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斜陽(2)

蕭钰知道自己必定會被他們抓住,延卞城內都是身經百戰、訓練有素的羽騎,她也沒想過要在此時逃走。

只是看到巷子便鑽,如游魚般在城中游轉,硬是躲過了陳浚等人。

但好運氣并不長遠,當看到前面的死巷,蕭钰終于停了下來,便在那一刻,身後有利劍破空呼嘯而來的聲音,她才一回頭,那柄劍就将她抵到了牆邊。

陳浚握着利劍的手絲毫沒有動搖,他看着少女的目光越發的冷,恍惚能将她身上照出幾個冰窟窿來。

蕭钰的心也随着沉了一分,方才的笑意全然褪去。

“你回來就是為了要将段淵帶走?”陳浚問道。

蕭钰擡起手指點在頸前的劍鋒上:“也不全是。”她的動作表達得很明顯,是要讓他把劍挪開。

可陳浚巋然不動。

她又道:“我的确是被迫嫁給江昭葉的,那時候唯能想到帶我走的人,也只有你。”

她所說的并非假話,只是姐姐的計劃裏,她注定是要成為一個薄情寡義的人。

為了姐姐的祭司之位,她恐怕要欺騙除了姐姐的所有人。

陳浚哼了一聲,将劍收起。然而寬大的手掌卻扣住了她的肩膀。

“或者,并不只是為了帶走段淵?”他說道,她也有可能在偷聽到玉屏卷的事之後有了新的主意。

蕭钰以為他察覺到了姐姐的計劃,不由得慌了神,眉目間閃過幾縷猶豫之色。陳浚卻因此篤定了少女有竊走玉屏卷的心思。那本就是要以賀樓祭司祭畫才可,蕭钰身為賀樓族人,定不願此事發生。

不過,此時的賀樓族并無祭司。

但她這般費心思要帶走段淵,極有可能是想讓祭司歸位!那個人能即祭司之位的人又會是誰?或者,根本是少女自己想要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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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浚四處一探,并未發現段淵的身影。

他冷冷一笑,忽的提起舊事:“你忘了我們的協議?”在從幽林回來的路上。他說過要奪回祭司力量,借他一用,而她答應下來。

蕭钰怔然,僅是段淵便罷,她咬咬牙就當自己罪孽又重了幾分。可偏偏是姐姐——若陳浚非要解開畫謎,姐姐必定是死路一條。在這之前,只能先想辦法讓姐姐即位,到時,陳浚就算真想解開畫謎,也未必會是祭司的對手。

也只有在賀樓族重新有了領袖之後。

光複賀樓之事才能從長計議。

“我又不是君子。我才不管答應過你什麽。”蕭钰索性賴掉。她知道陳浚此時的臉色一定極不好看。更甚。頸上的劍會在下一刻刺來。

“那封信,是你寫的?”陳浚倏地話鋒一轉,關心起信中字句的真僞來。

蕭钰頓了片刻,點點頭。

他狹長的雙眼裏終于有了一絲笑意:“你對我來說與他們都不一樣。你很特別。”讓他憐惜讓他喜歡。

陳浚張開手臂将她攬入懷中,低低的在她耳畔說道:“但我對你的容忍并不是毫無底線。”畫謎,他定要解開,任何人都不能暨越來阻止他。

懷中的少女微微一顫,他與她肌膚相貼,甚至能感受到到她不安跳動的心。

但對于蕭钰來說,寬厚的胸膛并不溫暖,她似乎是遇上一個比江昭葉還可怕的人。

世間所流傳的此刻看來并非不無道理,他陳浚一介戰将。殺人如麻,心冷如冰,即便是對她非同一般,可他畢竟是懷瑞王,是踩在刀口上生存的人。

這一刻。因為姐姐的計劃而對他産生的愧意去了一半。

蕭钰掙脫躲開他的臂彎,陳浚也不再攬住她,看到少女匪夷所思的目光,他淡淡一笑。

燭光微弱。

桌上的膳食已經涼了許久,榻上的人仍舊什麽都沒吃。

“你怪夙兒伺候得不好?”蕭靈玥端起涼透了的食物,用湯匙盛湯送到他嘴邊。江昭葉艱難的撇過頭,躲開她伸來的手。她并不生氣:“你以前也是這樣喂我吃藥,如今不希望我喂喂你?”

他皺了皺眉。

蕭靈玥就似自言自語般,繼續說:“你別擔心旁的,韋錄那邊我已經說了,不過他倒是忠心于你,不肯将招兵買馬的賬目交予我,我也不急,軍營的事情我一個婦道人家什麽也不懂,現下,只要能好好管着西南王府,照顧好你就是了。”她說着又将湯匙伸過去,他再度躲開。

那雙眼睛裏有着不甘和怒意,直直的盯着蕭靈玥。

她笑着将膳食放下,拿出手帕微拭指尖:“若你一心一意對我,想必我舍不得這樣對你。”

給他下毒她縱然再有不忍,卻無法逾越那顆迫切得到權力的心。

蕭靈玥嘆息道:“當初那個手無縛雞之力、處處要人保護的‘蕭靈玥’已經被你們推入深淵,再也爬不上來。如今的‘蕭靈玥’知道,她若還是那樣優柔的人便随時有可能讓人取走性命。”更何況,江昭葉還是賀樓族的仇人。

江培又怎會任由江昭葉護着她們姐妹。

若不盡快下手,總有一天她們都會喪命江氏刀下。

“蕪妃。”

夙兒掀起帷簾進來回禀:“那些人說找不到下毒的人!”

