一條視頻是他和周行在游樂園,對方跟着他們拍了不少,将他笑的片段剪輯在了一起,男人在結尾對剪輯內容做了評論:“今天在游樂園偶遇抑郁症作家顧修,抑郁症患者能笑得這麽開心麽?真的不是借抑郁症做開脫?”
顧修直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人竟然跟了他們一路,而他拍攝的部分內容中,明顯也拍到了周行的臉。
這個所謂的記者很能炒作,下面還陸陸續續的有好幾條內容。
裏面有對他大學同學做的采訪,詢問他退學的事情。
顧修只掃了一眼,就大概明白了那人為什麽會問他在大學的時候是不是以抑郁症為名來逃過期末考試了。
顧修繼續往下翻,在那之後就是兩個人在游樂園門口相遇的視頻了。
視頻中能夠看到顧修将手上的冰激淩對着他扔了過去,還有他摔在地上顧修對着他揮拐棍的鏡頭。
視頻最後加了他受傷的照片。
這人居然有閑心給照片進行P圖美化,照片上的男人帥氣得很,跟之前見到的那個歪嘴禿頭的男人相差甚遠,若不仔細看,還真的看不出是同個人,不過即使P圖P成了這樣,也還是能夠看到照片上他的額頭位置有大面積的擦傷。
想來那個熱搜的題目就是從這裏來的。
或許應該慶幸,顧修在這一刻,看不清下面的評論。
【笑得這麽開心,我看他可不像是得病了,怕就是在單純的裝病,想要把代筆的事情糊弄過去吧?】
【居然敢毆打記者,好大的臉,誰給他的膽量?】
【真正的抑郁症不會到網上說的,我看他堂而皇之的在網上說,就知道肯定是假的。】
【出了事情就說有抑郁症,我看這些人都是裝得吧,不然怎麽這麽統一,一出了事就說自己有抑郁症,我看抑郁症怕是什麽萬能丹藥。】
【可不是,好像抑郁症是免死金牌一樣,真是可笑。現在是個人就說自己有抑郁症,這抑郁症可不得了,簡直是塊磚,哪裏有需要就往哪搬。】
【要我說就是這些文人墨客矯揉造作,怎麽就抑郁症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就拿抑郁症來開脫,是不是遇到事情處理不了就拿抑郁症來說事?動不動就讓其他人理解自己,簡直是個笑話,就跟這個世界上誰過得容易似的。】
【真的是抑郁症,早都自殺了,怎麽可能還笑得那麽歡,你說自己是抑郁症,證明給我們看啊。】
【別用抑郁症來做擋箭牌了,什麽抑郁症?你一個大作家寫本書輕輕松松賺那麽多錢,就這樣你都能抑郁?那我一個月三千,上有老下有小,天天996的人還活不活了?】
【現在的人可真是心理素質太差了,遇到點事兒就抑郁,我們那輩兒的人上山下鄉,什麽苦沒吃過,我們那會兒怎麽就沒聽說有幾個人得抑郁症的?】
【我看就是太閑了,作家天天不用上班,一天天的閑的沒事幹,天天多想,可不是要抑郁。】
【大源說得對,抑郁症的人那麽多,一個個的不都除了吃藥之外看上去跟正常人沒啥區別嗎?我公司裏邊的大姐就是抑郁症,也沒說不能讀書寫字的。人家還做的是會計的工作呢,工作也好好的,沒出什麽差錯啊。】
【笑話,之前的時候公告那麽一發,就有那麽多人替顧修說話。我從一開始就不信,還抑郁症不能認字?抑郁症而已,又不是眼睛瞎了,連專家都說了沒遇到過這樣的症狀,就問顧修打不打臉?】
謝傑收到顧修的回複之後就匆忙打了電話過來,想讓他不要看,然而明顯已經晚了一步,顧修已經看完了。
顧修的語氣出乎預料的平靜,他問道:“現在的情況你打算怎麽處理?”
