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程绡被陸時見擋得很嚴,鼻息間全是他的氣息,她看不到外面的情況,連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時斷時續,隔着空隙,她隐約看到寶藍色的身影,一晃眼也消失無蹤。
終于走了。
等到沒了動靜,陸時見才将程绡帶到二樓廳前。
一得了自由,程绡就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吧?”陸時見難得面上沒了笑,輕蹙着眉。
程绡一怔。
身後有服務生經過,陸時見微微側了側身子,不動聲色遮住程绡的臉。
等那人走後,他才道:“不要随便亂跑。”
程绡剛想說什麽,陸時見已經轉身離開,朝着他們之前的地方去。
程绡直覺有蹊跷,不敢多留,她往樓下去,正好迎面遇上紀宣。
紀宣見她,問道:“绡绡,你怎麽在這裏?”
“……不是說二樓嗎?”
“不是這邊。”紀宣奇怪地看着她,“你以前不是來過嗎?”
原來會所有兩道樓梯。
程绡啞然。
紀宣先去對面找她,發現沒人才來了這邊。他看了眼她的身後:“沒什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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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遇到了陸時見。”別的她有意沒有說。
之後她才知道這次的畫展是陸時見的一位堂哥,亦即紀宣的表哥所辦,所以他出現在這裏并不稀奇。不過得知他們還有這一層關系,程绡倒是微微詫異。原作篇幅畢竟有限,這些細枝末節并未提及。
程绡不敢再亂跑,乖乖跟在紀宣的身後。
稍晚些,畫展的負責人上臺講話,大致是介紹了自己新發掘的幾個頗有潛力天賦的畫家,其間夾雜着許多的專業術語,什麽後現代學派,先鋒主義。程绡聽不懂,只好混在人群中和他們一起鼓掌,這畫面很有些諷刺。她興致闌珊,恰好第二位接過話筒。
程绡愣住了。
那是個相貌極其美豔的婦人,身上穿着寶藍色刺繡絲綢長禮服,舉止得體,氣質賢淑,但是容貌卻是場中無人可及,一時風頭無兩。程绡發現她在講話時,臺下與她同輩的貴婦都面露着微妙的笑容,并不往她看去。
應該就是她剛才不小心晃到的那個身影。
程绡正看着,忽然有人在她耳邊說:“看什麽呢。”
程绡吓了一跳,擡眼看去,竟然是陸時見。
對方已經恢複了常态,嘴邊噙着人畜無害的笑,一雙過分好看的眼睛似笑非笑望着她。
有種微妙的熟悉感。
程绡回頭看了看臺上的美婦人,又看了看陸時見,好像明白了什麽。
“原來是陸夫人……”
“你剛才果然看到了。”陸時見笑眯眯的,俨然大魔王的既視感。但程绡卻不怎麽害怕。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她比原作中更進一步了解他。如果真的是想殺人滅口他反而不會有任何征兆,像這種故意威脅的——只不過是在逗她。
程绡:呵,幼稚。
然而幼稚的大魔王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反倒有些不高興了。
他笑道:“今天缺掉的訓練量補到下一周去吧。”
程绡:“……”
“绡绡。”部長夫人在喊她。
程绡對陸時見微微點了下頭後就往部長夫人那裏去,部長夫人并沒有将任何的目光留給陸時見,但她的态度幾不可聞地帶着戒備與敵視,程绡看不出來,陸時見卻一清二楚。
他笑了笑,晃晃手中的酒杯,重新将視線投回到臺上。
程绡對這種上流社會的冷餐會敬謝不敏,像這種打着藝術或慈善的名頭舉辦的宴會,多數貴夫人們社交的工具罷了。她跟在部長夫人在貴太太們中周旋了一下午,那些“漂亮懂事”的說辭一遍又一遍,她也只好一遍又一遍微笑着應承。臨了,部長夫人花高價買下一幅在程绡看來只是些線條和方塊壘砌的“藝術品”,紀夫人則買了三幅,主辦人感謝地致辭後承諾會将畫展交易所得的50%捐贈給貧民窟,衆人掌聲一片,畫展就此落幕,皆大歡喜。
等好不容易回到車裏,平時最注重儀态的部長夫人也撐不住,當即脫掉高跟鞋,由着化妝師替她卸妝敷上面膜。
程绡抱着那幅“藝術品”不知所措:“畫放哪兒?”
