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唐喬曾經是一位醫生，他能看得出來陶菲不是普通的腹痛，也沒有多問什麽，直接抱着她去了醫院。

把陶菲送到醫生手上時，陶菲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蒼白的臉上冷汗直流。唐喬問醫生是什麽情況，醫院給的回答也是要進一步檢查。

進急救室前，陶菲顫抖地把口袋裏的手機掏出來遞給唐喬，“如、如果沈唯辰打電話來，麻煩你告訴我在加班，我不想讓他擔心。”

唐喬接過手機，注意到陶菲的手——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他心裏咯噔一下，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在等待的過程中，沈唯辰果然打了電話過來。沈唯辰回到家，看到廚房內狼藉的情景估計也是吓壞了。唐喬猶豫了一會兒，掐斷電話，以陶菲的口味給他回了條短信。

“臨時要加班，不方便接電話。”

沈唯辰也很快回複：知道了媽，晚上回來的時候要小心。

唐喬把陶菲的手機調成靜音。他坐在長椅上，鼻子裏滿是消毒水的味道，人來人往的場景既陌生，又熟悉。

一縷白色飄進唐喬的眼裏。“請問你是陶菲的家屬？”

“是……不是。”

醫生皺起眉，“到底是不是？”

唐喬深吸一口氣，“算是吧，請問她現在怎麽樣了？”

醫生面無表情：“你跟我來下辦公室。”

坐在醫生辦公桌對面，唐喬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做好了聽到任何消息的準備。

“很抱歉地告訴你，”醫生雙手交握，和唐喬對視着，“是胰腺癌。”

唐喬點了點頭，聲音異常地平靜，“還有救嗎？”

Advertisement

“如果配合我們的治療，大概還有半年到一年的時間。”

唐喬走進病房的時候，陶菲似乎已經不痛了，臉色好看了很多，一見到唐喬忙道：“沒什麽大事吧？”

唐喬的喉嚨就像是卡了一根刺，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陶菲還在絮絮叨叨的，“我得趕緊回去，不然唯辰該擔心了。”

唐喬按住陶菲的肩膀，黑色的瞳仁緊緊地盯着陶菲，變了調的聲音格外沙啞：“老師。”

陶菲一愣，哆哆嗦嗦地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不就是簡單的肚子疼麽？你怎麽……”

唐喬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告訴陶菲事實。這種消息，本應該是告訴由醫生告知給患者的親人，可是陶菲的親人，除了年少的兒子，只有在老家的母親和哥哥。而唐喬對那幾人的印象，實在是……

唐喬勉強笑了笑，松開手：“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你……”

陶菲一把抓住唐喬的手，“唐喬，我不是傻瓜。你告訴我吧，沒有什麽事是我撐不過去的。”

唐喬看着眼見的陶菲，歲月的辛勞在她臉上留下了無數的痕跡，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她已經完完全全成了一個平凡的婦人，曾經的年輕漂亮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不過是在二十歲的時候犯下了一個錯誤，這個女人卻用了剩下的半輩子去償還。單身母親，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裏飽含了多少艱辛，除了陶菲本人，沒有人知道。就連唐喬也只是看到了其中的一部分。

他看到了陶菲堅決地對自己說要生下肚子裏的孩子，忍着淚水被親人鄙視辱罵；他知道陶菲一天打幾份工，從來不給自己買新衣服；他聽着陶菲向他說沈唯辰的優秀，眼睛中滿滿的都是憧憬……

唐喬一直覺得陶菲是軟弱、固執的，現在才知道，這個不幸的女人，已經被生活磨練得堅強得可以接受一切——畢竟她除了接受沒有別的辦法。她不能逃避，她的身後，還有沈唯辰。

唐喬眼睛有些發熱，陶菲的指甲深深地嵌進了他的掌心。“是……胰腺癌。”

陶菲的眼中透出一絲茫然，“晚期？”

唐喬沒有說話。

陶菲無力地松開手，沉默了一會兒，用力地眨着眼睛，可是眼前的景物依舊是模糊一片。“我還有多久的時間？”

“如果配合治療的話，多少時間都有可能。所以，老師，你不能放棄。”

陶菲的嘴唇動了動，“唐喬，你說的這些話，恐怕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沒有。”唐喬急切地說，“老師，你要相信奇跡。”

陶菲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她坐在床上，抱住自己的雙膝，“奇跡之所以稱為奇跡，那是因為它不會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

唐喬一把把陶菲摟進懷裏，聲音有些哽咽：“老師……”

陶菲死死地抓住唐喬的衣服，即使是在最困難的時候，她也不曾像現在這般哭泣。“唐喬，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唐喬的心口一陣陣地疼。明明只要安慰她一句“胡說，你不會死”，可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知道，這些所謂的善意的謊言，也多蒼白無力。

整個夜晚，唐喬一直陪在陶菲的身邊。陶菲始終沒有停止哭泣，到最後已經哭不出聲音，眼淚卻依舊往下掉。唐喬連看一眼陶菲都覺得不忍心，他就抱着陶菲，任由她的淚水把自己衣服浸濕。

透過窗戶，唐喬看着窗外的天空，暗黑一點一點地退去，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可就在最後一刻，似乎就是那麽一瞬間，天亮了。

等陶菲的情緒稍微穩定下來，唐喬帶她見了她的主治醫生，陶菲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要配合治療的話，是不是一定要住院？”

醫生說：“不一定，你可以在家好好休養，定期來化療和檢查就行。”

陶菲微微松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這件事一定要瞞着沈唯辰，還有不到一年他就要高考了，絕對不能影響到他。”

醫生叮囑：“不過在家一定要注意，不能勞累，必須定期吃抗癌藥。”