謝傑這會兒也是一腦門的包,他是真的沒有預料到事情會突然間出現這樣的轉變。
他原本以為在将顧修的診斷證明和具體情況說明之後,大家了解到了真相,那些無稽之談就會逐漸化解,而這件事的熱度也會逐漸的下降。
卻沒料到僅僅過去一天,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這人明顯是故意在半夜一點多發布的這條消息,當時他已經睡了,沒能及時看到,現在經過了一晚上的發酵,到這會兒看到這個內容的人太多了,已經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了。
他是在早晨六點多出版社那邊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才知道的這個情況,他已經以造謠诽謗的名義舉報了這個‘大源’的賬號,嘗試通過平臺把他發的這些給删了。
但不保證能夠成功,而且即使成功删除了,現在看到的人已經這麽多了,也有了這麽高的熱度,這已經不光是删除就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的了。
謝傑問道:“視頻上的內容是真的麽?你對他動手了?”
顧修嗤笑了一聲,“你說拿冰激淩砸他?真的。但若說我能把他打成什麽樣,那也太高估我了,別忘了我現在是個瘸子,他真的跑我能追的上他?我揮拐棍只是對着他比劃了一下而已,他自己摔的。”
謝傑得了顧修的回複,有了底氣,“看來是惡意剪輯了,像是游樂園門口這種地方一般都是有監控的,我去調監控來辟謠。”
“對不起,又給你惹麻煩了。”顧修說道。
謝傑聽言匆忙道:“沒事,不是你的錯,總有人利欲熏心,利用各種事情來吸引眼球……”
“需要我做什麽?”
謝傑頓了下。
顧修微博這邊的評論也在不斷的激增,謝傑手裏有顧修的微博賬號密碼,之前他就是直接登錄顧修的賬號代他發的澄清消息,這會兒他直接修改了賬號設置,只有關注七天以上的人才能評論,并且開通了評論精選,暫時控制了評論。
但僅僅這樣還是不夠的,最好的狀态是顧修站出來,公開說說這件事……
謝傑實在是不願意讓顧修在這個時候直面這件事,但大家都在叫嚣着讓顧修出面解釋,這個時候他也的确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抑郁症的污名化情況一直存在,謝傑也并不想讓顧修将自己血淋淋的傷口露出來,向周圍所有人展示。
但現在情況已經變成了這樣,之前的一紙證明在這個時候能夠起到的作用已經不大了,如果顧修不自己站出來說些什麽的話,怕是很難輕易的再把這件事壓下去。
謝傑試探性的問了這麽一句,顧修便接話道:“我知道了,我會在之後開一次直播,把事情說清楚。”
事情到了現在這一步,如果不能做出一個有效的澄清的話,後續影響的不止是他的名譽和出版社的銷量,那些曾經站出來為他說話的朋友,那些信任他的讀者……他該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的。
謝傑越聽他這樣以平淡的語氣說這種話越覺得不安,當即問道:“我就是這麽一說,你也不是一定要這樣的,只要拿到了監控,後面的事情就好說了。”
顧修點了根煙,“我沒事。你知道嗎?得了抑郁症的人情緒就像過山車一樣,有的時候會陷入到一個空前的低谷之中,而服用抗抑郁的藥物就像是給峰值的兩端設了兩道坎一樣,把情緒放在了一個安全穩定的範圍之內。在這個範圍之內,人不會感覺到太快樂,也不會感覺到太悲傷,一切的情緒都是穩定可控的。【注1】”
“我現在就是這樣,如果你擔心我因為看到這些評論而做出什麽的話,那大可不必,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他們會相信我,我只是想要給那些相信我的人一個交代而已。”
“我是怎麽樣的,其實無所謂。難道真的有人會覺得一個喪失了文學天賦身患抑郁症寫不出來字的作者,會比一個寫作水平下滑,找代筆的作者更好麽?”
