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蘇萌萌真的很生氣。

他們怎麽可以這樣？用天真作為武器，肆意地去傷害另一個孩子。

榮均小時候已經夠苦了，爹媽死了，從小被一個只貪圖他家財産的大伯收養，恨不得他去死的大伯大娘收養，已經夠可憐了。為什麽蘇寶財還要帶着一些小夥伴過來肆虐嘲笑別人？

他跟榮均并沒有仇，只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打鬧，甚至連打鬧都沒有。

榮均小時候不輕易得罪任何人，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不會随意去招惹別人。

也不知道為什麽，蘇寶財就跟瘋了似的，一直盯着榮均不放。

萌萌現在不知道，前世也不知道。前世她很少去關注這些事情，十五歲一過，就回了莫家，更無從知道。

這一世，依然懵懂。

等到十幾年以後才慢慢地得出結論。但那個時候，榮均已經成長為足可以保護自己，在下崗村村民眼裏天一樣存在的人物。

所有對他有過幫助的，哪怕當時只是給了一碗冷飯的村民，後來都得到了很好的福報。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人，最後都被他整得挺慘的。

她眼裏，榮均是個睚眦必報的主。

同時，又是一個極感恩的人。

他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

“是萌萌來了？”蘇寶財嘻嘻哈哈地說。

對萌萌，他不敢去揪她小辮子，蘇家有一個護妹狂蘇進才，還有一個敢拿菜刀劈人的蘇奶奶。他再橫再兇，也不敢輕易去得罪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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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天，他不過就踢了一腳，把萌萌的腦袋給磕破了，蘇進才就跟瘋了似的，按住他就一頓好打。他打不過蘇進才，想讓阿娘給自己讨回公道，沒想到連阿娘都怕了蘇老太。

本來他還想，一個老太太有什麽怕的。但當蘇老太把那把菜刀拿出來，他就軟了。聽阿娘說，蘇老太在年輕時候，那也是個潑辣人物，在整個公社都是出了名的。

榮均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幕，漆黑的瞳仁沒有波動，只是抿緊的嘴唇出賣了他的情緒。

蘇萌萌沒有看到榮均的表情，榮均被人擋着，坐在爛牆根的角落，不發一語，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蘇寶財，你這樣做是不對的。”蘇萌萌說，“榮均沒有得罪過你，他沒爹沒媽已經夠可憐了，你為什麽還要欺負他？”

榮均的眼睫毛垂了下來，手在那無意識地撥弄着身上的衣服，光線照射在他的臉上，投下了陰影，看不出來任何的表情。

榮掀兒也湊過來說：“萌萌，我們沒有欺負他，寶財還說要幫他治腿，是他不願意。”

蘇萌萌瞪直一雙大眼睛，他們怎麽可以這樣無恥？

說是要幫榮均，誰都聽得出來，那是諷刺。她剛才走進榮家，他們的對話她都聽在耳裏，這樣的嘲諷與捉弄，榮均自尊心那麽強，怎麽可能忍受？

哪怕他才只有五歲，一樣有很強的自尊，被這樣的嘲諷與侮辱，他沒有爆動已經算不錯。

她可是親眼見過，榮均在八歲那年，為了搶回自家的房子，那麽的狠辣。在十歲的時候，連榮大伯都被他攻擊得沒有還手之力，把房子還給了他。當然，這中間，少不了政府的支持，公社——後來改為鎮——的支持。

榮掀兒又說：“萌萌你來得正好，跟我們一起玩兒啊。榮均兒特別好玩，他那條腿斷了，剛才扶着牆想坐起來就摔倒了，哈哈哈哈……”

榮均的雙手在慢慢地收攏，低着頭不發一語，嘴唇緊緊地抿着，委屈，倔強，堅忍，什麽表情都有，更多的是恨意。

萌萌推着這些人，“你們走吧，別來欺負他了。”

有個小孩說：“蘇萌萌，你那麽關心他做什麽？你是他小媳婦啊，護着他？”