“你看後備箱有沒有空,要不然放到後排也行。”部長夫人拍着自己的面膜,并不甚在意程绡的話,全然沒有剛才誇贊這幅畫“天才之筆”的模樣。
說到底也不過是花錢買人情。
程绡将畫交給司機,才坐進車裏。
陸夫人坐在陸時見的對面,她端起鎏金紋印花白瓷盞,裏面燙着花茶,還氤氲着熱氣。
她說道:“他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再接受一段時間的檢測。真的有什麽意外也好提前應對。”
與她時時刻刻端着的态度相比,陸時見就顯得散漫多了。
“什麽時候?”
陸時見的語氣模棱兩可,聽不出什麽情緒。陸夫人不禁又多看他兩眼。自從基地事件後,她與這個兒子見面的次數也并不多,直至今年,他才被批準回到藍星。
“越快越好,如果現在……”
“下個月吧。”陸時見打斷她的話。
陸夫人沉默兩秒,問他:“和程家的那個女孩有關嗎?你們最近好像走得很近。”
陸時見沒有回答,只笑着看向她。陸夫人不覺一凜,恍惚間覺得有種莫名的壓迫感。
他和十二年前完全不一樣了。
“……你自己掌握好分寸。”陸夫人移開視線,“程紀兩家是一定要聯姻的,程家的姑娘畢業後就會嫁給紀宣,你最好不要生出什麽不必要的麻煩。”
陸時見懶洋洋地“嗯”了生。陸夫人實在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氣氛,說完事情後她即準備離開,至走到門口,她稍稍停了停,回頭一望,陸時見坐在靠窗邊,窗外的日暮映照着他的側顏,透着幾分冷冽,和她記憶中那個總是怯生生的小男孩已大相徑庭。
遲疑幾秒,陸夫人還是離去。這一次她沒再回頭。
另一邊部長夫人也在堅持不懈給程绡洗腦。她原本就擔心程绡和陸家孩子有點什麽,冷餐會上陸時見和程绡的小動作無疑加深了她的憂慮。程绡不勝其擾,第二天一早就借口要寫作業逃回了公寓。
怪不得部長夫人總是給她和紀宣制造機會,她之前還以為是因為原主喜歡紀宣的緣故,現在看來根本打的是政治聯姻的主意。
程绡莫名其妙有些受打擊,去訓練館時也是怏怏不樂。
陸時見看了她一眼:“你怎麽了?”
程绡不大能提得起精神。她看向陸時見。後者明明無論相貌實力還是家世都不比紀宣差,但在貴婦圈裏卻好像不怎麽受歡迎,甚至連部長夫人提起他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至于原因,程绡大概知道和那次基地事件有關,具體的因為她沒能走完Boss線并不是很清楚。
許是看她不在狀态,很難得,陸時見放了她半天假。
程绡受寵若驚。其實想一想,如果不與陸時見站在對立面,他還是一個挺溫柔的人(大霧)。
一個月的時間在訓練中很快度過,終選前的最後一場訓練完,程绡出于禮貌詢問陸時見:“你會來看嗎?”
陸時見笑着看她:“你希望我去?”
程绡當然不想。她其實沒什麽信心。
為了終選程绡特意與導員請了一周的假,不過沒有說明原因。
第二天就要見到雙雙他們,程绡緊張地睡不着,晚上翻箱倒櫃找合适的衣服。
小埋自告奮勇幫她搭配,結果都是一些蕾絲雪紡式的粉紅小裙子。
程绡:“……我真的想知道原主對你的設定到底是什麽樣的。”
小埋傻乎乎:“主人要看嗎?”
最後她還是決定穿運動服去,畢竟是去參賽,穿得太正式會很奇怪。
第二天一早程绡往指定的地點去。
論壇財大氣粗地特意包下整個希爾頓酒店供參賽的隊員住。程绡去得并不晚,酒店外卻已經圍滿了人,絕大多數是TZ的粉絲,其中又有一半以上是為了艾斯而來的。不少小迷妹拿着他的手幅,努力擠在第一線的位置。程绡這才近距離感受到艾斯可怕的高人氣。
她刻意戴着口罩入場,門口的工作人員刷過她的參賽證後,放她入內。
時間還早,但有好幾隊已先到,各自等在大廳一角。他們都有自己的隊服,很好辨認是哪家的人。
程绡剛一走進大廳就很受矚目。第一是因為五強隊伍裏的女性成員很少,已知的也就TZ裏的宋氏姐妹和Zero裏的雙雙,其次程绡雖然遮着臉,但身材修長高挑,僅露出的眉目也精致如畫。
程绡四處打量,一愣,似乎看到了熟人。
她走上前去,離近了看,果然是:“代雙?”
