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生死一線(五)

随州之變,在當天就傳回了京都。

皇帝的聖谕百裏加急,又傳回裕王手中。

司雲趕來報信後,淮祯連夜帶五千兵馬返回封地,情急之下還破了京都門禁,溱帝這道聖谕有問責淮祯不守規矩之意,不過只是用老父親的口吻訓了兒子幾句,并無苛責,其餘便是關切之語。

因為手上還沒有足夠的證據,所以淮祯沒有跟溱帝挑明這次的匪患跟私兵有關,只說是狼山的土匪卷土重來。

當年負責狼山剿匪的是瑞王,瑞王還把這件事當做一件大功狠狠地吹了一年,現在這群土匪在京都腳下東山再起,簡直是當衆打了瑞王一記響亮的耳光。

皇帝心裏明鏡似的,知道這次的匪患是淮旸拖累了淮祯,于是對淮祯格外寬容,只讓他安撫好随州的子民,再盡快擇日回京,對他私自帶兵回封地還大開殺戒這兩件事,絕口不提。

此事在京都朝野似乎就這樣不輕不重地翻篇了。

最後幾棵桃花在那夜的喧嚣後無聲無息地凋零,随州的春天也就此結束,天氣明顯熱了起來。

抓了個涼爽些的早晨,淮祯牽了楚韶上街玩。

半月過去,匪患的陰雲已經徹底被夏季的烈日驅趕,百姓重回原先安居樂業的狀态。

許是有人提前招呼了一聲,大家都知道裕王殿下今日要帶着王妃出門游逛。

于是街上格外熱鬧。

“王妃,吃西瓜不?”

一位瓜農從自己的小攤上挑了個最大的瓜,捧到楚韶面前。

淮祯拍了拍西瓜的皮,不懂裝懂:“這瓜甜嗎?”

瓜農拍胸脯向楚韶保證:“很甜!王妃帶回去吃吧?夏天來一塊瓜可解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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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本王似乎被無視了?

盛情難卻,楚韶擡起自己的雙手,正打算說自己抱不了這麽大的西瓜,一旁的淮祯已經伸手替他接過了西瓜,抱在懷裏,同瓜農道:“本王代他收下了。”

淮祯今天穿了件玄色暗勾金絲紋蟒袍,腰上配了玉鑲碎珠的蹀躞,襯得身材勻稱挺拔,面容俊美無濤,端的是一副皇家少年郎的矜貴氣派,然後這位皇子手中抱着一個剛從地裏收割的大西瓜。

怎麽看都有些滑稽,楚輕煦沒忍住笑出了聲,淮祯眯了眯眼,兇巴巴地威脅道:“還想不想吃西瓜了?”

楚韶:“想哈哈哈哈!”

裕王:“..........”

今日出門特意沒讓那一窩仆人跟着,于是這種提東西的活兒只能裕王殿下親自代勞,王府什麽都不缺,本來也不會買什麽,沒想到上來就收了個大西瓜。

很快,淮祯就意識到一個大西瓜都是小問題了。

“王妃王妃!楊梅!剛摘下的一筐楊梅!您務必收下!”

“白梨吃了對身體好,王妃你多拿幾個。”

“剛出爐的松花團子,王爺替王妃拿着吧。”

淹沒在水果和甜點中的裕王殿下:“..........”

百姓們太熱情,送的東西多到淮祯都快拿不下了,楚韶又不忍心拒絕這樣質樸的好意,于是伸出手,高聲喊:“司雲!”

一道輕巧的身影不知從何處飛來,落到楚韶面前。

司雲一看情形就知道公子喊自己來做什麽,他上前接過裕王手上的兩筐水果和六包甜點,給淮祯減輕了負擔,但那西瓜還是在淮祯手裏。

“神仙哥兒!”稚嫩的童聲蹦到楚韶面前,一個6歲大的小女孩踮起腳要把手中的兩根糖葫蘆交給楚韶。

兩根都給了楚韶。

淮祯:“..........”這不是自己回城那日撲過來的孩子嗎?!兩根糖葫蘆都給了楚韶,怎麽不知道分給本王一根?!!