萌萌瞪大眼睛。

蘇寶財踢了那個人一腳，“別瞎說，萌萌是誰，榮均又是什麽東西？萌萌怎麽可能會看上他，他一個連狗都不如的東西，萌萌怎麽可能會喜歡他，萌萌肯定跟我們一樣的心理，讨厭他但又假裝對他好。”

榮均耳朵動了動，頭垂得更低了，手掌握得更緊了。

“哈哈哈哈！……”這些孩子都在那裏嘲笑。

榮均的頭垂得更低了，胸.脯在劇烈地起伏。

這一幕都被榮掀兒看在眼裏，他湊過去，小聲地在他耳邊說：“你真當萌萌關心你？人家把你當玩物呢。你這麽個狗東西，怎麽可能會得到萌萌的關心？”

榮均的手掌捏得更緊了，沒有擡頭。牆外的光線投射在他身上，投下了一陣陰影。

萌萌皺着鼻子鼓着臉頰，瞪着這些嘲笑的孩子，生氣極了。

這些人怎麽可以污蔑她？這些孩子怎麽那麽讨厭，一點也不可愛。

蘇寶財看着萌萌的樣子，心裏可樂了。萌萌生氣的樣子，像個魚泡泡，還挺可愛的。再看榮均在那裏垂着腦袋不作聲，他的心裏更樂了。

他和榮掀兒一唱一和：“萌萌，其實差不多就行了。你明明就很讨厭他，幹嗎要強迫自己接近他呢？就他一個狗崽子，還需要你那麽關心他？”

“滾！滾出去！”萌萌咬牙切齒。

蘇寶財像是得到了極度的滿足，看着萌萌在那裏氣得跳腳，終于把這兩天在蘇成才那裏得到的委屈與屈辱都發洩了。

“蘇寶財，我要去告訴你爺爺！”萌萌鼓着臉頰，吓唬他。

蘇寶財不怕他阿娘，也不怕他阿爸，但怕他爺爺。

爺爺打起他來，可手下不留情，他好幾次屁股都打爛了。

心裏一慌，他帶着其他的小孩子們，一哄而散。

走的時候，還在那裏唱着小調子，小調是編的：“從前有只狗崽子，沒爹又沒媽，……”

榮均低着頭，腦袋幾乎要垂到胸口了。

“榮均……”

榮均沒有擡頭，悶悶的聲音從胸膛那傳出來：“你走！”

“榮均，”萌萌又喊，剛才那樣的情景，換作誰都受不了，她也很難過。“他們已經走了，不會再來欺負你了。”

榮均背靠着爛牆根，頭偏到了另一邊，不想讓萌萌看到他的臉。

“榮均，我會一直保護你，不會讓他們欺負你。”萌萌堅定地說。

小時候的榮均自卑又脆弱還敏.感，在他沒有長大成那個又狠又辣的大佬之前，她要保護他，愛護他，不要他讓小時候的遭遇對這個社會失去信心。

榮均說：“我說了，讓你走。”聲音悶悶地，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

萌萌心裏一動，急忙湊到了榮均面前，将他的臉扳了過來。

榮均眼角微紅，泛着淚花瞪着她，小臉皺得跟小老頭似的，眼裏全是控訴。

萌萌吓一跳，之後心裏被榮均的樣子萌翻了。

榮均小時候那麽可愛，小小的臉卻硬要裝冷漠，非但沒有讓她有距離感，反而讓她更想親近。

萌萌右手揉上他的眉頭：“不要皺眉頭，那裏會留下皺紋的，會很醜。”

榮均卻打掉她的手，一雙眼睛擠滿了淚花，他卻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瞪着她：“叫你走，你走不走？你很煩啊。”

萌萌卻咧開嘴，帶着小孩子才有的嗓音與語速，哄着安慰他：“榮均不怕，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怕不怕，壞人鬥不過你，你是最棒的。”

榮均瞪着她，皺着鼻子嘟着嘴，倔強而不肯屈服。

“你不要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他們就是嫉妒你。将來你變得比他們厲害，他們想讨好你都難，以後不理他們。”萌萌拍着他的胸口安慰。

