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路了。
白天,夕霧開車,我隔着窗戶看路邊的花,樹,溪流,稻田,風車,以及無邊無際的天空。如果遇見特別漂亮的風景,就會停下來玩很久。餓了就用車上的鍋具自己煮面條,煮火鍋,煮速凍餃子,或者就近找個餐館。
晚上,夕霧會找一片空地把車停好,我們睡在車裏大大的雙人床上,透過天窗一起看夜空,遠離城市後,我們每晚都能見到滿天的繁星,偶爾還會在深夜聽見不知名動物的叫聲,我總會下意識縮進夕霧懷裏,任由他輕撫我的背,在我耳邊低聲安慰。
夜裏,每隔兩小時我就會自動醒一次,确認夕霧躺在我身邊後,才能安心睡去。
又一次半夜醒來後,我發現夕霧也醒着,正溫柔注視着我。
“怎麽不睡覺?”我問。
“我想多看看母親。”他輕撫我的臉。
“我好看嗎?”我沖他笑。
以前我從不敢問別人這個問題,包括江弦,因為害怕遭到奚落,害怕聽到否定答案。
“好看,很好看,最好看。”夕霧語氣堅定。
只有他會如此認真地誇贊我。
我貼近了他:“夕霧,我哄你睡覺好不好?”
夕霧将腦袋埋入我懷中,聲音低低的:“好。”
我輕撫他的腦袋,輕聲哼起了《暖陽》裏那首童謠。
寶兒,我的寶兒,快快長大,母親用眼淚灌溉你。
寶兒,我的寶兒,乖乖聽話,母親至死都會愛你。
寶兒,我的寶兒,閉上眼睛,母親正在夢中等你。
……
半響,确定夕霧熟睡後,我悄然起身,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索,将他的四肢固定在了床上。
今晚我們停車的地方,是一片荒蕪空地,附近沒有任何房屋,也鮮少有車輛經過。
出了事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正是動手的最好時機。
我把兩大桶汽油全部澆在了床上,然後,掏出火柴。
剛準備點火,夕霧緩緩睜開眼,輕聲道:“你好狠的心啊,母親。”
他非常平靜,情緒沒有一絲起伏,也許,他剛才根本就沒有睡着過。
“殺掉那麽多無辜路人的你更狠一點。”我說。
這一刻,我們終于不必再對彼此做任何僞裝。
“漂白粉和殺蟲劑的味道,真的很刺鼻。”夕霧凝視着我,“但因為是你給的,我全都吃下去了,是不是很乖?”
原來他全都知道。
“可惜一次都沒能毒死你。”我冷笑。
“母親,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夕霧語氣帶着哀求,“你讓我不要傷害小麥和果兒,我确實一個也沒殺。還有那個江弦,我那麽恨他,嫉妒他,每分每秒都想将他碎屍萬段,卻因為怕你生氣,一直忍耐着沒去殺他,我真的有在努力克制了。殺人是我的瘾,想要徹底戒掉,很難很難。但如果有你在的話,我一定可以做到的,我一定會加倍努力的。求你,母親,原諒我,幫幫我,好不好?”
“我也以為我能幫到你,可事實證明,你沒救了。在這個世界,殺完人不是簡單道個歉就能原諒的,必須償命。”我攥緊手裏的火柴。
“但我愛你。”夕霧伸手想要觸碰我,胳膊卻被繩索牢牢束縛着,“當初我之所以假扮何首陽,其實是想以一個幹淨的身份接近你。因為比起我這樣的怪物,你一定更喜歡何首陽那種人。果然,我猜對了,發現我真正的身份後,你立刻害怕到發抖,恨不得立刻逃離我。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克制不住地愛你。無論你喂我糖果還是毒藥,全世界,我只愛你。”
我們四目相對,他的眼神溫柔而又悲傷。
“可是,在我的設定中,你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的。”我無比冷靜。
既然他沒有脫離殺人成瘾的設定,那麽相對的,沒有感情這個設定,自然也存在。
夕霧頓了一下,悲傷從他眸中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森森寒氣。
“啊,被拆穿了。”他嘴角揚起詭異的笑,像個惡作劇被發現的孩子,“真是無趣。”
這才是真正的夕霧。
之前那些告白,親近,柔情蜜意,全是演出來的。
從頭到尾,沒有半分是真。
我毫不猶豫地點燃了一根火柴。
夕霧一臉惬意:“你覺得這樣能燒死我?”