代雙正在擺弄着語音器,聽到有人叫她,她擡起頭,見是程绡,并沒有多大反應:“你來了。”
“你怎麽……”說到一半,程绡停住了。
代雙,雙雙。
她神色古怪:“你就是……雙雙?”
代雙“嗯”了一聲。
真相來得太突然。不過仔細想一想,雙雙的性格和現實中的代雙确實很像。而且——
她打量了代雙身高。
代雙個子嬌小,臉也長得很可愛,偏偏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氣場,讓人望而卻步。原先程绡沒來的時候周遭大部分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程绡一來倒是幫她分擔了不少。
程绡問她:“你早知道我是000了嗎?”她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
代雙點點頭。
程绡:“什麽時候?”
“分班測驗的時候。你去圖書館上網,沒退出來,我剛好看到。”代雙終于将語音器戴好,她看了一眼程绡,“你不熱嗎?”
經代雙這麽一提醒程绡才想起來。她取下口罩,周圍有意無意的打量多了不少。
代雙從書包裏取出一套衣服給程绡。
“這是……”
“隊服。”
隊服是代雙做的。
程绡展開來看,衣服采取棒球服的版型,紅白色調,上面用燙金字體寫着Zero.
“好漂亮。”程绡将外套換上。
不多時剩下的兩個人也到了酒店,身上穿着和程绡代雙同款的隊服。其中一個很高,近兩米,生生将大廳裏其他不矮的選手襯了下去。
等看清他的臉,程绡怔住:“……殺人籃球?”
周問一臉懵逼:“啊?”
“……沒什麽。”她沒記錯,這人就是那天在籃球場上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傻大個。
不過他的臉有些熟悉。
程绡忽然想起來:“如果我沒記錯,你和代雙……好像是搭檔?”
之前她在操作室見過他。
“是啊。”周問爽朗地笑起來,正要像往常一樣拍拍她的肩膀,卻硬生生停住了,最後只好尴尬地摸了摸腦袋,“路上言和我說你是個女孩子,我還不相信,沒想到真的是。”
程绡看向他旁邊。言的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膚色很白,有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和代雙一樣不愛笑,自帶冷冽氣質的精英感。
和程绡想象得差不多。
他伸出手:“許役言。”
程绡回握:“程绡。”
代雙在旁邊補了一句:“言是大三的學長。”
除了0之外Zero的隊員都到齊。
等到官方所定的時間,還沒有官方人員來組織分配房間。周邊人有些躁動不定,程绡聽到旁邊一個戰隊的人說:“還不是在等他們。”語氣酸溜溜的似是不忿。
他話音剛落,酒店門口就傳來迷妹們震天的呼聲。
其他戰隊大都有應援,但這麽高人氣的,只能可是TZ.
程绡靠在櫃臺上往外看去,外面的陣仗很大,有個別狂熱的粉絲甚至沖出了機器安保的範圍,進來給他們塞禮物。莊珏艾斯他們被堵在門口進不來,最後酒店不得不動用人力才将應援團分開,才讓出一條路。
莊珏走在最前面,模樣氣質與原作裏沒什麽區別。艾斯緊随其後,他漂亮的五官和栗色的卷發很顯目,一眼就看得到,根本忽視不了。他打了個呵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旁邊的宋若不知說了什麽,他懶洋洋地擡頭,正好與程绡的目光相對。
021
艾斯微微一怔,随即收回了目光。
同隊的一個替補注意到他微妙的不尋常,循着他之前的視線看過去:“你認識?”
“學妹,不算認識。”
艾斯是帝軍大的大四生,明年畢業會退出俱樂部直接入伍。這學期剛開學就有不少人和他說這一屆的直系小學妹有好幾個長得挺好看,他對這種事本來不怎麽上心,大一新生分班測驗的時候被人拖着去看過,正好是周子柔與程绡的那場,雖然新生整體水平不高,但程绡的表現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替補賤兮兮地吹了聲口哨:“長得挺漂亮的,是參賽的隊員嗎?”