榮均還在瞪着眼睛，不作聲。

萌萌嘆了一聲，榮均小時候受到的創傷，真的很難愈合啊？

又一想，她只要一直對他好，慢慢地總會改善他對她的看法。

哼，蘇寶財還想挑撥，她就要對榮均好，比他們想象得還要好。讓他們的目的落空，就要讓榮均早點重拾信心。

萌萌又把小手掌貼上了榮均的額頭，小小、軟軟的一只手掌，貼着他的額頭，傳達着絲絲溫暖。

榮均還在那裏倔強地坐着，擡手把她的手掌給打掉了。

萌萌卻一點也不在意，還在那裏露出小牙齒笑着：“呃……還有點兒燒，這裏還有一顆退燒藥，你吃了吧？”

濕.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讓他欲脫口而出的拒絕含在了嘴裏，只是依然瞪着她，不說話。

萌萌說：“來，拿着。”

小小的手掌抓住他的手，她剛要把退燒藥放到他的手掌上，卻看到他的手上全是泥水，還有絲絲血水，和着那些泥水，滲了出來。

她心裏一疼，肯定是剛才他掙紮着想要站起來，站不起來就摔在地上，在那個時候蹭破的。

萌萌拿着她的小手絹，那是奶奶給她繡的，又出去找水沾了沾。

榮均不發一語，看着萌萌在那裏忙前忙後。

将小手絹沾水弄濕了，輕輕地撫上他的手掌：“疼嗎？”

榮均沒有縮回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她臉上的表情，是真心還是假意。

“不疼不疼，把髒東西都處理幹淨，就不疼了。下次要站起來，你就找我，我……”萌萌想說她扶他起來，想到自己力氣不夠大，又說，“我叫我哥哥扶你。”

榮均眉頭皺了皺。

“等我長大點，我就有力氣了，我就能扶你了。”萌萌低着頭小心翼翼地處理着傷口。

榮均緊皺的眉頭又松開了。

“好了，幹淨了。”萌萌把他手上的污泥和血水都清理幹淨，跑了好幾趕屋子外面，拿水把手絹又洗幹淨。

她跑回來，用手絹把那只傷得很嚴重的手掌包了起來，“我回家再拿傷藥過來，給你包傷口。不要怕怕，你的腿肯定會好起來的，我會想辦法的。”她又安慰。

榮均握緊嘴唇，鼻子有點兒發酸。

萌萌想要喂他把退燒藥吃下，但他緊抿着嘴唇，她扳不開。

有些放棄，萌萌又把那顆退燒藥放到了他另一只幹淨的手上，再合攏他的手掌，霧蒙蒙的眼睛裏全是關心。

“榮均，這個退燒藥很貴，你一定要記得吃，不要浪費了。”萌萌叮囑，怕他真的把藥給扔了。

榮均的手心裏握着那顆退燒藥，慢慢地收攏。

“我要回去了，我是偷偷跑出來的，還沒有吃早飯，奶奶會到處找我。”萌萌自言自語着。

站了起來，身上因為貼着榮均，都髒了，把她的紅棉襖弄得東一塊泥西一塊泥，她也不在意。

蹦蹦跳跳着跑出屋子，眼看就要跑出榮家大門。

榮均望着萌萌遠去的身影，眼睛眨也不眨，眼看那小小紅紅的身影就要離開視線，眼神慢慢黯淡下來。

萌萌跑到門口，又想起什麽，又跑回來。

榮均眼睛一亮，瞳仁裏像點亮了星辰，全是她笑吟吟的身影。

“我還會來看你的，還會給你送早飯，等我。”又蹦跳着離去，她的羊角小辮子随着她的蹦跑一翹一翹的。

可愛極了。

榮均看了一陣，又低下頭，攤開了手掌，那裏躺着一顆退燒藥，小小的、白白的、硬硬的，卻暖暖的。

作者有話要說：榮均·自卑敏感脆弱·小老頭：你對我的關心是假的。

萌萌：絕對是正宗無假冒的萌寶牌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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