“這對那些湊熱鬧的人而言并沒有什麽區別,人性向來如此。”
“和看着一個人從泥濘之中緩緩走出,一步一步地走向成功相比,他們更願意看到一個光鮮亮麗的人跌下神壇,這就是人性中的惡,這也是自古以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的源頭,人們從古至今都更喜歡聽到醜聞。”
謝傑嘆了口氣,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顧修說完挂斷了電話,他走到門邊,就見到周行正在忙碌着做早飯。
顧修盯着周行看了一會兒,起身去洗漱。
兩人一起吃了早飯,早飯過後,顧修回到自己的房間,正找手機支架,他的手機就又響了。
他拿起手機,以為還是謝傑的電話,結果一看,發現是顧文林打來的。
上次的事情發生了好幾天了,這期間他們除了開始的時候發消息指責他之外,再沒有關心過他,而這會兒網上出了這樣的新聞,顧文林的電話就突然過來了,想想還真是可笑。
他接通電話,顧文林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了出來,“顧修,你在家麽?”
“怎麽了?”
“你先說你在家麽?”
顧修下意識回道:“不在。”
這會兒周行在這邊,他不希望有人過來打擾。
顧文林繼續問道:“不在家,這個時候你不在家在哪兒?”
“有事說事。”
“你這是什麽态度,無論你在哪兒,你先回家,我們去你家找你……”
“找我做什麽?”
顧文林那邊沉默了一瞬。
顧修感覺更加的煩躁,“不說挂了。”
“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本來看到網上澄清消息的時候,我跟你媽還覺得對不住你,不該懷疑你,但現在的情況,你自己看看!”
“之前你在家裏鬧,砸東西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都開始打人了,你再這樣下去,可怎麽是好?”
“我跟你媽已經商量好了,不行你就先去精神病院接受一段時間的治療吧,等你情況好轉了之後再出來……”
顧修的事情在網上炒的沸沸揚揚的,實在不太好聽,也給他們帶來了不少的麻煩,面對這樣的情況他們都覺得棘手。
這樣放任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對比之下還是把他送去精神病院更讓人安心。
顧修嗤笑,他果然從來就不應該對他們抱有任何的期待,“我不會去的,我哪兒都不會去。”
“這由不得你,醫院的人已經在往你那邊走了,我們也在趕過去,顧修,你聽勸,不要執迷不悟,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顧修挂斷了電話。
為他好。
顧修突然覺得有些想笑,然而他的笑并未能抵達眼底。
精神病人是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他不能擁有完全的自由,即使他已經是成年人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的監護人堅持要把他送進精神病院,他是反抗不了的,誰會聽一個精神病人的話呢?
窗外樹下,一個老人正在拿着一個鳥籠遛鳥。
老人頭發花白,拎着一個鳥籠四下溜達和人聊天,看上去頗為悠閑自在。
顧修盯着那籠中上下蹦跳,不時發出鳴叫聲的鳥,只覺得自己仿佛就像是那被關在鳥籠中的鳥,周圍的人都在以一種異樣的目光看着他,他們觀察他,逗弄他,對他任意嘲笑。
他就被困在那個牢籠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不是自由的,他的精神也不是自由的。
他看着窗戶,有那麽一瞬間,他想一躍而下,但他終究還是控制住了自己,他不能害了周行。
他取出了各類的藥物倒進嘴裏,喝了一口水,将那些藥物沖了下去。
顧修打開門。
周行将碗筷洗好後又洗了些水果,他回頭看到顧修,将水果端了過來,笑道:“來吃點兒水果吧。”
“周行,我父母要過來了,我不方便留你了。”
周行動作一頓。
顧修繼續說道:“我在停車場看到你的車了,我知道你應該是不放心我,所以過來照顧我的。我現在的狀态你也看到了,我已經沒事了,你也不用擔心了,你回去吧。”
周行看着顧修,在這一刻他想說些什麽。
