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事

床上躺着的少年即使睡着了眉頭也在輕皺着,白玉般的臉透着一層蒼白,但比起幾天前泛着病弱之症的青白面色好多了。

不過這不算什麽,最令人稱奇的是,人還是那個人,但荊楚寒的身量臉龐都變了個樣,他現在的樣子更顯小一些,面部輪廓五官長相都與之前截然不同,整個人精致許多,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半大少年。只是眉宇間一如既往地帶着幾分陰郁,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真正的荊楚寒。

實際上,在衡雲丹門中那化名的修士只是他服下具有幻形作用的玄雲丹變幻出來的,這種高階修士也不一定見過的傳奇丹藥荊楚寒一共只有五顆,為了避人耳目和方便這次去衡雲丹門求醫,荊楚寒已經用了四顆,他現在手中只餘一顆,接下來如非十分必要,他已經不打算再用,藥效過後自然恢複了他本來的樣子。

既然玄雲丹不是普通的丹藥,能得到這玄雲丹的荊楚寒也自然不是普通的人。

如果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少年就好了,那他也不必在睡夢中也會皺着眉頭惶恐不安。

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幻該多好。

“東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就不知道努力呢?”小院子裏,白發的老婦人絮絮叨叨地說着,白玉娃娃一樣的精致少年眯着眼睛躺在樹下的涼榻上,知道她只是習慣性地唠叨,少年毫不在意地聽着老婦人的話,時不時還嗯上一兩聲作為回答,頗有種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鎮定。

老婦人看到他這樣子,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東臯啊,你好歹還有五行靈根,這世間大部分人還沒有靈根哩,你看看你,修煉了那麽久,你還是練氣二層,你怎麽淨浪費自己的天賦?”

“不是孫嬷嬷說你,你本來就不怎麽受你爹待見,再這樣子啊……”孫老婦人搖搖頭,見少年這樣子不禁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知道了,嬷嬷你放心吧,我已經快到練氣三層了,嬷嬷,我現在還在長身體,每天都好困,過完這陣子我就努力修煉好不好?”

少年對着老婦人撒嬌慣了,這類似于耍賴的話軟軟地張口就來,老婦人聽了這話立馬有些心疼地用略微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啊?困了就睡一睡吧,我去廚房給你炖道湯去。唉,那些眼高于頂的小蹄子們,指望她們可靠不住!”

“嗯,謝謝嬷嬷。”

感覺婦人走遠了,少年松了一口氣裹了裹身上的毯子翻身繼續睡,趁着秋陽正好眠。他那五行靈根的破資質就那樣,每天只能修煉一定的時間,要是修煉出的靈氣超過了經脈所能承載的靈氣,經脈就會脹脹地疼,對他的修行反而有害無益。

少年姓蔣名喚東臯,出身于一個日漸沒落的修真世家,但其實這與少年并沒有太大的關系,因為少年只是這修真世家中一個嫡系旁支天賦平平的孩子。

蔣東臯的父親在家行二,名叫蔣仍興。蔣仍興雖是修士,但七情六欲濃重得很,除了有一個妻子外還有無數姬妾,自從他妻子也就是蔣東臯的母親意外身亡後,蔣仍興的莺莺燕燕們更是多得一般智力的小屁孩基本數不過來,比起凡人皇帝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也不遑多讓,幸好他出身在興旺已久的修真世家,自己也算是有些本事,要不然還真不一定養得起那麽多人。

在這樣的背景下,蔣仍興與妻子的感情自然不會好到哪裏去,何況他妻子還早亡。這麽多姬妾,蔣仍興的孩子也不少,所以妻子所出的天賦平平的嫡次子蔣東臯并不為他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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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東臯從小到大早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何況他帶着些前世的記憶出生,即使前世的記憶只有寥寥一些,也不全,但有這一份記憶讓他自小比其他孩子成熟許多,心态也好得多,不急不躁不氣不惱,即使他爹再怎麽渣也沒缺他吃穿,他還有母親的乳母孫嬷嬷疼着,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同胞哥哥,日子倒也過得頗為悠閑自在。

蔣東臯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清凜的香味彌漫在自己身邊,不用睜眼,他都知道那個站在他旁邊的人是誰。

“哥,你今天回來了?”蔣東臯蹭蹭他哥摸他腦袋的手,含糊不清地問道,眼皮子也沒撩一下,懶出了一定的境界。

“回來了,剛剛孫嬷嬷說你最近老犯困,長身體了?我帶回來的那些靈藥你記得讓孫嬷嬷給你炖,好好補補,看你能吃能睡的,怎麽還是那麽瘦?”在外頭有些不喜歡說話的蔣颍謹對上自家玉白清瘦的弟弟總是忍不住多唠叨一些,他在族學修行,平常也不怎麽能回家,但每一次回家看見弟弟,就發現他還是一樣瘦弱,讓他有些擔心。

