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鋒芒(二)
随州官府。
在批閱公文的裕王殿下聽到外頭傳來急促腳步聲。
推門而入的是溫硯:“殿下!楚公子今日去了雅集!”
乍聽不是什麽大事,随州太平又富裕,這種大小雅集每月都會有。
淮祯合上手中的一本公文,只奇怪:“他怎麽沒跟我提起?”
溫硯:“楚公子是和楚家小姐一道去的。”
淮祯沾了沾朱筆,掃了一眼公文裏阿谀奉承的話,在上面畫了一個大紅色的叉。
“想來是被楚家姑娘帶去玩了,你慌什麽?”
“今日雅集上的詩題是‘裕王破南岐’。”
淮祯畫叉的手一頓,擡頭看了溫硯一眼,溫硯連忙低頭,才敢繼續說:“是孫皆身邊的舉人趙無專出的題,他還現場做了三首歌功頌德的詩。”
淮祯已經面沉如水。
這種雅集碰政事已經是大忌,他們還敢聚在一起歌功頌德,是生怕京中那群天天把彈劾挂在嘴邊的文臣抓不到淮祯的把柄嗎?!
淮祯雖然是受寵的親王,但在皇家,功高蓋主這個道理,哪怕是父子之間都必須忌憚。
昔年淮祯平定北游十二部都尚且低調按住民間容易失控的歌頌言論,如今攻下一個小小南岐,這群人居然敢聚衆吹捧,安知這背後的用意不是捧殺?!
溫硯說:“那個趙舉人還慫恿楚韶作詩。”
“什麽?”淮祯險些把手中的朱筆攔腰掰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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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楚韶的真實身份被隐瞞得很好,但那群人是知道楚韶曾在岐州待過十幾年的,甚至是從那裏長大的。
哪怕楚韶真是中溱子民,對于一個生存過十幾年的舊國難免會萌生幾分故土之情,讓他作詩歌頌故土被滅國,其意圖之歹毒,簡直讓人作嘔。
淮祯真正在意的是另一層:楚韶确确實實是南岐人士,他甚至是南岐的脊梁骨。
讓一個曾經誓死守國的将領作詩去歌頌讓他母國亡國滅種的戰役,日後楚韶若是想起一切,想起他今日被人設計作了這種詩......
淮祯恨不得捏斷出題人的脖子——不是人人都能欺辱楚輕煦的。
“殿下息怒!”溫硯忙說,“楚公子機敏過人,不僅沒有作詩附和,還當衆揭穿了趙無專的險惡意圖,把這位趙舉人氣得當場吐血三升。”
“...哦?”淮祯的怒火瞬間平息了一半:“那楚韶?”
“楚公子毫發無損,還同明姿小姐說笑呢。”
“...他是個聰明的。”好像楚韶只在自己面前會變得傻不愣登。
“你剛剛說那個姓趙的是個舉人?”
“是,按照孫皆的說法,這位是今年春闱的狀元熱門。”
“呵,這種品性,也配肖想功名利祿?”淮祯又在公文上畫了個紅色的大叉,“你派人去禮部知會一聲,把趙無專從考生名單中除名,此人永世不得再參加科考。”
“是!”
“孫皆那個蠢貨,被人利用還不自知,要是比武,楚韶那雙手...”淮祯已經無心批閱公文,他起身道,“我去看看這場雅集。”
——
等趙無專被人擡下去,孫皆還沒緩過神來。
他身邊人低聲提醒了一句:“少爺,咱們還有胡渾。”
孫皆這才想起他手中還有一張牌,鬥詩是鬥不成了,也不敢鬥了。
他也是經楚韶那番話點醒才堪堪回過味來,他一個重臣之子聚衆妄議前線戰事,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乃至牽連父親的官銜。
這趙無專險些把他給害了!
但他出了醜,心中很是不平,總想再讨回來,便開口揭過鬥詩這一場,說:“楚...楚...”
一和楚韶的視線撞上,孫皆居然連話都說不利索。
“我...我...”
孫皆恨不得扇一扇自己這忽然結巴的嘴巴,他怎麽能被一個岐州來的蠻子吓成這副慫樣!!