陶菲點點頭，“我會的。”

去拿藥的時候，陶菲看到藥物的價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對醫生說：“能不能開些便宜的？”

唐喬道：“沒關系，我來就是。”

“可……”

唐喬安撫地笑笑，“錢的事情你就不要擔心。你兒子那麽有出息，以後讓他連本帶利地還給我就好。”

提到沈唯辰，陶菲又忍不住重複說過的話：“我生病的事情，一定不要告訴沈唯辰。”

唐喬嘆了口氣，“可是你覺得瞞得住他嗎？首先，你的工作肯定是不能做了。”

陶菲有些猶豫：“那我該怎麽做？”

唐喬想了想，道：“我會定期接你來醫院，其餘的時間……”唐喬的目光一片柔和，“用來做你想做的事情。”

陶菲一愣，喃喃地重複：“我想做的事情？”

“沒錯，把一切都放下。旅行也好，宅在家也好，做一切能讓你開心，完全放松的事情。”

唐喬把陶菲送回家的時候，沈唯辰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寫滿了疲憊，看到唐喬，表情一窒，半晌才硬生生地問陶菲：“媽，昨天晚上你去哪裏了？電話也打不通。”

陶菲張了張嘴想回答，可是現在光是看着沈唯辰，就讓她鼻子一酸，眼淚險些湧了出來。她連忙轉過身，“還沒吃飯吧？我就去做。”

沈唯辰微微皺起清秀的眉，“媽……”

“沈唯辰，”唐喬道，“你媽昨天晚上通宵加班，我今天剛好在路上碰到她，就送她回來了。”

沈唯辰明顯不相信唐喬的話：“我不知道我媽的工作還要值夜班。”

陶菲勉強忍住了眼淚，“總是會有些意外的。唯辰，你想吃什麽？”

沈唯辰看看陶菲，又看看唐喬，淡淡道：“媽你沒事就好。我去上學了。”

唐喬道：“我送你。”

“不用。”沈唯辰笑笑，“不麻煩您。”

陶菲的第一次化療，唐喬全程陪伴。從化療室出來的時候，陶菲臉色難看得要命，護士告訴她，化療結束後兩個小時後，會出現嘔吐、惡心等症狀。

陶菲休息了幾天，唐喬就打算帶她去逛逛街，買幾件新衣服。說起來，他倒是經常和沈唯辰逛街，而和陶菲見面的地點除了那間小小的公寓，就是她工作的地方。

陶菲有些不解：“為什麽要帶我去逛街？”

唐喬笑道：“不是逛街，是約會。你已經快二十年沒和男人約會了吧？”

陶菲沒有說話，眼角卻已經濕潤。

到了約會的那天，唐喬特意開了一輛紅色跑車去接陶菲。陶菲氣色好了不少，但看起來還是普通的中年婦女。唐喬帶她去了一家氣氛非常好的餐廳。

陶菲很少來這種場合，用餐具的動作有些生疏，再加上她的穿着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她很是局促。唐喬表現得像一個紳士，風度翩翩的樣子很是迷人。陶菲想起了多年前的某個晚上，她也是這樣坐在昂貴的餐廳，對面坐着一個的男人讓餐廳裏所有的女人朝她投去羨慕的目光。

吃過飯，唐喬帶她來到附近的商業中心。陶菲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來過這種地方，看到櫥窗裏的衣服卻沒有走進店的勇氣。

“不進去看看？”唐喬問。

“不了，這些都不适合我。”

“怎麽會？你還沒到四十歲，再說任何年紀的女人都有愛美的權利。”唐喬眨眨眼睛，“我雖然不喜歡女人，但也不得不承認，很多女性都是非常迷人的。”

陶菲笑着搖了搖頭，她走過一家家奢侈品店，突然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家婚紗店，櫥窗裏，婚紗膨脹着瑩潔而純淨的光，美麗得讓人窒息。陶菲就這樣定定地看着那一抹白色，就像是在看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每一女孩，都有一個婚紗夢——那些朦胧飄逸的白色婚紗，那些古典的，永恒的純白。

唐喬輕聲問：“要不要進去看看？”

“我？”陶菲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收回來，“還是算了吧。我又不結婚。”

唐喬牽起陶菲的手，“你不是差點和我結婚了嗎？走吧。”

陶菲愣愣地，被唐喬帶進了婚紗店。一群女生立刻圍了上來，陶菲有些不知所措。唐喬笑道：“我的未婚妻想試一套婚紗。”

“沒有問題，請問您想要什麽款的呢？我們這裏有各種類型的婚紗……”

唐喬指了指一件設計簡約的裹胸拖尾婚紗，“就這件好了。”

女生笑着對陶菲說：“你未婚夫很有眼光呢，這套很适合你。”

陶菲非常不安，“還、還是算了吧。”

唐喬揚揚眉毛，“為什麽要算了？”

陶菲小聲道：“我們又不買。”

“誰說不買了？”唐喬笑着對女生說，“麻煩你帶她進去換衣服試裝。”

又要換衣服，又要化妝，唐喬等了一個多小時陶菲還沒有出來。

終于，白色帷幕慢慢拉開，陶菲一身純白出現在唐喬的眼前。及腰的長發被挽起，薄紗垂在身後，她手中捧着一束百合花，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十七年前的她——那個皮膚白皙，帶着可愛酒窩的漂亮女孩。

陶菲緩緩地擡起頭，眼睛一如當年的靈動可人，她帶着不安的笑容問：“是不是很奇怪？”

“沒有。”唐喬由衷地贊嘆，“很漂亮。”

陶菲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突然很想哭。

她也曾經夢想過。

當最美的新娘，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