“知道了,哥,孫嬷嬷已經去給我炖湯了。”蔣東臯拿腦袋蹭着他哥,蹭完還不滿足,伸出手臂環住他哥的腰,埋頭在他懷裏不舍地說道:“哥,我好想你。你好久沒回來了,上來陪我睡一會吧?”說着他挪動着身子往一邊讓了讓。

蔣東臯環住蔣颍謹的腰,看似埋頭在他懷裏睡得正沉,心裏卻在悄悄嘆氣,他哥老說他廋,實際上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即使是他這種半大少年的身量,要一只手環住他哥還是輕而易舉,可見他哥着實廋到了一定程度。

這也不奇怪,修煉之路怎麽可能好走?蔣颍謹進的是族學,整個蔣家是修真世家,流傳了近萬年,人才濟濟,天才輩出,蔣颍謹想要在一幹少年中脫穎而出哪裏有那麽容易?可是蔣東臯知道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為了自己努力。

他們兄弟倆的母親早亡,與父親的感情又不好,加上父親姬妾衆多,孩子也多,他們兄弟倆在其中毫不起眼,雖然不至于缺衣少吃,但過得也不會太舒坦。修真界實力為尊,蔣東臯現在能過得那麽悠閑,全是蔣颍謹的功勞。

蔣颍謹在十歲那年測出身懷罕見的變異靈根單靈根——冰靈根,一舉成為族內的天才少年,兄弟倆的待遇陡然優越許多。可惜小他六歲的蔣東臯與他雖然是同胞兄弟,卻沒有這份天賦,在十歲那年測出來身上的靈根是修真界最沒有價值,修煉最緩慢的五行靈根,這結果一出來,蔣東臯上族學的資格都沒有,他的待遇自然也不怎麽樣。

作為族內有名的天才少年,蔣颍謹十分清楚,他越成功,蔣東臯作為他唯一的同胞弟弟的日子就越好過,于是蔣颍謹也就越努力,他才二十出頭,已經是築基中階修士,成為蔣家新生代十傑之一。

可是無論蔣颍謹再怎麽天才,他也就是一個沒有長輩庇護的青年,他得到的一切都需要用他的努力,用他的實力去換,這也注定着他的修煉生活不可能輕松。

作為帶着記憶出生的蔣東臯當然明白這點,他無比珍惜哥哥的這份付出,只是奈何他的資質實在太差了,五行靈根,修真界進階最難,修煉速度最慢的靈根,與蔣颍謹的冰靈根相比起來那叫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哪怕有蔣颍謹給他帶回衆多低階修士可用的靈草,但修煉起來還是老牛拖破車般無比緩慢艱難。

修煉慢也不要緊,一直堅持就是了,蔣東臯曾經以為有哥哥的庇護,他可以一路無憂地慢慢修煉,但卻沒想到意外來得那麽快。

夢裏又重現了那天那種地獄般的場景,一觸及滿目的血腥,荊楚寒馬上大汗淋漓地被吓醒。荊楚寒瞪大眼睛看着如豆的昏黃燈光,額頭上冷汗涔涔,嘴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眸子裏滿是驚懼。

是了,那時候他還叫蔣東臯,有個哥哥蔣颍謹。

他曾經以為自己會抱着哥哥的大腿,一輩子低調地混着混着就過去了,至于修煉成什麽樣子,那一切随緣,反正他以前不是修士也活得好好的。

可是人似乎永遠也沒辦法随心,某一天蔣東臯睡得正熟,突然被一陣尖厲的哭叫聲驚醒,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蔣東臯睜開眼,猝不及防地看見滿地鮮血,從小到大一直在照顧他們兄弟倆的孫嬷嬷倒在遠處,她的雙目睜圓,脖頸上有一道恐怖的傷痕,正涓涓冒着鮮血。孫嬷嬷也是修士,蔣東臯醒來的時候她還沒有氣絕,見蔣東臯睜開眼睛,她還不放心地喉間發出嗬嗬的警告聲,含淚的雙目似乎在提醒他快逃。

蔣東臯沒出息地吓傻了,他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見過這種修羅場一樣的場景,高大恐怖的敵人當着他的面就再給孫嬷嬷補了一刀,見敵人拿着尚未滴血的劍朝自己走來,蔣東臯定定地呆在原地,驚恐地看着對方,手軟腳軟地根本動彈不了,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蔣颍謹一身是血地沖進來,他劍道小成,一劍便幹淨利落地解決了敵人,拉着他拼命奔逃。

被蔣颍謹緊緊拉着,蔣東臯跌跌撞撞地回頭看的時候,孫嬷嬷的眼睛還在大睜着,真正地死不瞑目。那一刻,蔣東臯從來未曾如此後悔過自己沒有好好修行,若是平時努力一點,那麽今天是不是孫嬷嬷就不用死。

可是他永遠也不會得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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