這小女孩估計是跟着母親聽多了話本,抱着楚韶直喊他“神仙哥兒”,要不是楚韶雙手不便,他就抱起這個小孩親一親了。

王府門口,溫硯遠遠地就看見裕王手上抱着一個大西瓜,身後的司雲小哥手上更是大筐小筐,只楚韶輕裝上陣,手裏只拿了兩根糖葫蘆。

溫硯趕忙招呼小厮去幫着拿。

他自己也上前接過了一筐楊梅,東西真是多到要五個人一起來拿才行。

“王爺怎的親自去買菜了?這些事交給後廚那群人做就好了。”

淮祯:“......”

楚輕煦咽了咽口中的糖葫蘆,笑着答:“這些不是買的,都是百姓送的。”

溫硯:“哦?”

這倒也不稀奇,裕王在随州很得民心,只看那些三歲小孩敢肆無忌憚地跑來抱王爺大腿就知道王爺和百姓的關系十分融洽,上趟街百姓湧上來送心意也是常有的事兒,只是今日...未免太熱情了,這簡直是送了一個小型菜市場嘛!

看樣子,後廚半個月內都不需要再重新采買瓜果蔬菜了。

淮祯理了理被西瓜蹭歪的蹀躞,嘆氣道:“從前都是送給本王的,現在成了送給王妃,真是人心多變啊!”

這話聽着還真有點酸。

楚韶遞過去一根糖葫蘆,眼睛笑得彎彎的,“你吃一顆,甜的。”

甜味是能去酸的。

但淮祯還是覺得很不夠,邁入王府後,他逮着楚韶,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這才去了醋味。

王府衆人對于王爺和準王妃時不時的親密習以為常,倒是司雲冷漠臉旁觀——如果公子記得過去的一切,肯定不會縱容淮祯如此輕薄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到底也不敢在楚韶面前胡說什麽。

只能在兩人膩歪時,垮起個臉。

“王爺,京裏又下了一道旨意,催您盡快回京。”

等兩人胡鬧完,溫硯才說了此事,“聽宮內的暗線說,聖上前幾日又暈過去一回,想是不太好了。”

南征前,淮祯讓慕容給皇帝看過,慕容的醫術遠勝宮中那群禦醫,他當時就下了定論,皇帝重病至此,絕計熬不過今年。

親王不宜再離京。

随州已經安穩下來,淮祯也是時候回去了。

之前他還曾猶豫過要不要将楚輕煦帶回京都,現在這點遲疑已經全被沖散了。

随州之變後,淮九顧突然願意同楚輕煦真心換真心,哪怕楚韶這顆真心只是鐘情蠱養出來的。

得知能同啾咕一起回京,楚韶興奮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覺,雖然啾咕鄭重地給過他承諾,但他始終擔心會重演岐州的欺騙和離別。

于他而言,與淮祯分開哪怕一盞茶的時間都是比死還要痛苦的煎熬。

他不怕數萬土匪臨城,卻怕淮祯悄無聲息地将他抛開。

現在他終于能安心了。

回京那日,楚家夫婦和楚明姿一同來送別,楚韶都上了馬車了,楚明姿還不舍地拉着他的手,她手裏還抱着那只同楚韶出生入死過的胖兔子。

“兔子我會給你養得胖胖的,小韶,你記住,你在随州永遠有個家。”

楚明姿深知溱京是龍潭虎穴,遠不比随州安逸,楚韶的身份能瞞得過随州的百姓,未必能瞞得過京都那群人精。

她心中不安至極,于是仔細叮囑說,“京都不比随州,萬事小心。”

楚韶摸了摸又胖了一圈的兔子,同明姿玩笑道:“只是進一趟京而已,姐姐說得好像我回不來了一樣。”

“別瞎說!”宋氏趕忙打斷楚韶這番不吉利的話,憂心地朝馬上的裕王行了一禮:“還請王爺多多照拂我兒。”

淮祯道:“自然,夫人不必擔心。”

裕王坐在白龍駒上高高在上,說出的話也像是在施予某種恩惠。

宋氏心口隐隐湧着不祥的預感,這種磨人的不安同當年親生兒子夭折前一夜一模一樣,讓她不得不怕。

楚韶同他的明安一樣聰明善良,她早已視如己出。

這樣好的孩子,老天總是殘忍地提早收走。

一位母親無法承受兩次失去,她無法阻止楚韶的離開,只能日日為他祈福,只求一個平安。

再不舍終究是要放手了,馬車在随州百姓和楚明姿的目送中駛出城門。

楚明姿摸了摸忽然有些躁動不安的兔子。

她沒想到,這次與楚韶分離,險些成了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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