艾斯聳聳肩:“誰知道。”
可能只是來應援或者在論壇做staff吧。程绡的技術艾斯見過,在同級中算不錯,但遠遠夠不上比賽的要求。
戰隊到齊後進行房間的分配,為了公平起見照例是抽簽決定。
很不巧,TZ與Zero住在同一區。
眼看着他們走向同一個電梯,剛才的替補說:“她好像是Zero的隊員?該不會是之前和你對戰的那個……”
“閉嘴。”艾斯臉色有些不好看。
第一天主要是賽制安排,比賽第二天開始。當天晚上去一樓餐廳吃自助,艾斯不小心晃見程绡帶在身前的選手證。
000.
替補笑嘻嘻的:“已經傳開了,難得能在五強裏見到這種級別的大美女,對了,她家好像還挺有背景的……”
艾斯回去後問莊珏要了這屆的選手資料。他盯着000的虛拟形象,除了身高一樣,他完全找不出和現實中的程绡有相像的地方。
程绡的名氣算是在選手間傳來了,莊珏也知道。他看他一眼:“後悔了?”
艾斯将平板儀關上,恢複了平日裏那副傲慢的模樣,冷哼一聲:“有什麽好後悔的,她的技術确實垃圾,這一點我沒說錯。”
處在輿論中心的程绡對這一切卻渾然不覺。
她與代雙一起去樓下泡溫泉,回來後才從接收器上收到言發來的參賽安排。
程绡一邊用毛巾擦着頭一邊打開看。終選采取單循環積分制,他們會與其他戰隊各展開一場比賽,之後按照總積分決出排名。
與TZ的比賽是在最後一場。
看到這裏程绡松了一口氣。這樣她的壓力會小很多。
第二天機甲大賽終選正式開幕。
這個世界機甲大賽不亞于原世界奧運會、世界杯之類的熱度。終選的地點是在論壇自家的競技場,與古羅馬鬥獸場的建造很像,不同的是為避免誤傷,競技臺上照着一層磁電保護罩。雖然看不見,卻充分防止了意外發生。
按着複選排名依次進場,Zero排在最末。
程绡略有些緊張,代雙不動聲色握住了她的手。
他們入場,無數的鎂光燈在閃,觀衆在歡呼,周遭一片嘈雜喧鬧,仿佛置身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不同于在論壇,這裏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與戴着各種仿真器的感覺到底不一樣。
經過這麽些天陸時見的死亡訓練,程绡的實戰水平有非常顯著的提升。相比于各種技巧,陸時見教給她的更多是臨場的反應以及耐性。程绡的機甲技術和操作遠不及那些訓練多年的專業級選手,但是她擅長躲避,更擅長忍耐。終選的實戰為了各方面綜合考量選手實力采取不限時競技,比分先達到10者獲勝,這無形中給予程绡很多幫助。程绡的賽場表現比複選好了許多,不再只是被單方面吊打,甚至還破天荒贏了一場。
選手休息區,艾斯難得沒有玩游戲,他翹着腿,眯起眼看着臺下興奮地和代雙抱在一起的程绡。
莊珏更新着程绡的數據:“真不可思議,她的各項數據相比于複選時增長了210%,翻了整整三倍。”
艾斯卻不意外:“是因為他吧。”
“嗯?”
“0.”艾斯道,“她的操作風格有一些0的影子。”
“大概是吧。”莊珏未置可否。
星網上鋪天蓋地全是機甲大賽的讨論帖。艾斯和莊珏的人氣和熱度毫不意外占據第一第二,第三則由程绡後來居上。
不過不同于複選時大部分罵她的帖子,正面的評價越來越多,大都欣賞她的态度和實打實的努力,除此之外還有相當一部分的顏粉。
這個時代的整容技術相比于程绡所在的世界精進很多,但整容比例卻很低,這得益于基因技術的空前崛起,絕大部分人在出生時已經接受過矯正,已達到一定範圍內的最優化,除卻靠臉吃飯的明星演員,很少有人會再冒險整容,畢竟後遺症并不會随着技術的進步而減退。
一時到處都是有關程绡的帖子,一些甚至找到她的T特,翻出以前名媛風舊照,部分人表示emmm,和現在競技場上中長發的模樣對照簡直判若兩人。還有之前論壇飄紅的神級貼也被翻出來,最新一樓說:看了000真人,我想我知道0大神為什麽要幫她了QAQ也太好看了吧。
連向來只關注娛樂八卦板塊的部長夫人都被驚動,她打電話給程绡:“绡绡,你真的在參加比賽?”
