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年游

春節後不久,周廣缙的祖母過世。他沒能見到祖母最後一面,因為沒人通知他老人病危。

祖母過世時留下自己多年來的積蓄給周廣缙,不算多也不算少,一百五十餘兩銀子。她過世的前一天,叫人請來族長和族中長老們,拼着一口氣當着衆人的面把銀子托付給族長。周廣缙收到銀子後心傷不已,他方知祖母是疼愛他的。

三個月後,周廣缙考取官費留學日本。他一邊不想帶戚佩玉去,想借此擺脫與妻子的情感糾葛;一邊暗地裏先替妻子辦好護照、買好船票。他要跟自己賭一下,如果佩玉要求同去,他便帶妻子一起走。

戚佩玉驚聞丈夫考取官費留學日本,即日便要啓程,而自己卻毫不知情,十分傷心。她要求同去。

“我是男人,不願意依靠岳家,也不會靠周天爵活着。你跟我去日本不能帶仆人,只能靠我的留學費生活。不要希冀你母親的援助,我不允許!你會很辛苦,佩玉,你要想清楚!”

她義無反顧地要跟丈夫走。周廣缙人生的第一場勝利贏在佩玉身上,他身邊最重要的人!

除了兩人随身的手提箱,戚佩玉還收拾了三大皮箱的行李。

“箱子裏是什麽?”

“衣服和必須的日常用品啊。”

“為什麽帶這麽多衣服?”周廣缙皺眉。

“到日本就不用買衣服了,省錢!”

待周廣缙看到同行的人們規模浩大的行李時,煩躁之情蕩然無存。“六十三件!”俏皮的佩玉偷偷數了數占地最大的一堆行李,悄聲告訴他。他慶幸自己娶了佩玉,十分整潔,喜歡化繁為簡的女孩。

“做妻子的,怎麽能舍得自己丈夫做力工?再窮困也不應該,太傷身體了。你看那個人用猛力時一直在咳嗽。”戚佩玉揚起下巴示意他看搬箱子的苦力。周廣缙的臉上添了一絲溫柔的神色。佩玉對他很好,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從天津到橫濱,六天的水路,留學生們打成一片。戚佩玉楚楚動人,羞澀卻不失大方,于一衆畏手畏腳的家眷中鶴立雞群。周廣缙頗自豪。包辦婚姻的女子相貌堪憂,這是他此行得出的結論。他忘了自己也是包辦婚姻。

衆人在船塢密布、倉庫林立的橫濱碼頭上岸。碼頭附近是一片完全歐式的城區,街道縱橫、廣場衆多、房子前面雕刻精致的柱子撐起回廊。城區裏充斥各色人種。

他們穿過歐式城區來到日式居民區,一眼望不到頭的長街,濃蔭密匝的小路,掩映在青松翠柏中的神廟,極富特色的木結構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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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入住旅館,板屋席地。夫妻倆分得一間六疊大小的和室,三個皮箱順順當當地被放進壁櫥裏。“好大的床,你可以打滾。”佩玉光着腳走在席子上。周廣缙看着妻子瑩潤的腳,色心頓起。

周廣缙去其他人屋裏看看,居然有更小的房間,四疊半!個個屋子裏堆滿東西,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更別說躺下。“日本什麽都小,在中國,這樣的房間怎麽住人?”同學的妻子幾乎哭出來。

他回屋時,看到過夜的東西已經被佩玉取出來,整整齊齊地放在窗邊的小幾上。佩玉站在廊前對着庭院發呆。

“想什麽呢?”

“很漂亮,空靈清遠,像禪宗,于小小的一方庭院中容千山萬水景象。”

他微笑,教會學校出來的女孩居然偏好禪宗。她不是虔誠的信徒——孜孜不倦地禮佛,點到即止,他喜歡。

“佩玉,你怎麽帶這麽少的行李?”

“一會兒說多,一會兒說少,你真難伺候!”

周廣缙笑,“哎,別調皮!”他拉着佩玉回房。

“我在貝滿女中的日本同學說過很多日本的居家情況,所以我知道不能帶太多東西,沒地方安置。”

佩玉自去研究壁龛上的山水畫挂軸,“‘暮春已随風歸去,櫻花蕭蕭而開遲。’與謝蕪村的俳句,日本最出名的俳句詩人。還好吧,我覺得太直白,不能跟中國的詩詞相提并論。‘俳聖’松尾芭蕉也不過爾爾。我挺喜歡他們的畫,浮世繪。”

別人的妻子怕是連俳句和浮世繪為何物都不知道吧。

佩玉收拾東西要去洗浴,周廣缙權且按捺下色心。也是,船上逼仄,六天的旅程裏他沒好好洗過澡。妻子一向愛幹淨,他怕勉強行房,令妻子在心裏嫌棄自己。女孩子倒是很幹淨,于妻子來說洗滌是頭一項大事,她不論在何種環境裏都能為自己找到清潔的方法。旅館的老板指點他們去對面的湯屋。

