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幽林
更新時間2013-12-18 22:01:26 字數:3233
“這,這是哪裏?”被蕭钰一聲驚呼拉回神智。段淵扶住額角,一臉茫然的望向四周。他只記得,那些人逼着他在雲幕靈堂前下跪,他不肯,随後怒氣沖沖離開望月營地,兀自騎着馬四處亂跑。然後……
然後!
“記不起來了!”他擡手重重敲了敲腦袋,肯定說道。
“這是幽林!”蕭钰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眼前人竟是敵國的王,是雲幕的主子,想必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想起父王死于望月之手,她甚至有了結他的想法。
可……望着一片大霧,蕭钰頓了頓,兩個活人在幽林自相殘殺有什麽好處!費勁不談,這個傳說中的葬地,他們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個問題。
這麽一想,蕭钰轉身要走。
然而坐在地上的人卻死皮賴臉的拉住她的手腕:“不管是哪兒,先給本王弄水喝!”
蕭钰心中登然冒出一股火氣,回頭喝道:“自己找!”
“不行,實在是走不動了。”段淵有氣無力說道,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抓住少女手腕的雙手上。
蕭钰正想推開他。
但看了他傷口一眼,便有些猶豫。
深紫衣袍上的血跡不斷蔓延,熱血沒有凝固,就似沒有盡頭般不斷地從他身體裏往外湧出,她再度蹲下身去,撥開段淵散亂的發絲湊近他胸口查看,意外發現捅在他胸口上尖利的樹枝,竟能戳穿皮膚深刺心口。
這樣的力量,只怕只有暗靈能辦到了。
他傷的不久,想起方才遇到的暗靈,原來不是自己好運巧遇它,而是遇到了這個男人,他意外闖入幽林人先招惹了暗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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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麽?”段淵掰開少女的腦袋,放肆一笑,“迫不及待投懷送抱?可惜本王現在沒辦法寵幸你,先給本王弄水,渴了……”
“不知羞恥!”蕭钰脫口罵道,扭頭躲開他伸來的手。
都這樣了還想着女人,望月國有這樣的王可真是悲涼!
然而段淵踉跄的爬起來,蒼白的唇瓣微微一張:“快弄水來,渴死了……”
“我看不如先幫你弄些血喝下,否則這麽下去,沒渴死你便失血而亡了!”蕭钰擡眉道。
段淵聽罷低頭用手摸了摸衣襟,仿佛此刻才發現自己的傷口一樣驚道:“血……血!本王……流血了……”
記憶裏的血海似乎又在眼前重演一遍,盯着手掌上的赤紅的血跡,他吶吶片刻忽的暈過去。
連蕭钰也不禁一驚!
該不會是死了吧?她急忙探身過去扶起他,感受到耳邊微弱的呼吸,眼裏忽的閃過一絲厭惡:“一個大男人!居然怕血!”
星光點綴夜空。
碩碩光影穿透樹葉斑駁墜落。
蕭钰點燃高高堆起的枯枝,映明四周。尋找不到水源,她只得湊合着将沾滿血跡的手往衣裳上蹭,而一旁的段淵仍舊昏迷不醒。
她回想以往四處游玩時的見識,粗略給他處理了傷口。也幸好她身上還帶着小刀,烤得鐵紅之後小心翼翼的将刺入他胸口的樹枝剔除,再給他包紮上。剩下的,便看他有命無命活下去。
她應當也仁至義盡,至少沒把他扔在荒山野嶺。
不過此刻自己的處境似乎也未好到哪裏。
“嘶……好冷。”蕭钰朝火堆處挪了幾分,吸取過教訓,這回再也不敢讓兵器離身。否則暗靈突然襲來,她定無還手之機。
深沉黯夜。
白色的濃霧依然清晰可見。
火堆在密林裏僅僅圈出一方可供兩人和衣而卧的空地。蕭钰不敢離段淵太遠,也不會靠的太近。卧在火堆旁,怎麽也閉不上眼。
與西南郡方短短一別,生出這麽多始料未及的變故。要她一時接受談何容易。
蕭靈玥的身世、江昭葉的篡位,都如一塊巨石般重重壓在她心頭。
或許此刻,逃離西南王府來到幽林,反而可讓她緩和這些沖擊。
清靈的雙目若有所思的穿入白霧。
而她全然不知,此刻就在兩人周圍,隐隐藏在霧中的暗靈也正在望着火堆旁的人。
所有的力量被暗靈壓制住,沒有向卧着的兩人帶去一絲風跡。
然而一改往日虛無透明的形體,夜裏的它居然變成一個女子的模樣,她穿着一身紅衣,有一頭靜靜鋪灑的紅色長發。甚至,連她的眼睛裏都燃着一團火。
這樣的女子,完全不會有人把她和白日裏的暗靈完全結合在一起。
不管怎麽說,幻化成女子的暗靈,畢竟有着一張秀麗的面龐。
并且這樣似曾相識。
“我的後裔,竟這樣一而再再而三要置我于死地?”
