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誅心(一)
“小姐,老爺回府了。”丫鬟在門口報了一聲。
文容語扶了扶發髻上的飛鳥銜珠釵,起身理了理鵝黃色的裙子,往前廳而去。
“爹。”她見到文騰,步伐加快了些,走到父親面前,急着問,“聽說皇上身上不太好了,我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了。”
她是單方面仰慕淮祯的,心知如果要促成這樁婚事只能讓當今皇帝下旨賜婚,要是皇帝駕崩了還未賜婚,這中溱境內再無人可逼迫裕王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文騰也是一心要把家中獨女扶上皇後寶座以此光耀門楣,他拍了拍女兒的手背,“聖上也屬意你做裕王妃,但你與淮祯之間,還隔着一道阻礙。”
文容語不解地問:“阻礙?瑞王已經徹底倒臺,趙皇後失了皇子也不過是秋後螞蚱,還能有什麽阻礙呢?”
文騰淡淡搖頭,點醒女兒:“是楚韶。”
“爹爹多心了,溫霈一事後,皇室應當不會再容許親王娶男子做正妻。”
溫霈與瑞王十年夫妻,最後卻決裂得如此難看,還是溫霈親手把瑞王送上絕境的,雖說是瑞王犯錯在先,但也未免太心狠薄情了些。
這無疑是在給那些位高權重之人敲響警鐘。
男妻不能生育,因此哪怕相伴十年,絕情背叛你的時候也是兩袖清風格外潇灑,不會像女子一樣,總要被兒女拖住腳步,反倒是瞻前顧後,不能灑脫一搏。
如果瑞王妃是個女子,瑞王辦的這些荒唐事,未必會被這樣魚死網破地捅出來,
文容語思忖道:“若他只當個下等的男寵,女兒也不是不能容他。”
“錯,有楚韶一日,裕王不會多看旁人一眼。”文騰一語打碎文容語的天真假想,“半年前,淮祯就能拿自己的命去給楚輕煦擋劍,楚韶對淮祯也是情非泛泛。”
在岐州時,文騰就想殺了楚韶這個隐患,他趁裕王回京,派人去刺殺楚輕煦,原本十拿九穩,半道上裕王忽然折返,不僅救了楚韶一命,居然還替楚韶擋了一劍。
那日派去的刺客10人只有1人活着折返,他劍上帶着血,文騰還以為是刺殺成功了,結果那個眼帶疤痕的刺客說,這是裕王的血。
Advertisement
好在楚韶身份敏感,淮祯也沒有深究此事,但也足夠讓文騰心驚膽戰,與此同時,他自然更忌憚楚韶。
此人的真實身份成謎,還可能占了文容語的王妃之位。
“淮祯已是儲君的唯一人選,你若想登上後位,就一定要成為他的正妻。為了文氏一族的榮耀與富貴,還需你親自去除了這個阻礙。”
文騰緊握着文容語的手腕,低聲道:“聖上的意思是,賜婚只能是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言外之意,只有楚韶沒了,這道旨意才會落到文家。
“......女兒明白了。”
——
淮祯前幾日收到了楚明姿的信,信裏提及六月九日是楚韶的“生日”,早前在随州時,宋氏就常把生日挂在嘴邊,說要當做喜事大辦一場,不想沒過幾天楚韶就跟着裕王回京了。
宋氏一直提,楚韶心裏難免也會記着有這麽一件事,要是這個生日不痛不癢地被忽略過去,反倒讓他生疑。
因此楚明姿特意寫信來提醒裕王,雖然六月九日不是楚韶真正的生日,卻是随州楚家嫡子的生日,做戲就要做全套。
在京中不好大辦生日宴,但總要讓楚韶在這一日開開心心的才行。
淮祯便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六月一到就着人去采辦,如今皇帝病重,親王府裏不好張揚,只打算請京中幾位心腹摯友一起吃一頓小宴。
生日當天,裕王府熱鬧了起來。
“王爺,賢王殿下派人送了禮來。”
花州的使者翻身下馬,雙手奉上一個禮盒送到楚韶和淮祯面前。
使者說:“賢王殿下祝楚公子生辰吉樂。”
“是給我的?”楚韶受寵若驚,他與這位賢王素未謀面,互相知悉也是因為淮祯的緣故,想不到這位王爺還會給他送生辰禮物。
他打開禮盒一看,是一只象牙镂雕金淬玉豪筆,精美奢華至極,但握持起來卻不費勁。
“王爺看過楚公子寫的戲文,贊楚公子妙筆生花,特尋了此筆相贈。”
那出譏諷色王爺的戲文在瑞王倒臺後肆無忌憚地在中溱地界廣為傳唱,都傳到花州去了。
使者又說:“賢王殿下還給筆取了個诨名,叫做‘馬德毫”。”
楚韶忽然聽到淮祯笑了兩聲,不明所以。
淮祯點醒道:“馬德毫,罵得好。”
楚韶:“..............”這位賢王殿下還真是夠閑的。
楚韶在戲文裏确實借着人物之口痛陳了瑞王的罪責,譏諷得入木三分,原以為皇室兄弟間會避嫌,這位賢王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特意尋了一只金筆來給楚韶捧場。
禮物太名貴了,他一時不敢接,淮祯替他合上禮盒,道:“本王只是随口在書信裏提了一句你要過生日,淮暄竟然就記得這麽清楚,他一番心意,你收着便是。”
楚韶一愣,繼而耳根蹿紅——殿下經常同賢王提起我嗎?