見孫公子話都說不利索,胡渾徑自扔下手中的一壇酒,跨步上前,抱拳粗聲道:“楚公子既能在舊國南岐全須全尾地活到王爺來救,想必身手也是了得的,不如賜教一二?”
随州城正對面有一座山頭,位于随州和溱京的地界中間,早年山上有一窩土匪,後來被朝廷陸續招安,胡渾便是招安的一員。
傳聞他這雙手上至少過過十個官兵的性命,後來見風使舵,是第一個投降的土匪小頭目,因身手了得,被孫皆收在身邊做了個打手,好吃好喝地供着,還抹去了那十個官兵的命債。
這些事情,楚韶不知,楚明姿卻最清楚。
她趕忙走到楚韶身前,将他護在身後,一靠近,胡渾身上那股子和酒混雜的臭味就讓她皺了眉頭。
這種粗俗之人,她平生沒這麽近距離接觸過,心中也是有些怕的,但顧及楚韶的安危,依然開口道:“我弟弟自幼體弱,不曾習武,你恐怕是聽錯了。”
“楚小姐謙虛了。”說話的是坐在假山二層的秀才李僞,“在下怎麽聽說楚輕煦是個文武雙全的奇才啊?”
楚明姿看他一眼:“你聽誰說的?”
李秀才似笑非笑:“話本裏都說楚韶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騎射馬術無所不能的全才,否則怎麽會被我們王爺看上?”
楚明姿:“話本裏的話,你也信?”
關于楚韶的話本,最開始是寧遠邱奉裕王之命對外散播楚輕煦的佳名,本意是好的。
但到了百姓口中,一人傳一個版本,坊間說書人見“霸道王爺俏公子”的故事有人愛聽,于是也不斷添油加醋杜撰了幾十個版本。
在寧遠邱筆下,楚韶是個心智堅毅守得雲開見月明的翩翩公子,但到了百姓口中,楚輕煦已經演變成文武雙全無所不能的神仙哥兒了。
李秀才正是抓住了這一點發難:“話本裏的話自然不能盡信,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
他不懷好意地打量了一眼楚韶,“楚公子既然能從敵窩中全身而退,如果不會點防身的功夫未免不合常理,在下只能猜測,他是用了點別的手段自保了。”
此話一出,底下的人也低聲議論起來。
是啊,如果楚韶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在南岐這種敵對國境內平安度日,活着等到裕王來救呢?
聽說他曾被困于南岐皇室手中,舊主魏庸是個好色之人,難不成楚韶是出賣自己的肉體和尊嚴才茍活至今?
見有人附和自己的猜測,李秀才面露得意,膽子更大,目光極盡下流,像在打量青樓裏的花魁一樣打量楚韶,言語間也盡是赤裸裸的譏諷:“楚公子面若好女,想來憑着一張臉就能讓南岐那群蠻子腿軟不已了,他們當然舍不得傷你。”
話音剛落,一顆石頭直接砸中李秀才的嘴,楚明姿扔完石頭,怒罵道:“閉上你的賤嘴!!”
李秀才吃痛一模,居然嘴角見血,他當即抓起落在桌上的石頭,居然毫無風度地朝楚明姿砸了回去。
楚韶眼疾手快,擡手攔住了那顆石頭,石頭帶着沖力,手腕舊傷立時被震得酥麻,他強忍下不适,将石頭扔在地上,隐在袖下的手已經微微發顫。
楚明姿連忙去摸他的手腕,楚韶按住她,低聲安慰:“無事。”
他擡頭看了一眼李秀才,又看了一眼孫皆,孫皆本在喝酒壓驚,被楚韶視線掃過,居然直接嗆了一口。
最後,他把視線落在胡渾身上:“我應戰便是。”
“弟弟?!”楚明姿急了,哪怕楚韶雙手無礙,怎麽能打得過胡渾這種土匪?!
“別怕。”楚韶擡手拍了拍楚明姿的後背。
他若不應戰,明日身上就會背負起各種不堪的謠言。
于王府于楚家的名聲都是致命的诋毀。
胡渾大笑三聲:“好!我敬你是條漢子!為顯公正,我不用武器,空手對戰,再讓你三招。”
楚韶束起衣袖,淡聲道:“不必讓招,照樣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