顧修卻先一步繼續說道:“那天孟澤跟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他其實沒有說錯,和一個精神病人攪在一起終究不是什麽好事,他說那些也是為了你好,而且我們也的确不是一類人……”
周行打斷顧修,“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當時只是……”
顧修打斷了周行的話,“但我是。”
顧修将手上的禮盒給周行遞了過去,“這個送給你,留作紀念吧,以後別再來找我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的世界即将沉沒,而你的世界正是太陽升起時。
願你帶着我的祝福,好好的過完這一生。
周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顧修家的,直至坐到越野車上的時候,周行仍舊有些沒緩過勁兒來。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句話反複在他腦中回響,只讓他覺得心髒一抽一抽的疼。
他雙手握緊方向盤,卻沒有啓動車輛,他就這樣在原地坐了許久。
顧修在周行離開後打開了直播。
他的視線像是在看着鏡頭,又像是透過了鏡頭,看向了遠方。
他對着鏡頭開口道:“我是顧修,這段時間我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我想,我是時候該站出來說些什麽了。”
“我的抑郁症不是突然間患有的,我從高二的時候就被診斷出患有抑郁症,我母親在得知我确診為抑郁症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丢人現眼’,我一直記得那時候的感覺,也一直覺得得抑郁症是一件特別丢人的事情。”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沒有辦法像其他學生一樣正常的上課,我每周要去兩次醫院,一次去參加心理治療,一次去醫院開藥。而無論是開藥還是心理治療,都只能占用周一到周五的時間,所以每周我總是有兩個下午不在學校……”
“要去看病的醫院離家很遠,因為無論是我父親還是我母親,他們都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他們有個患抑郁症的兒子。”
“我把那些藥物藏在書包裏,我不想讓人知道我有抑郁症,所以我那時候時常躲到衛生間,或者躲到教學樓頂上,在沒有任何人看到我的時候,才把那些藥吃下去。但他們還是發現了我書包裏的那些藥,發現了我是抑郁症患者。他們開始公開的嘲笑我,諷刺我,挖苦我,他們會扔掉我的作業,會在黑板上寫顧修是個抑郁症,會當着我的面說我是個精神病。【注2】”
“這些年校園暴力已經成了熱詞,漸漸的被世人所知,但在我上學的時候,校園暴力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會相信。怎麽會有人相信一群還沒有成年的天真無邪的孩子,會對另外一個同齡人抱有如此大的惡意呢?【注2】”
“我的母親她是一名老師,她沒有辦法接受這件事,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在教育上的失敗,也畏懼別人說她連自己的孩子都教育不好,所以她在得知我患有抑郁症的那一年,就将我交到了我素昧謀面的父親手中。”
“忘記說了,我父親和我母親在我出生之後不久就離婚了,因為我父親出軌了。”
“我父親很快就和出軌對象再婚了,婚後他們很快也有了一個兒子。”
“我母親一直希望我能夠超越他,能夠讓我父親看到我有多優秀,讓我父親為此而後悔。但或許上天注定,我就是個平平無奇的人,我沒有辦法完成母親的願望。”
“我一次又一次的輸給他,所以我母親對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每當這樣的時候,她就會打罵我,責罰我,我因此而非常自卑,直到現在我有的時候也會非常的自卑,覺得自己就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會忍不住哭泣,會自我懲罰性的把手臂上掐出一片又一片的青紫痕跡,會躲在漆黑的房間裏不敢出門,會覺得整個世界的人都在嘲笑我。”
