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皇城(1)

風從海面吹來,整座江淮城漸漸在清晨蘇醒。

日出暈染出天際淡淡的金黃,随着雲層浮動。

風緩緩撩動樹上的枝丫,簌簌作響。

曲陽候府前,方從酒肆裏回來的劉雲鶴被下人攙扶着走來,到門口時忍不住哇的吐了一地污穢。

“小侯爺!”

一早便在府門等他的侍女急急掏出手帕替他擦拭嘴角,慌忙道:“侯爺找了您一夜,如今正在大堂裏等着。”

“爹?”劉雲鶴神志不清,嚷嚷道,“他一大早等我幹什麽?現在還沒到念書的時辰。一天到晚管着我,他不乏我倒乏了!”

“荒唐!”

渾厚的歷喝從耳畔傳來,曲陽候聽見門外的動靜大步走來,侍從們紛紛讓出一條路,倏地松開攙着劉雲鶴的手。

“爹?”劉雲鶴搓了搓眼,才看清眼前的人,頃刻便讨好道:“鶴兒的意思是,鶴兒如今年紀已不小,無需勞煩爹費心!”

“你倒是做出一件不讓我費心的事來瞧瞧!”曲陽候恨鐵不成鋼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再這麽出去尋歡作樂,本侯就将你軟禁!”

劉雲鶴一聽,猛地跪下,醉意退了不少,“爹,爹,鶴兒今後一定聽爹的話,爹您可不能将鶴兒軟禁!”

“你啊你……”曲陽候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嘆氣。

一雙軍靴不急不緩的走過來,停在劉雲鶴眼皮下:“這麽一大早。哥怎又惹了爹生氣?”

少年桀骜不馴的聲音響起,讓所有人都一驚。

曲陽候愣了片刻,驚道:“雲影!?你不是……在西南郡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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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不下哥,先回來了。”劉雲影怪裏怪氣的笑了笑。越過劉雲鶴向府中走去。

劉雲鶴擡起頭看着胞弟剛毅的背影,忽然一顫!

曲陽候冷淡的剮了一眼還在地上跪着的長子,忙不疊的追上他,雖身為父親,然而言語間卻畢恭畢敬:“西南郡是否打了勝仗?你班師回朝,江淮怎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暫且打了勝仗,不過,我是獨自回來的。”劉雲影淡淡回道。

轉手吩咐侍女侍奉早膳。

曲陽候随着他坐到桌前,眉目緊鎖:“你身為少将,出征之際獨自回來不怕皇上怪罪?”

劉雲影拿起筷子。一笑:“方從皇宮回來。真是餓壞我了!幾日趕路一頓飽的都沒有。”

聽得出他言下之意。曲陽候舒了口氣,然而片刻後卻又道:“你這一回來,戰功豈不都要算到懷瑞王頭上?”劉雲影不冷不熱的夾起肉片:“好戲在後頭。何必為那點戰功耽誤我看戲。”話末,将肉片送入嘴中。

“好戲?”曲陽候看他恣意悠閑,将聲音壓低,“什麽好戲?”

“等着看好了,何必多問。”他冷笑道,從頭到尾全然不似在同父親說話,而方還怒喝劉雲鶴的曲陽候在他面前,嚴肅的面孔攀上了幾絲讨好。

劉雲鶴清醒幾分後,往這處走來。

侍女端着熱騰的粥送上桌,他用餘光瞥見漸近的人影。頃刻将那一碗推開,起身:“我吃飽了。”

“你……”劉雲鶴的步子停下來,凝視着他的背影良久說不出話。

“爹你瞧他……我可是他親哥。”劉雲鶴一面朝曲陽候靠近一面狀告。誰知換來一記白眼:“下不為例,在這樣醉意熏熏的從街上晃回來,本侯就打斷你的腿!你真是……侯府的臉都給你丢盡了!”

曲陽候說完也起身離開。

劉雲鶴拉過身側的随從:“前日我與人在燕淑樓争頭牌的事兒是不是你告的狀?”

“不是小的,只是……”随從支支吾吾。

劉雲鶴喝道:“只是什麽?”

那名随從說道此便惶恐起來:“小的悄悄去打聽了,小侯爺您前日搶的可是太子殿下的人!還好太子殿下未計較。”

“太,太子殿下?”劉雲鶴頓然驚醒,咽了口唾沫,四顧一番後附過去,“別讓爹知道。”

“是。”随從低垂着腦袋答道。

他揮揮手,将下人遣開。

回廊邊的花草在深秋依舊綠意逼人。

劉雲影有些陌生的穿過這一條多年未走的小徑,往自己在這侯府的房間走去。

清淨的院落中幹淨整潔,應當是每日被人仔細打掃着。從離家入軍,他已有三年未回來過,一直吃住在軍營。但這次,他卻想在這住下去。曲陽候府,怎麽說也是他名義上的家。

侍女一路跟在身側,到了房中,為他鋪好新的被褥,整理好貴重的擺件。這些貴公子應當有的服侍,曾經是他不敢奢望的。在這個家中,彼時的他何曾有過一點地位。

只因他是殘廢?

