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知己
北風呼嘯而來,送來了寒流的最後一陣沖鋒。
曉曉在公司的簡易辦公室整理客戶資料,不時的冷風吹過,他拿起沙發上不知是誰的大衣,披在身上,還是不停的打冷戰,感覺渾身不對勁,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
這種莫名其妙的預感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幹脆放下手裏的工作,點了根煙,走到外面。看到左右店裏的人來人往,不少他也面熟,笑着跟大家打招呼,說聲新年快樂。
在你來我往的祝福中,剛才不安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他走進房間,聽見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拿起手機,接過電話,對方自稱是劉邁。聽到這個有點陌生的名字,曉曉快速的在腦海收索,很快找到了腦海裏殘留的信息。
劉邁,張老先生的私人醫生,曾近在孤山度假中心見過一面。
想到剛才不安的神經,腦海浮出的信息,對方沉重的話音,曉曉的第一感覺告訴他,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劉邁什麽也沒說,跟曉曉約好在市區的轉角咖啡館見面,曉曉答應了,立刻動身趕去那裏。
到了地方,兩人各懷心事,簡單的客套過後,相對而坐,從劉邁略顯沉痛的表情,曉曉似乎感覺到發生了什麽事。
他顧不得什麽禮儀,急切問道,“是不是張老先生出事了。”
劉邁黯然回道,聲音微微哽咽,“張老先生在除夕的晚上十點鐘走了,沒能熬到新的一年。”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被嗆到,捂住嘴在一邊咳嗽。
曉曉聽到這個消息愣住了,上次去看張老的時候,就感覺這位老人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可沒想到,會走的這麽急。
“這次來主要有件事需要你處理,”劉邁一邊說,一邊拿出一份文件和一個密封好的信封,“這個信封是張老留給你的,委托我轉交給你,這份文件是委托書,你簽個字,證明信封已有你簽收,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劉邁靜靜的說完,把文件遞過來,曉曉回過神,快速看完文件,簽下自己的名字,接過信封。
劉邁深呼了口氣,說道,“這是我最後為張老辦的事了,也算還了他的心願。恕我冒失,我建議你拆開信封看看,也算圓了我的心願。”
曉曉滿心疑慮,不解的問,“你知道這裏面的是什麽?”
劉邁意味深長的注視曉曉,“對,你先看看,我待會解釋。”
曉曉拿起信封,輕輕撕開封口,拿出一張紙,一份財務報表,看到這張紙,他傻眼了。這份財務報表他也有一份,就是結束張老介紹的四季花園北區工程的時候,他寫的。他清晰的記得,當時是在怎麽一種近乎絕望的狀态寫下的,每一筆都是在劇烈的顫抖下艱難完成的。如果不是上面的字跡不同,曉曉幾乎懷疑就是他的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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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張老托我經手,跑了不知多少趟工地,整理出來的。每一個數字都是進過考證得來的,我有理由相信,即使你自己做的都沒有這份詳細,”劉邁靜靜的望着吃驚的曉曉,接着說道,“信封裏面還有一張支票,上面的數額剛好是這批工程的利潤以及最終驗收中你額外損失的總和。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三十九萬五千六百整,這已經是我盡的最大努力,不知道跟你實際的記錄誤差有多大。”
曉曉一下子明白了,明白了這張紙的分量,明白了張老的苦心,明白了很多、很多……說不出話,紙在手裏抖動,曉曉的整個身子也在抖,過了很長時間才穩定下來。
曉曉盯着報表,眼眶的淚水模糊了雙眼,“說實話,當時我自己也沒勇氣把具體的數額寫下,但我記得一個是二十萬零兩千,另一個是十九萬四千,加在一起是三十九萬六千。”
劉邁松了口氣,從包裏點出十張百元鈔票,放在曉曉面前,“還好,差的不多,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曉曉苦笑道,“這又是何苦?”