日本素有男女混浴的習俗。1853年黑船事件,美國人佩裏率艦隊進入江戶灣。他在《日本遠征記》裏寫道:“女人......與男子混浴出入一池......是個非常yin dang的民族。”明治維新時,政府于1869、1870、1872年三次發布告示禁止男女混浴,由于劣根性太強,實難奏效。1900年,明治天皇痛下決心改革陋俗,再次頒發政令禁止混浴,對違禁者處以重罰。改革始取得效果。

湯屋分男湯、女湯,夫妻倆進門後分開,各去一邊。周廣缙走入男湯更衣室裏吓一跳,因為其間有中年婦人做看管衣物的雜事。他見往來的日本男子均神态自若,遂橫下一顆心,匆匆脫掉衣服,以浴巾遮住要害進入浴區。

日本人的習慣是入池前先要用水将身上沖洗幹淨,他如法炮制後踏入浴池坐下,環顧四周,驚住了。原來男女兩邊池水相通,浴池中間以木板遮擋,以他的個頭稍稍踮腳應該能窺見那邊的風光。對面的水聲、說話聲、咳嗽聲清晰在耳。他心頭五味雜陳,一邊泡澡一邊胡思亂想。佩玉居然要在這些肮髒男人泡過的池水裏洗澡。他監督所有站立的男子,生怕他們翹起腳偷窺隔壁,窺見佩玉的裸體。後來他發現自己過分擔憂了,以倭人的身高這事不足為慮。

水溫頗高,日本人習以為常,他難耐高溫,少時即出水,在一旁搓灰。六天沒能好好洗澡,灰不少。他搓完四肢和前身,伸手到後背,有些地方夠不到,可惜佩玉不在身旁。嗯,若是池子小一些,只他與妻子兩人共浴,倒也別有風味。他自婚後還沒有機會跟妻子共浴。漢成帝最喜偷窺趙合德沐浴,膚如凝脂、蘭湯潋滟。佩玉的肌膚應該不遜色于趙合德,雪白fen嫩,着體便酥。

周廣缙穿好衣服出來,看見佩玉早就衣着整齊、收拾停當,在門口等他。十七歲的女孩将濕潤的頭發漫绾起來,臉上帶着水汽,雪白的肌膚透出霞色。出水芙蓉,周廣缙一時看得忘情。佩玉看見他即紅了臉。

“怎麽樣?”

“這個民族......什麽陋習,我只在旁邊沖洗,沒下去,別扭!”

“我占便宜了。”周廣缙心頭松口氣。

“怎麽?”

“我在那頭一直擔心你下水,恨不能隔着木板喊一聲。你沒下水,我下去了,所以我占便宜了。”

“壞蛋!”

“哎,你知道嗎,男湯那邊還有女人做雜事。”他看佩玉蹙眉,“中年女人,遠沒有你漂亮。”他有所圖時,對妻子的态度會溫存些。

戚佩玉嘟嘟嘴。

周廣缙攜妻子回旅館,經過廊下時,同行的幾個男子盯着佩玉看,不肯轉眼。“看什麽看!”周廣缙在心裏瞪回去,男人們都好色!

“累了,鋪床休息吧。”他拉上和室的門。

“累了?”佩玉不明白他何以累,“不吃晚飯了?”

“還早,先休息會兒,睡會兒覺再吃飯。”

他看着佩玉從壁櫥裏拿出褥子鋪開,覆上從家裏帶來的床單,幹淨的女孩!妻子剛鋪好床單即被他推倒在席子上。

“周廣缙,你做什麽?”她小聲說。

“你知道我要幹什麽!”他低聲說。

“大白天,大家都在收拾行李!”

“趁亂正好!”

“紙拉門不隔音,周廣缙!”

“別出聲就好!我身為丈夫,你兩次直呼我的名字,該不該罰?”

戚佩玉是女人,掙不過他......

周廣缙心頭大震,他不是傻子,他了悟在他們持續近一年的房事後,佩玉終于迎來第一次......

兩人都平複後,戚佩玉把臉藏到丈夫肩窩又羞又愧地哭了。在最不方便的處境裏,她居然達到最高的境地,她幾乎沒臉見人。周廣缙把妻子緊緊抱在懷裏。

晚上吃飯時,周廣缙對妻子非常溫存。衆人在日本的第一餐由旅館提供,不過一菜一湯。菜是一尾魚,不足一兩,湯是內容寡淡的味增湯。一小匣米飯,旁邊配三、四片沢庵蘿蔔,不夠填飽肚子。周廣缙終于明白倭人為何矮小了,換在國內,他們拿這魚喂貓,腌蘿蔔是窮人吃的。戚佩玉把魚夾到丈夫盤子裏,周廣缙再夾回去。

“你吃不飽。”

“一會兒,我們去街上再吃點。”妻子消耗了身體,他憐惜她。

他們出門買回便當,精巧實惠。周廣缙打開後發現裏面只有一根筷子,“日本人什麽都節約,連筷子都只有一根。”

佩玉微笑着将木筷子分開,一變為二,“男人真是粗心!”

兩人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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