“總要試一試。”我随手将那根火柴扔到了床上。
火勢迅速在他身上蔓延。
夕霧與我隔着火光相望,笑着沖我招了下手:“一會兒見。”
在大火燒至整輛房車之前,我退了出來,關緊車門。
我木然地站在空地上,看着那場火燒了整整三個小時,從車頭燒到車尾,源源不斷地冒出黑色濃煙,直到天空微微泛起光亮,火勢才逐漸小了下來。
全程只有火聲,風聲,鐵皮的碎裂聲。
我死死盯着車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後一點火星也熄滅後,我剛準備松一口氣,早已被燒散架的車門忽然晃了一下,猛地砸落在地。
先是一只焦黑的胳膊伸了出來,然後是已經面目全非的腦袋,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肌膚是完整的,如同一具腐爛的活屍,以爬行的姿勢一點一點艱難地挪出車門,重重地摔到了堅硬的地面上。
然後,緩緩朝我爬過來。
我踉跄着後退,小腿卻忽然麻了,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夕霧一把抓住了我的腳踝,拖着焦爛的身軀爬到了我身上。
“母親,我好疼啊。”他喉嚨處發出嗚咽。
曾經俊美無雙的那張臉,變得血肉模糊,還散發着刺鼻的焦炭味。
我猛地推開他,試圖從地上爬起來逃跑,頭發卻被夕霧從後面攥住,他用力一拽,将我整個人又按回地上。
原來他剛才的爬行只是裝給我看而已,三個小時的烈火焚燒,對他的體力根本沒有半點損耗。
夕霧朝我攤開手,展示着他掌心那條燒焦的手串,委屈道:“我很努力地想要保護它,可還是壞掉了。”
我一把揮開他的手,咬牙切齒:“你怎麽還沒死?”
夕霧輕聲問:“想不想看我流淚的樣子?”
我瞪着他:“你的設定是不會流淚的。”
夕霧搖頭:“不,母親,我會流淚哦。”
我不明白他想幹什麽。
“與你分別之時,我一定會流淚。”夕霧語氣變得冰冷,“比如,現在。”
我這才發現他另一只手拿着匕首,雖然刀身已被燒黑,但依舊鋒利。
下一秒匕首便沖着我直直捅了過來,我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擋,掌心被刀尖用力刺穿,疼痛霎時襲遍全身,鮮血立刻順着傷口滴到了我臉上。
“這一次,輪到我殺你了哦。”夕霧笑道。
如果我剛才沒能及時伸手,那把刀刺中的就會是我的眼睛,腦門,或者太陽穴。
這個男人非常認真地,打算要我的命。
沒等我反應過來,夕霧便拔出了刺進我掌心的刀,又一輪劇痛襲來,我壓抑不住地叫出了聲。
“疼嗎?”他溫柔地撫摸我的臉,“不及我身上的萬分之一。”
雖然夕霧擁有不死之身,但我還是為他設定了正常人的痛感。
然而剛才在大火中,他全程沒有發出半點哀嚎。
“真讓人困擾。”夕霧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我想要每時每刻跟你黏在一起,但一具完整的屍體實在太不方便攜帶了,該怎麽辦好呢?”
他眼神專注,用刀尖緩緩割開我的衣服,如同對着一張白紙作畫,動作優雅地在我裸露的肌膚上劃下一道又一道傷口,淺淺的,癢癢的,不會致命,但會有細細麻麻的血液争相滲出來。
“什麽東西最适合随身攜帶?眼球?心髒?還是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吞進肚子裏?”夕霧用指腹輕輕摩挲着我身上流出來的血,“由你自己來決定,怎麽樣?”
我渾身都泛着痛,艱難開口:“真可悲。”
“什麽?”夕霧一愣。
“我和你,都很可悲。”我說。
執拗的,愚蠢的,渴望創作出變态怪物的我,此刻即将被這個怪物殺死。
扭曲的,瘋魔的,不被世人接受的變态怪物,即将殺死抛棄他的創世主。
“哦。”夕霧聲音冷淡,刀尖忽地一用力,從我胸口硬生生剜下了一塊肉。
我聽見自己發出了凄厲的哀嚎,每一絲神經都瞬間麻痹。
夕霧捏起那一小塊鮮血淋漓的肉,慢悠悠地塞進嘴裏,細細咀嚼,吞咽。
“比我想象中,更加美味。”他享受般地低嘆,“真好,我跟你融為一體了呢。”
會死。
我真的會死。
我掙紮着試圖爬走逃離,沒爬幾步,脖子便被他從後面勒住。
“怎麽樣,母親?”修長的手指抵在我的喉嚨上,夕霧在我耳邊溫聲細語,“我在你心中,夠不夠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