“這是我的心意,要是差的太多,我還真的拿不出來,你收下吧!算是讓我安心,”劉邁淡淡的回答,“起初我很好奇,張老既然決定要給你這筆錢,為什麽不幹脆給你個整數,不管多或少,這點錢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麽,要麽直接打電話說清楚,很簡單的一件事,何必要大費周章去弄這麽一份報表。他回答說這份錢多一分你都不一定要,少一分他也心有愧疚,還說,當你看到這份報表自然會都明白的,他不需要多說。看來張老說的果然沒錯,你們都是聰明人。”
曉曉收下信封,低頭不語。
劉邁有點激動說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們素不相識,年齡、社會環境根本沒一點相通,為什麽感覺你們會有惺惺相惜,如同知己的默契。不知道是張老的過人的能力,還是你的魅力。現在我想通了,就如同我只是張老的一個普通醫生,卻願意為他做一些我無法理解的事情,而我倆也只是一面之緣,确感覺就像一個認識很久的朋友,因為你們都是同一類人。”
曉曉望着劉邁,兩人四目相對,頃刻間都笑了,他們也是同一類人,是朋友。
“在張老去世的最後一段時間,我都在他身邊,他的兒女在國外讀書,不能長時間留在他身邊,張老夫人也忙于集團的事務,張老很少讓她陪自己,以免累壞身體。在孤山我們見面的時候,張老已經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不過可能沒想到會走的這麽急。自那以後,我們聊天的時候,他會經常提起你。在你身上,他看到自己年輕的影子,都有一顆不安分的心,很希望你能做到他沒有做到的事情。他說,在他年輕的時候,很多次遇到困難、迷惘,有不少自己現在都記不清楚,當時也是素未平生的好心人給予自己很大幫助,所以很想拉你一把。說起自己的一輩子,他說,自己沒外面看起來這麽成功,自己是一個很自私的人。為了理想,整天在外奔波,直到父母去世,也沒見到他們最後一眼,自己不是個好兒子;為了工作需要,疲于應酬,在外面免不了花天酒地,無暇顧及妻子,自己不是好丈夫;為了自己幹不動的那天,公司能繼續輝煌,他從小對兒女很嚴厲,甚至是苛刻,很少在他們面前笑,自己不是好父親。為了鞏固自己的大股東地位,把跟随自己多年的小舅子胡一逼走,還處處為難,自己也不是好兄長,好朋友;為了名聲,自己也做了不少慈善,但自己幾乎沒花過時間關心那些受到資助的陌生人……每當說起這些,張老都會顯得說不出的落寞與凄涼,他希望能在餘下的日子補救,回報社會,可是生命沒給他機會,匆匆的将他帶走。靜下心想想人的一生真的很奇妙,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真的弄不清楚,不免讓我們還在活着的人感傷,”劉邁一個人像是對着曉曉說,又像是自言自語,說完這段話,嘆了口氣!
曉曉擦擦眼裏的淚花,拉住劉邁的手,說,“為了這份感傷,為了你這個朋友,我請你喝一杯?”
劉邁握緊曉曉的手,“好,為了活着的人,我們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不知道什麽時候回的家,不知道……
咯吱一生門開了,屋內漆黑,突然燈光一閃,雪兒從門口走進來,難道真的喝醉了,還是在夢裏,雪兒這麽會在這兒。
看到煙霧缭繞的房間,嗆得人喘不過氣,曉曉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臉上隐現的淚痕,呆滞的眼神。雪兒吓壞了,撲倒曉曉懷裏,問他怎麽了。曉曉确定真的是雪兒,滿臉驚訝,嘴角艱澀露出一絲笑容,伸出手擦擦雪兒臉上的淚水。
見到曉曉并無大礙,雪兒将他扶到床上,打開窗子,倒了一杯水。
雪兒擔心的問道,“你怎麽啦!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曉曉不答話,無論雪兒問什麽,曉曉都是不開口,也不喝水,緊緊的閉上嘴。
雪兒急了,一跺腳走到門口。
曉曉含糊不清的大聲道,“別走雪兒,你就站那,待會再過來,”吓的雪兒一驚。
雪兒不解的問,“為什麽?”
曉曉迷迷糊糊的回到,“我喝了很多酒,酒氣太重,你別靠我太近,我怕熏到你。”
雪兒再一次撲到曉曉懷裏,輕聲抽泣,“我不怕。”
“大半夜你怎麽來了,剛看見你我還以為做夢呢!”
“酒吧老板給我打的電話,說你喝很多酒,我就讓我哥送我過來,到那裏,他們說你打車回來了,”。
“你哥呢?”
“他回去了”
“跟我在一起的朋友的朋友呢?”