“真的。”
“不是替身?”
程绡:“……”
很快迎來最後一場比賽。Zero VS TZ,作為官方欽定的壓軸賽,關注度一路飙升。
程绡照例是第二場。
第一場雙人戰,TZ換下了兩次輸給Zero的宋氏姐妹,因為前兩場TZ取得了代雙和周問的數據,比賽一開始他們就有意進攻作為軍事的代雙,而完全避開與周問的正面攻擊。
代雙和周問被困住,發揮并不如前兩次穩定。最後以10—9的一分之差落敗。
程绡抱了下代雙後,往場上走去。
她與艾斯在競技場兩端相對。艾斯看了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程绡梳着低馬尾,身上穿着代雙親手做的紅白隊服。她站得很端正,唇紅齒白,身形纖細修長。就連艾斯也不得不承認她是個難得的美人。
程绡進入機甲內部的操作室。她望着臺下的觀衆,想起就在不久前複選的第一場比賽,那時的她滿心滿意只想着逃走,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
也不知道陸時見會不會來。
程绡心弦一動。她打量了周遭,可惜競技場的人太多,并不能看到。
應該不會吧。
她想。
确認選手的狀況無誤後,比賽正式開始。
艾斯率先發動進攻,并沒有因為她是女生而刻意手下留情。他的一擊又準又穩,放在五強選手也是難得的水準。一上來就是高能,場上的人驚呼,都以為是必殺,然而——
程绡卻躲開了。
明明前不久她還被他單方面碾壓沒有還手餘地。她予以回擊,艾斯的反應也很快,挨着邊險險躲過。
場上的氣氛熱烈起來。
其實只從剛才的一擊程绡已經明确她與艾斯之間的差距,至少短時間內很難跨越。但她并不像最初那樣氣餒甚至絕望——要知道畢竟在陸時見那個變态手下她都熬過來了。
程绡很快調整到最佳狀态。
事實上除卻與0那場意料之外的對戰,艾斯在機甲大賽中拿出的實力也不過才五六分。他現在開始認真,程绡漸漸招架不住,只得以退為進。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實力遠遜于艾斯,程绡卻不打算放棄。
實戰與模拟對戰最大的不同其實在于心态。模拟戰隔着仿真器,是比較容易迅速調整的。實戰就不一樣了。多少人因為開局被打得很慘而心态崩壞,到後期基本上不再反抗,只想快些結束。
而程绡不同。
她的技術确實不如紀宣,難得的是,她很能穩住,不急不躁的,即使有重大失誤,依然能以最快的速度恢複過來。她完全不被艾斯高強度的進攻而打亂節奏,堅持着不反擊的策略,至始至終都以躲避為主。艾斯打得煩躁,有種束手束腳的無力感。
在這樣的纏鬥中,艾斯失誤,程绡破天荒地得了一分。
這真的出乎在場所有人的意料。
艾斯在終選一直都是零失分,且少有二十分鐘以內結束不了的比賽,但這兩項記錄都被程绡打破。
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複選時被艾斯嘲諷為“垃圾操作師”的000。
就這樣堅持到最後,程绡憑借着在與陸時見的死亡訓練中磨砺出的穩健心态,硬生生将比賽拖到三十分鐘,并且還艱難地拿下2分。她拼命的程度甚至連艾斯都感到意外。他對她不再抱有先前的輕慢與偏見。
最後一擊。
程绡的體力告罄,她沒能躲過,機甲重重摔在地上,揚起一片灰塵。
塵埃落定。
“10—2,TZ,S獲勝。”機器裁判宣判最終的結果。
程绡的失敗是預料中的事,但這一次在所有人眼中,她雖敗猶榮。
兩人從機甲下來往場地中央去。不同于複選,艾斯先伸出手:“我收回之前的話,你的技術不好,但勇氣可嘉。”
這話說得別扭,完全不像是誇人的,程绡卻還是落落大方接受:“謝謝。”
競技場前的大樓中。
許役言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程绡和艾斯的互動:“看來你的訓練很有效果。”
陸時見懶散地倚靠在窗棂上,只瞥了眼外面,就收回了視線,唇角卻有彎起的弧度。
“你不打算見她嗎?”