紅衣女人用着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語氣裏并沒有任何的憤怒,而滿含着嘲笑、對一切的不屑一顧。
已經過去多少個百年?恐怕連她自己也數不清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過了多久。幽林——這片賀樓氏的故土,和曾經作為王統領他們的她,就在族氏奔赴南唐皇都享受榮華時被抛棄在這裏,成為一片荒蕪陰冷之地和一個不願死去被封印的魔。
若不是五年前遇到那個為睦遠國而與她立下血誓愚蠢的族人,恐怕她還不會擁有可解開封印的祭司力量。
暗靈并不急着動手,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濃霧外的人影。
少女和衣而卧的空地上,數百年以前應當是那座鐵網密布的牢籠罷,暗靈嘴角微微牽起,喉嚨裏發出一股怪異的笑聲。
當年被衆人抛棄捆綁在這裏、她作為“人”存活最後一天,數以百計的鐵鎖牢牢的铐住她的手腳。在南唐敵軍殺來之時,那些作為南唐同盟的族人擁着他們新任祭司漠然離去。
她不能忘記族人的冷漠,更不會忘記那些踐踏**過她肮髒的敵軍的臉。
該死的人!都是該死的人!
怒火猛然被回憶激起,暗靈手腕一轉,幾乎破空斬出。
然而,少女身旁的雪玉鞭倏地泛起白日的暖光。對于常人來說只不過類似于照明夜路的燈盞。可對暗靈這個“魔”來說卻會是一道能逼退它的刺目光芒!
蕭钰察覺到不對,立刻起身防備。
掃了四周一眼,并未發現什麽。只是白霧中恍惚有一道紅光閃退。
“渴……”
身後的人似乎因她動靜過大被驚醒,不停地呢喃:“渴……”
蕭钰不耐煩的俯下身去,剛要斥罵,然而段淵閉着眼睛,整張臉驀然生出病态的嫣紅。她探手過去摸摸他的額頭,頓時一吓:“呀!定是傷口感染,發着熱。”
幽林又這般冷,他只怕不被刺死也被熬死。
“英兒……”夢呓的一聲,段淵忽的伸出手攬過少女的腰,她措不及防摔入懷中。
“英兒?!”蕭钰驚喝道,他該不會是把她當做王宮裏那些只為博君王一笑的女人?頃刻,手足并用推開他。段淵如何也不肯撒手,昏沉之際擁着她的雙手卻充滿力量,只是微微顫抖。
“我害怕……”
他緊抱幾分,忽然泣道。
這是在哭?蕭钰忽然閉嘴不言,不知該說什麽好。一個大男人,怕血便罷,竟還會哭?
她長這麽大,還第一次見如此膽小懦弱的人。她一介女子還未哭,他到先哭起來了,真可笑。有着這樣的王,真不知望月是如何抵擋大淮的攻打支撐至今。
她的額頭抵住段淵的下巴。
頃刻,便感覺到滾熱的淚。
果然哭了!?
“喂,真不害臊,”蕭钰想笑話他,“不過是喝不到水便哭了?實在忍不住先用小刀割了手腕喝自己的血可好?”
頭頂上沒有傳來回應。
蕭钰努力的掰開他緊緊抱住自己的手臂,但看見他清醒着看着自己的那一刻,忽然一震。憂傷、恐懼的眼神完全如同一個尋不到家的孩童,而不是一個畏懼對手的王有的膽怯之色。
“你……”
“可笑嗎?”段淵坐起身盯住少女,淚眼依舊,“定然可笑吧?可我的子民、愛卿卻都不會嘲笑我,因為他們知道,我過的從來都是以淚洗面的日子……”
在宮室裏的靡靡之音、妖嬈之舞,和那些妙曼的女子,朝堂上的臣子,沒有誰會一天到晚陪伴在他身邊。可他們都知道,望月國有一個膽小懦弱、因為恐懼而輕易哭泣的王!
雲幕的死亡,撼動望月天地。
他一國之王因此變為罪人,軍營上下齊齊要聲讨這個未能從敵軍手裏将雲幕救出的王。
若不是顧大人勸止,恐怕望月也會經歷一番如西南郡般的王位之變。而他,究竟是被驅逐還是被斬殺?
“我做不好世子,做不好王……”他埋頭哭泣,“我不喜歡打仗,不喜歡!為何總要打,從我生下來開始,望月國與陳氏的争端就從未停止……”
夢裏,軒都王城中那些被泡得發脹的屍體!那些沙場上刺穿将士頭顱帶着濃稠的漿血朝他飛來的箭矢!從未停止過!
“是,我是懦弱的王!陳顯要我的疆土,我便給他,給他罷了!可為什麽要打仗,要殺人……”
向來沉迷酒色的君王在這一刻變得狂躁不安。
段淵用雙手捧住腦袋,手上青筋泛起,淩亂的長發蓋住沾滿他傷口血跡的手掌。
蕭钰對望月殺父之仇有着怨恨。然而面對這樣的段淵,那些怨恨卻無法波及到他。
如此害怕面對鮮血淋淋的人,又怎能擡弓握劍射殺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