“被他師傅接走了”。
“哦”
看着爛醉的曉曉不再言語,雪兒也沒問怎麽一回事,給他灌了杯熱水,看他手腳冰涼,就脫下鞋子,摟住曉曉,讓他聽話,睡覺。
第二天一早,曉曉就感到頭痛欲裂,晃晃悠悠起來,雪兒拿出買好的早飯,強迫曉曉吃點。
雪兒關切的說,“昨天出了什麽事了,喝那麽多酒,不要命了,以後不許這樣了。”
曉曉雙手用力的摩擦臉,才感覺清醒點了,“嗯,一個故友前段時間去世了,心裏很不是滋味,”拿出手機,給劉邁回個電話,得知他無恙,放下心來。
此後的幾天,曉曉一直沒緩過來,心情很沮喪,雪兒放心不下,陪他處理完這邊的事,跟他一起回到清風山。
來到群山環繞的清風村,走在枯枝荒草的野地上,曉曉陷入沉思,張老先生的離世給他很大的觸動。人的一生短暫、充滿變數,昨日已經是過去,今天正在離去,明天不可預知。金錢,名利,榮譽,又能帶給我什麽,我能做些什麽,留住失去的生命。
是的,應該做點什麽。
曉曉叫來雪兒,拉她到山谷的池塘邊。拿出信封的支票,遞給雪兒。
雪兒驚奇的注視曉曉,“你哪來的這麽多錢,給我做什麽?”
曉曉淡淡的說“這份本該屬于我的錢,可是,我得到了比它更加重要的東西,還讓我遇見了你,它對我已經不重要了,我把它送給你”,,看着天空的雲彩,自由的在天空漂浮。
雪兒提醒道,“你可以拿它用于公司的發展啊!”
曉曉解釋說,“公司現在好不容易到了穩定期,處于積累的階段,不好盲目的擴張。何況現在市場的容量也趨于飽和,資源有限,暫時我也沒想清楚下一步的計劃,只能走走再看。 ”
雪兒把支票還給曉曉,堅定地說,“反正我不要,只要你是我的,別的我都不在乎,不過我還是很開心,你還能拿它做你想做事。”
曉曉自嘲道,“這是我第一次有這麽多錢,以前天天想着自己什麽時候有錢了,買車,買房,可以做好多事,現在才知道,什麽也不想做了,原來有錢也不是看來那麽美好,不過與沒錢的痛苦相比,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雪兒鼓勵的說,“本來就是,生活是很簡單,沒有想象中那麽多的需求,你去做一些喜歡做的事吧!我支持你。”
曉曉猶豫了一下,說道,“好吧!我想做的……呃…….好久沒聽你彈古筝了,特別想聽。”
雪兒拉起曉曉的手,“好,走吧!”兩人并排走向亭子。
一路上曉曉沒有怎麽說話,雪兒一直逗他,曉曉也只是微微一笑。雪兒明白,他的心情不好,就安靜的陪他慢慢走。
到了亭子,曉曉坐在石階上,雪兒準備好,開始了。這次她先是彈一曲《侗族舞曲》,表現出熱愛美好生活的歡樂情緒,曉曉上次聽雪兒提過,可是現在一點也沒聽出其中歡快的韻律,只有滿腹的惆悵。
還記得上一次來這裏,本來以為他已經領悟了,現在看來只有經歷真正讓人明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他還是走的太少。伴随音樂,曉曉一個人胡亂的思索。
看到一邊的曉曉漫不經心,雪兒換了一區《高山流水》,這是曉曉唯一耳熟能詳的曲目,聽到昂揚頓挫的熟悉的音符,曉曉緩過神來,他自然明白鐘子期與俞伯牙知音相遇,高山流水的故事。
想起以前的朋友,身邊的人,可以稱的知己的人有嗎?小蟲,張遠,劉邁…這些都是他要好的朋友,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有不打不相識,有一見如故的,是彼此可以為對方甘心付出的朋友,但不是知己。眼前滿臉洋溢笑容的雪兒,是他第一個感覺到愛的女孩,但她只是一個簡單、善良的女孩,他從來沒跟她說過自己的內心的想法,她也并不理解自己,她只是一個很喜歡自己的女孩。他想到了張老先生,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老人,其實他說的沒錯,也許自己就想他年輕時候的影子,他是第一個讓曉曉感到能深入內心的人。
故人已遠去,今人怎麽能不傷悲。
曉曉讓雪兒不斷的彈這首曲子,也算是一種緬懷吧!不知聽了多久,天色暗了下來,雪兒顯得也有點累,曉曉拉起雪兒,下山了。
冬天結束了,春天要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