陸時見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好吧。”對于陸時見的決定許役言從不質疑,“下一場要到我了。”
許役言走後,陸時見看着程绡回到休息區後才轉身離開。
第三場比賽言以10—8頭一次贏過莊珏,不過總分1:2,Zero還是敗給TZ戰隊。
總分榜刷新,TZ以當之無愧的實力奪冠,Zero則位居第三,對于一個新出的戰隊來說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績。雖然沒能得到機甲,但第三名獎品是論壇線下機甲體驗館無限制金卡,算是物超所值。
等一切都結束後程绡回到家,才發現終選由電視臺進行實況直播。她與艾斯握手的那一幕被人剪輯成gif放在T特上,榮登實時搜索榜第一。鏡頭中的她穿着紅白隊服,模樣看上去很累,眼睛卻亮晶晶地帶着笑,莫名顯得意氣風發。
一些顏粉在下面刷起來:太好看了吧,真的是小仙女本人了~
也有一些人被她的精神打動。對比複選,終選的000判若兩人。可惜他們不知道這些進步是用什麽換來的。
經此一役,程绡是真的紅了。她在機甲系裏本來就比較出名,現在更是有不少其他系的人也慕名來看她,甚至還收到不少的小禮物。程绡不習慣這種備受矚目的日子,她低調再低調,有不少的記者想要采訪她,但都被回拒。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寒假前。
在《機甲》的世界設定裏,因為科技發展,四季溫控恒定,即便是在最冷的日子也僅是五度以內的誤差。所以說是寒假,其實與她所在的原世界并不太一樣,氣氛上就沒有過冬的氛圍。
放假前最後一天。
程绡慢吞吞将東西收拾好,教室裏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紀宣在門口喊她:“绡绡?”
程绡只得加快了動作。
路上她略有些心不在焉,仍有人時不時地會回頭看她,程绡全然不曾察覺。
快走到校門口,程绡忽然停下。
“怎麽了?”紀宣問她。
“我……我突然想起來還有東西沒拿。”
“去拿吧,我在這兒等你。”
“不用等我,你先回去吧。”
說完後程绡往回走,不過她并沒有去教室,而是繞了個彎拐到另一棟教學樓。
正是放學的時候,來往穿着黑色制服的學生很多,程绡的白色制服顯得尤為惹眼,再加上她姣好的面容以及最近的名氣,甚至有人停下來拍照。
程绡問了路後往二樓去,到時教室裏已經不剩多少人。
程绡從後門張望,沒有看到預想中的人,她稍稍有些失望。
正好有學生出來,她問道:“請問——陸同學今天也沒有來學校嗎?”
對方一怔,點點頭。
自從程绡比賽完回到學校,陸時見就再也沒來過學校,就連Master的輔導也被耽擱。程绡去找導員,導員說是特殊情況,不會算在成績裏,并沒有說具體原因。
程绡隐有些悵然若失,不過她把原因歸結于陸時見消失得太突兀。比完賽後連說聲謝謝的機會都沒有,她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程绡嘆了口氣,正要回去,有人在她身邊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這個聲音……
程绡驚慌失措,她回頭,站在她身後的竟然是陸時見。
陸時見擡眼看到了班牌,笑道:“是想我了嗎?”