蕭靈玥起身,一面戴好帷帽一面走出去:“一群廢物。”

廳堂裏坐着的有幾位是西南王府裏有頭臉的家臣,都曾是跟随蕭曲靖的人。還有絕大部分便是江昭葉新安插的人手。一整屋子的人都在等上座的人,見到蕭靈玥出現,也不驚奇。

江昭葉的傷勢大家也都略有知曉。

骁軍裏盛傳蕪妃的身手了得,處理王府家事更是有自己的手段,雖然看不慣她的人很多,但更多的也都是俯首于人。

蕭靈玥上座後,将手輕輕搭在案上:“西南王府的人是否都盤查過?手腳是否都幹幹淨淨?”

底下有人回答:“西南王府的下人都是王爺親自挑選的。”

“那便循着那夜劫走西南王妃的人查找!”蕭靈玥歷喝一聲,“找不出那下毒的人,便也拿不回解藥!此事關乎王爺性命,你們若是膽敢偷懶我必定會重重處罰。”

有人鎖了鎖眉,正想說什麽。

然而蕭靈玥掃了江培一眼,又道:“西南王妃的下落可知一二?”

江培冷着眼,淡淡道:“已派人在追查……”

“既然沒找到西南王妃,你便好好尋找便罷,有事我會宣召你入府!”蕭靈玥毫不客氣的截斷他的話,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是要江培無須再常常出入西南王府。

在座的人除卻骁軍鮮有人知江培是江昭葉的叔父,都只以為他是新王的心腹大将!

但此刻見蕪妃這般不把他放在眼裏,又因平時裏江培冷淡的性子,衆人對他又多了一分不屑,如今王爺昏迷不醒,輪到蕪妃掌權,還不知道好日子會落到誰的頭上。

江培蹙眉,旋即便起身離去,連禮都未行。

他腳下生風,有着臣子不會有也不該有的傲氣。

“将西南郡都好好搜查一遍,哪怕是戰亂中的延卞,都不能放過。”蕭靈玥鄭重的囑咐道,座下的人恭敬的道了聲“是”之後散去。

夙兒等人都走後才低低道:“蕪妃已經提醒至此,那些人若還是不懂,就真的是蠢了。”

“提醒是提醒,可他們進不進的了延卞城是另一回事,懷瑞王兵馬在此,豈能讓人亂闖軍營重地?”她冷笑一聲。

夙兒卻有些不明白:“既然如此,蕪妃何須再讓他們跑一趟?”

“正是因為軍營重地不可亂闖,才會有好戲看。”蕭靈玥道,“以骁軍的性子,必定是羽騎越阻攔就越想入城查探,只要能發現钰兒的蛛絲馬跡,扣在陳浚頭上的罪行可就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了。”這樣一來,也才會有人替她頂上下毒的罪。

夙兒倒也聽說過陳浚這個人物。

只是沒想到,自己的主子敢算計他。

夜已經深了。

對于江淮局勢的變動陳浚還未有一個萬全的計劃,只讓路薛幹着急。

可他卻把少女帶回去閉起房門。

陳浚對蕭钰倒是比常人更有耐心。

明明是審訊,卻不加鐐铐不施私刑,任由少女滿嘴胡言,他也只是靜默等着那個答案——一開始便問她的:“段淵去了哪裏?”

蕭钰說的累了,便喝一口茶水,複又繼續道:“你手下那麽多人,把西南郡翻個遍就行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陳浚不發一言,又飲了杯酒,繼續等着。

蕭钰實在是困了:“就讓我先睡會!”

這是陳浚居所的書房,裏間并沒有床榻,蕭钰徑自推門走出去。

門外的羽騎攔下了她,頃刻間,一柄利劍越過風刺入她腳前的空地。

這一招,在懷瑞王府他也用過。

蕭钰有些膽顫的回過身,對上陳浚不冷不熱的目光。

他左手正捧着酒盞,右手握着劍鞘。

“你今夜膽敢離開這個房間,我就把你雙腿砍掉,下半輩子我來照顧你便是。”他話語間絲毫不見任何玩笑話的跡象,蕭钰老老實實的轉身回去,阖上房門,再對着這張喜怒無常的臉。

陳浚放下劍鞘,神色稍有緩和。

蕭钰凝視着他的神情,卻忽然道:“還是放我離開延卞罷,既然你是蒙着臉去搶親的,那些人一時也不會猜到是你,放我走,你才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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