淮祯跟淮暄的關系極好,每月都有兩三封書信往來,原以為都是商談公事的,沒想到,是瞎唠嗑?
一想到自己作為親近之人被淮祯在書信裏向至親提起,楚韶就像喝了蜜一樣渾身冒甜兒。
他欣然收下這只金筆,與花州的使者道:“還勞煩你替我謝過賢王殿下。”
使者只知裕王身邊多了個親密之人,不想此人如此和善溫柔,連忙拱手道:“公子客氣了,卑職一定轉達。”
“王爺還說,等裕王殿下大婚之時,他必親自來京中道喜。”
楚韶耳朵更紅了!
淮祯笑道:“你家殿下也就喝喜酒時最積極。”
皇帝病重,儲位高懸,賢王不急着回京搶一搶,倒惦記着喝喜酒。
淮祯招手讓人領使者進府內款待。
賢王的禮前腳剛送進府,鎮國公的二公子溫霆後腳就帶了禮物過來。
“殿下大喜,露白卧病在床,不能親自過來道賀,特意囑咐微臣帶上厚禮,來祝楚公子生辰吉樂。”
楚韶忙回以一禮,而後問:“露白還在卧床?”
“他在瑞王府受了十年委屈,豈是短短半月能養回來的?不過王爺和楚公子也不必憂心,他如今是守得雲開見月明,身子一定會好全的。”
溫霈有兩個哥哥,一位姐姐,他在家中是最小的一個,說是被整個國公府捧着長大的都不為過。
這樣一個掌上明珠受了欺負,全家自然是同仇敵忾地厭惡瑞王一黨,而對救溫霈離苦海的裕王府感激不盡。
“王爺對我溫家有大恩,日後若有用得上的地方,鎮國公府一定全力相助。”
鎮國公是武官之首,今日借溫霆之口表明立場,不日朝中大半武官就會跟随溫家一同站定在裕王的陣營中。
淮祯本就兵權在握,如今借着此事又收割了一撥京中要員,羽翼更加豐滿。
真誠來道賀的還有各州郡重得愛女的七品官員,禮輕情意重,王府一并鄭重款待。
雖說只是小宴,如今裕王府得勢,借此機會來巴結奉承的人也不少。
外人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知楚韶如今很得裕王喜歡,給他送禮總不會錯。
文容語走下轎子時,便見京都貴胄紮堆在王府門口,個個都是奉承新貴的嘴臉。
奉承裕王是情理之中,她也是來奉承的。
可是裕王身邊,站着的卻是楚輕煦。
她捏緊手中的絲帕,想起父親說得那些話,若再不做些什麽,京都這些人也要和随州百姓一樣,默認楚韶是裕王妃了!
她特意在轎中等到門口人少些,再優雅地走到淮祯面前,行了一禮。
她今日穿得豔麗又奪目,頭上戴着寶石點金的蝴蝶簪,流蘇随着她的步伐嘩啦啦作響,身上穿的是一件大紅色錦繡裙紗,腰間配了金鑲玉的鴛鴦玉佩,如果往淮祯身邊一站,會很有王府主人家的風範。
淮祯卻擰了擰眉,她穿得太過招搖,在王府裏已算逾制了。
到底沒有多說什麽,收了她帶來的禮,便着人将文小姐帶進席面。
他則牽了楚韶一同進府。
這副冷漠疏離的态度讓文容語無措,她伸手摸了摸發髻,低聲問身邊的丫鬟:“我今日打扮得如何?”
“小姐賽過天仙。”
“既美過天仙,為何王爺一眼都不願多看?”
丫鬟找補道:“今日是那位楚公子的生辰,王爺的心思或許都放在他身上了?”
“......你是說在王爺心裏,我堂堂太傅千金,輸給楚輕煦這樣一個亡國賤民?”
“奴婢沒有這個意思!”丫鬟急得要哭。
文容語玉手扶着蝴蝶簪,冷聲道:“別在王府丢人,等回去了,自領五十個耳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