“不,不是。”程绡下意識地否認後,才又想起這次來的目的,“……之前機甲大賽的事,多謝你。”
陸時見淡淡“哦”了聲。
程绡沒有問他消失的這些日子去做了什麽,也沒有問他為什麽會現在來學校。陸時見這個人渾身上下充滿不可說的秘密,按照這麽多次攻略失敗的經驗,她很明智地選擇緘默。
程绡:“……沒有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陸時見未多挽留:“好。”
程绡往樓下走去。她總感覺陸時見在盯着她看,出于強烈的求生欲念,她不敢回頭。
一直到沒有人的地方程绡才停下來,她往後面看了一眼,學生差不多都走完了,學校清場的機械鐘聲響起,叮叮當當,在傍晚暮色的掩映下竟讓程绡生起一種很微妙的情緒。
寒假是真的到來了。
《機甲》的世界沒有春節,事實上這裏的人除了建國日并不過其他節日。自藍星進入大星際時代,古老的文化與文明相繼崩潰,聯邦集合全球勢力,除卻外形上還有些差別,不再有刻意的東西方之分。
程绡的寒假過得相當無趣。
她被迫搬回程家公館去住。每天不過是和代雙去咖啡店寫寫作業,連機甲論壇也懶得上,甚至對一些新出的競技類游戲也喪失了興趣。周問有時候也會來,代雙作為他的master,義無反顧承擔起檢查他作業的責任。周問的實戰能力确實很強,但對于各門理論課卻一頭霧水,比如他非常不理解系統地了解機甲構造和實操有什麽關聯。
“如果壞了的話直接送去檢修不就好了嗎?”周問被訓得很委屈。
代雙冷着臉:“這是防止意外發生,萬一你在出使任務的過程中迫降,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檢查出問題所在。”
“可是……”
“沒有可是。”代雙打斷他,“明天之前你背不下來機甲構造部件的名稱,罰抄一百遍。”
周問:“……”
程绡趴在旁邊一面看戲一面無聊地畫着簡筆畫玩。
論壇裏0始終沒再上線。
程绡問過代雙他們,他們也并不知道0的行蹤。
“老大一向都是這樣,除了言大概沒人知道他在哪兒。”周問一邊苦兮兮地抄寫一邊回答程绡的問題。
其實不光是0很神秘,代雙和周問他們也都好像在隐藏着什麽。程绡的家世背景他們一清二楚,而程绡對他們卻沒有更深一步的了解。有關這個問題她曾經問過,代雙的回答是“沒什麽好說的”,周問則生硬地強行轉開了話題。
日子一天一天過得很快。
這樣無趣的生活平淡到程绡甚至開始懷念起和陸時見的死亡訓練,至少那時還有個目标,現在只能用死水微瀾來形容。
部長夫人見程绡這樣很是擔心。她原想着讓程绡搬出去住情況會好轉,現在看來并沒有。她與部長談起這件事,憂心忡忡。
部長不以為然:“绡绡長大了,總該有她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不放心,我聽說紀家那孩子最近在參加什麽野外訓練營,讓她出去玩兩天散散心也是好的。”
“野外訓練營?”
部長颔首。
部長夫人陷入沉思。
同一時間,一區邊緣的荒山附近,聯邦政府在地下建造了一座科研基地。
戴着白色口罩的科研人員是個瘦高個子的年輕男人,他将數值一一記下:“按照最近的記錄,你的情況已經趨于穩定,并沒有爆發的跡象。看來你曾經的能力已經完全沒有了。”
陸時見将手腕上的儀器拆除:“還真是遺憾。”
他雖然這麽說,但是語氣中卻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白口罩聳聳肩。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
“大概。”白口罩盯着手裏的平板儀,“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我不認為還有什麽繼續的必要。”陸時見語帶嘲諷,“他到底對我有多不放心。”
盡管沒有明說,但是白口罩很清楚“他”指代的是誰。
“那位大人并非是為了自己,如果真的能有所進展,對于藍星在星際中的地位會有很大的提升。”白口罩很擁護他口中的那位大人。
陸時見未置可否。
這些話過于沉重了,白口罩暫時放下平板儀,似乎想找一些比較輕松的話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假期還剩一半,要是沒什麽打算不如留下來幫忙?”
“不行哦。”
白口罩一怔:“你有事?”
陸時見扣着袖扣:“最近撿到一只有趣的小家夥,再不回去的話,估計要被人拐走了。”
這倒奇怪了。
白口罩問他:“你也會養寵物?是活體生物還是人工機械?”
陸時見笑了笑,并沒有回答。
白口罩将他的數據和報告傳到終端接收器上,得到許可後,他才打開了實驗室的門。
“這個給你。”白口罩将一個紙袋子遞給陸時見,“你才剛做完各項檢查,身體估計會受不了,疼的時候就吃這個,可以緩解。”
陸時見接過。
他出了實驗室的門,基地中央是圓形場,四周封閉,牆壁發着白色的光亮,各處陳列着不同的先進儀器。
陸續有基地的工作人員與他擦肩而過,對于他的到來他們已司空見慣,只微微一點頭就算打過招呼,每個人都木着一張臉行色匆忙,據說基地招收成員的一項規定是必須通過情緒測驗,這樣對于工作的效率有顯著提升。
離開基地,身後的門合上,依着荒山,四面是廢棄的工廠,已完全找不到先前基地的蹤跡。
陸時見臉上的笑意漸隐,他注視着之前的地方,眸中晦暗,隐含着難以捉摸的情緒。良久,他将裝着藥的紙袋子随手扔到廢墟之中,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