“這麽多年過去,直到現在我才漸漸明白,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我們沒必要和任何人進行對比,尤其沒必要拿自己的短處跟其他人的長處相比,這本身就不是一場公平的博弈。而且每個人都要過自己的人生,別人的人生和自己其實毫無關系,一個人無論是怎麽樣的度過自己的一生,只要他覺得自己的人生過得充實有意義,就足夠了。”
“如果說我的母親對我是嚴苛的,是在不斷打壓我的,那我的父親恰好相反,我搬到父親的家裏,才知道世界上還有另外一種傷害,那就是沒有人在意你。”
“沒有人在意你,沒有人跟你說話,沒有人會多看你一眼,所有人都在無視你。你知道自己還活着,但就是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那種感覺,就像是你變成了一團空氣,別人看不到你,無論你說什麽做什麽,大哭大鬧還是如何,都不會得到哪怕一點點的反應。”
“這種透明人的日子我足足過了兩年,那兩年裏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考入大學,離開這個家。後來我真的實現了,我考上的學校不算好,但即使如此,我也可以遠離這一切了,那對當時的我而言已經是最好的事情了。”
“但事實證明,世事總是不會一帆風順的。”
“我在大二的時候抑郁症病情加重,我第一次出現了讀寫方面的問題,我開始無法識別文字。每次我看到那些文字,那些文字就會扭曲變化,那種感覺就像是文字在我面前變成了一灘墨水,而我越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些什麽字,就會越難受,我會頭暈、頭疼、惡心。這樣的症狀持續了整整一個學期,直到臨近考試的時候,我去醫院開了證明,拿到了班導的面前,希望能休學一段時間……”
“當時他看到那張證明的反應,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後來我就這樣退學了,離開了學校。”
“我知道在場的很多人可能都看過了‘大源’的那個采訪視頻,視頻裏的人的确是我的同學,他的看法是當時很多同學的看法。我當時是渴望自己能夠得到理解的,在這之後我才明白,除了少部分醫生之外,大部分人都沒有辦法去理解你。【注2】”
“事實上即使是醫生也沒有辦法對你的痛苦感同身受,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島,沒有人能夠徹徹底底的理解另一個人,将另外一個人的痛苦感同身受,除非他在自己的身上也經歷過同樣的痛苦。【注2】”
“從大學肄業的那兩年,我到處打零工,直至兩年後我突然在某天,發現自己竟然又能夠識字了,而我的抑郁症症狀也開始突然好轉,我就是在那時寫了《灰霧》這本書,走上了寫作這條路。”
“我知道,我今天說的這一切仍舊會有很多人不相信,會覺得我在造假,我在誇大,我在洗脫罪名。但不是,我今天站在這裏說這一切不是為了謀取同情,也不是為了證明些什麽,因為污名在不能創作面前,其實算不得什麽,再沒有什麽是比讓一個作家不能創作對他而言更大的懲罰。”
“這個世界從來不缺乏善和惡,它們就像是陽光和陰影一樣,一同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相伴相生,只是有些人生來幸運,感受到的大多數都是他人的善意,他們生活在一個幸福圓滿的家庭裏,從小沒有受到過什麽苛待,沒有受到過什麽罪責,他們生來圓滿幸福,而另外一些人卻因為生病、貧窮或者是長相以及各方面的原因,從小接受到別人的惡意。【注2】”
“這個世界上善良與公平總是相對的,人對人之間的善與惡,有的時候純粹到甚至沒有理由,純粹到無可想象,相較于被善意包圍的人,這些從小接觸到的惡意多過善意的人,終究還是要自己消化。【注2】”
“我只希望,你們不要将自己困在惡意裏,像我一樣走不出來,陷在痛苦之中。”
“我今天講述自己的經歷,講述抑郁症,只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種病,知道這種狀态,我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改變這個世界,但仍舊希望做些什麽。”
“如果你同樣是抑郁症患者,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不要放棄,再為自己拼一次。”