劉雲影伸出五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這雙眼睛,早已重新恢複光芒。他不再是一個瞎子!

若不是當年父母抛棄了他,讓他有幸能夠遇上那位游醫,也許他至今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次子罷。

他至今還記得他再度回到侯府時父母驚詫的神色。

這個家,令他失望。但他需要借助侯府的力量進入軍營,以小侯爺的身份引起注意,讓他的努力事半功倍,更輕易的得到少将之位。

如今,他做到了!

“呵……真是世事難料。”長着粗繭的手迎着日光,指尖攜着幾道燦麗的金色。

“啊!”

身後倏地傳來一聲尖叫。

侍女本想将瓷器擦一擦,誰知錯手将貴重之物打翻。

“少将饒命!”

侍女慌忙跪下來。

劉雲影不耐煩的揮手:“趕緊清理了拿出去丢掉。”

“不,不要奴婢賠?”侍女小心翼翼的再問了一句。

他冷冷一笑:“要你賠。你也得賠得起才是。”侯府中的擺件,哪一件不是價格高昂。侍女忙磕頭謝恩,旋即手慌腳亂的拾起地上的碎片,卻又一不小心将手劃破。

“诶呀!”侍女摁了摁泛血的指尖。

劉雲影脫口道:“哪兒來的丫鬟笨手笨腳!”

“回少将。奴婢是小侯爺買回來的。”

他只是随口一問,誰知她竟然認真起來。劉雲影難得心情大好,只覺得有趣,又問:“以哥的眼光,怎會買了一個如此愚鈍的人來?”

侍女支支吾吾半晌,有些畏懼的如實禀告:“奴婢本是宮中犯了事兒的宮女,被貴妃娘娘流放西漠,是小侯爺大發慈悲買通了押送的軍爺把奴婢買回府中。”

“大發慈悲?”劉雲影只覺得好笑,下意識的走到她身側命她擡頭,果然。侍女長着一副可人的面孔。

他笑了笑:“你叫什麽名字?”

“回少将。奴婢叫送慈。”侍女看見少年盯着自己。越發羞澀,将頭低得不能再低。

日光透過窗沿爬進來,屋中的細塵在光線下紛揚墜落。讓這間房中添了幾分暖意。

然而少年的目光,卻越發的冰冷。

好戲,大約會等多久?

吱呀一聲。

古舊的門被人推開。

密密麻麻垂挂的藤蔓下,光線開了一條縫隙後迅速被人合上。

與外頭明亮的光線相比,門後俨然是另一個世界。

火把沿着石室一路燃起,曲陽候越走進去,鐵器碰撞的聲音就越清晰。

“拜見侯爺!”

見到他的那一霎,裏面的人紛紛将手中的武器放下,恭順行禮。

一名衣着較為整潔的人堆起笑容走過來,低聲道:“侯爺。都訓練得差不多了,若能添得曼陀羅,實在是再好不過。”

曲陽候擡眼望去,這些死士的目光堅毅得令人畏懼,雖然知道他們忠于侯府,卻還是微微震驚。

“曼陀羅在景州被人截去,本侯已經派人去查,可數日下來,一點結果也無。待捉回那胡商,必要好好拷問一番。”曲陽候無奈的搖了搖頭,壓低聲音吩咐那人,“你就先好好訓練罷,雲影已經回來了。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麽花樣,居然抛下戰場回都,且連夜去了皇宮,想必,是有要事禀告皇帝。”

那人屈膝在他身前:“少将是陳顯的人!”

“本侯知道。”曲陽候拂了拂衣上的塵土,“這幾日我會讓人盯住他,看他到底在幹什麽。另外,江昭葉在西南即位,若他有所行動,也便是我們出手之時。”

“江昭葉可是托了侯爺的福,若不是侯爺及時派人送去歷法,他想必也不會輕易得到王位。”

曲陽候冷笑一聲:“本侯是看江培的面子才這麽做,烏蘭還不知道我與江氏聯手,她一心要奪回祭司之位,可自楚徽宮大火後被皇帝軟禁起來,看樣子已沒什麽機會。倒是江昭葉,更值得我們扶持。江培知道,我想要的可不只是侯爺之位而已。”

“侯爺英明。”那人垂首一拜,低笑。

曲陽候旋即望着死士,片刻,說道:“繼續訓練。”

那人便退下去,下令死士一一對戰。叮叮铛铛的聲音傳來,繞不絕耳。

這些人,是曲陽候最後的底牌。

石壁上的燭火日夜不息的燃燒,星星點點,将死士沒有表情的面容映襯得更暗沉。

曲陽候走過開闊的石室內巡視一遍後,時間已悄然流逝。

劉雲影睡了一覺起來,已是傍晚。

昏黃的霞光透過窗口斑駁綴在案上,染着一片金黃。

他起身走來推開窗,送慈正在院外整理花草。

“這些事兒也用得着你來做?”劉雲影忽然沖她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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