“如果你身邊有抑郁症患者,如果這些人是你的家人、親人、朋友、同學,我希望你能對他們多一點兒理解和寬容,能夠力所能及的幫他們一把,給予他們一點兒活下去的勇氣。”
顧修說完這些便直接結束了直播,他已經把想說的一切都說了,在這之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樓下已經響起了救護車的聲響。
多可笑,救護車不只是為了救治重危病人,連他這種身體和四肢都完好的精神病人,居然也要勞動救護車送去精神病院了。
顧修走到門口換好了鞋,無意中見到了之前周行送他的那個兔子發飾,他将發飾戴到了頭上,而後就這樣踏上了電梯,走到了頂樓。
頂樓上安安靜靜的,空無一人,四周的風吹拂着,他靜靜的看着下面正在忙碌的救護人員。
只要從這裏跳下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而就在這時,下面突然有個救護人員擡頭看到了顧修,頓時發出了一聲驚呼。
顧文林和龔麗華原本站在醫護人員的身邊,這個時候擡頭,才意識到站在樓頂的人是顧修,也跟着發出了大喊。
樓宇太高,顧修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
他站在原地感受了一會兒風的方向,不由又想到了周行,他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吧……
周行在駕駛位上坐了許久,忽的,他想到了顧修剛塞給他的禮盒。
他打開了禮盒,只見裏面是個八音盒。
八音盒是仿古的唱片播放器的樣式。
周行轉動後面的把手,很快,一首他沒聽過的樂曲緩緩流淌了出來。
他聽了片刻,發現八音盒下一體式的箱子其實是個小抽屜,他将抽屜拉了出來,就見到裏面放着一張銀行卡和一個U盤,而銀行卡的背面還用黑色簽字筆寫了密碼。
半個小時前。
顧修挂斷了顧文林的電話,他環顧房間,最後将桌子上尚且包着禮盒的八音盒取了下來。
他拔了電腦上的U盤,将U盤放了進去,而後從錢包裏取出了銀行卡,他拿過簽字筆,在銀行卡的背面寫下了密碼。
U盤裏是他這些年寫過的全部的東西,這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點兒印記,是他存在過的痕跡。
而銀行卡裏,是他目前的所有積蓄。
這是他所擁有的全部了。
顧文林錢財無數,不用他回饋什麽。
而且顧文林給他的本身就少的可憐,他也不覺得有必要給他留什麽。
至于龔麗華,這棟房子就留給她好了,算是償還了她的生育之恩。
他這一生到頭來所剩的也就是這些了。
周行看到八音盒抽屜裏的東西猛地反應過來,他飛快的跑向了電梯。
這兩天他住在顧修這邊,為了方便他出入,顧修早已經将大門的密碼告訴了他。
他輸入密碼打開了顧修的房門,卻發現裏面空蕩蕩的,沒有人。
他聽到了樓下的喧嚣聲,匆忙順着窗戶往外看去,就看到了一堆人正在擡頭看向房頂的方向。
周行到的時候頂樓已經站了幾個醫護人員,但他們都距離顧修很遠,明顯是不敢靠近,怕驚動他。
顧修這會兒已經站上了矮護欄,再往前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顧修。”周行喚道。
顧修身體一震,他緩緩回頭,就看到了原本早該離開了的周行。
顧修沉默了片刻後開口道:“我不想讓你看到這樣的我,你走吧。”
周行沒離開,反倒是一步步的向着顧修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
顧修站的位置很危險,他看着周行,“這邊危險,你不要再過來了。”
周行卻并沒有停下,他平靜道:“顧修,我陪你。”
一句‘我陪你’,讓顧修僵立在了原地,他不怕自己死,卻不想拉着周行一起。
周行一邊靠近他,一邊繼續說道:“顧修,我很後悔,那天你問我是不是喜歡你的時候,我就該告訴你的,我喜歡你,我愛你。可我當時卻沒有勇氣對你說這些,所以我選擇了避而不答。”
“我對孟澤說我們不是一類人,因為我覺得我配不上你,我本質上就是一個沒什麽本事,靠種地為生的農民,我憑什麽說喜歡你呢……”
“聽你說要回家的時候,我是想過阻攔的,你的腿還沒有好,你上次還因為謝傑提到家人而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