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7

蕭姝讀小學前， 有段時間跟着爺爺奶奶生活。

爺爺奶奶住在鄉下老家。遠離城市喧嚣，依山傍水，環境清幽。

據說附近還有一片別墅區， 每到夏天， 許多有錢人會來這裏避暑。

農村生活跟城市區別很大，村子裏， 每家和每家挨得很近，鄰裏經常坐在一起下棋打麻将。

大人們關系親近， 小孩之間來往也非常密切。

農村裏的小孩， 更加遵循天性， 野蠻生長。屁大點孩子， 還處在無畏無懼的年紀，對世界充滿好奇。每天爬山下河， 匍匐在地面上捉知了。

而且孩子們很容易親近，遇到怕生的蕭姝，聽家長說「要帶着妹妹一起玩」, 就熱情的把烤好的知了肉掐下來，分給她吃。

蕭姝膽子小， 最開始有些害怕。跟其他孩子相處一兩個月， 漸漸放開了, 也試着把腳伸進涼涼的河水裏， 和小夥伴一起分吃幾毛錢的零食。

某天， 老家剛下完雨。

小河積滿雨水， 水面比平常高， 水流湍急。生活在附近的小孩，都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随便去河裏玩。

但蕭姝第一次在老家過盛夏， 剛發現在河裏玩耍的快樂，膽子慢慢變大。她獨自來到河邊，小小的女孩慢慢進入小河裏。還沒站穩，就被河水沖走了。

清澈的河水一路往下游，蕭姝覺得害怕，在水裏拼命掙紮，大聲喊救命。

河流仿佛永遠無止境，不知道通向哪裏。蕭姝腦袋暈乎乎的，嗆了好幾口水，手腳都撲騰不動了。

她兩眼一黑，徹底虛脫之前，小手被一只溫暖的大手拉住。然後，整個人被抱起來。

幼小的蕭姝害怕極了，全身瑟瑟發抖，使勁往人家懷裏鑽。

“你還好嗎？”耳邊響起的聲音很好聽，是個大男孩。

蕭姝擡頭看去，瞧見一張好看的臉。眼睛很漂亮，像美麗的黑珍珠。但這顆珍珠光芒很黯淡，蒙了一層陰霾，明顯遇到不開心的事。

蕭姝定定看着他，居然有點呆了，伸出冷冰冰的手，觸摸男生的眼睛。

“你是哪裏的孩子？為什麽掉進水裏？”

男生詢問幾句，見蕭姝沒回答，身體微微發抖。

三四歲的女孩，掉進水裏，肯定吓慘了。

男生想着，幹脆把他帶回房間，給女孩找了一件幹淨的衣服，再把換下來的濕衣服交給阿姨洗淨烘幹。

他才九歲，身高也就一米三，去游樂園還能享受兒童票。

但蕭姝太幼小的，男生的衣服在她身上，變成大號連衣裙，非常寬松。蕭姝捧着熱熱的牛奶，坐在床邊，晃動光溜溜的腳丫。

她現在終于從危險邊緣回過神。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忘記害怕，饒有興致打量男孩的房間。

“哥哥，這裏是你家嗎？好大啊，比我家大好多。”

“這裏不是我家。”男生回答，眼底的情緒更加低落。

他今年還在讀小學，本來也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卻因為家庭原因，早早感受到人間冷暖。

其實，男生家裏不窮，反而還算有錢。可在有錢人的圈子，利益牽扯更複雜。簡單來說，因為自己家裏不夠有錢，所以必須巴結更有錢的人。

他出現在這裏，正因為某個「更有錢的人」舉辦宴會，所以父母帶他來參加。

父親平常穩重深沉，不茍言笑。在其他人面前，卻必須謹小慎微，努力讨好他們。

不僅長輩，連同輩也如此。幾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女孩，全都圍在一個穿粉色連衣裙，帶着鑽石王冠的女孩跟前，衆星捧月讨她開心。

男生讨厭這種氛圍，只想盡量躲遠。結果，撿回從河裏飄過來的蕭姝。

“哦。”蕭姝又晃晃腳丫，從床上跳下來，“我知道啦，你不喜歡這裏！”

男孩低頭看着蕭姝，輕輕「嗯」了一聲。

“那你跟我回家吧，我帶你爬山，抓知了，去河裏撈魚。”蕭姝停頓片刻，又搖搖頭，“現在不可以撈魚，我剛才撈魚，就被沖跑了。”

蕭姝雖然對死亡和危險，都沒有具體感覺，卻知道什麽事不可以做。

男生靜靜望着她。雖然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回到父親身邊，陪他虛情假意應付有錢人，或者讨好別的有錢小孩。

但莫名其妙的，聽到小女孩奶聲奶氣描述的場景，他想要叛逆一次。

“好。”

男孩拉着小姑娘的手，沿着河流一路往上。走了二十多分鐘，來到蕭姝生活的村莊。

蕭姝回到熟悉的環境，立刻開始撒歡，帶着穿着像王子似的男生肆無忌憚玩鬧。還要求他把自己抱起來，摘樹上的果子。

“這個很甜，你吃。”蕭姝把擦幹淨的果子遞給他。

男生嘗了口，點點頭說，“很甜。”

蕭姝笑得見牙不見眼，“你如果喜歡，我每天給你摘。”

後來，男生真的每天過來，陪她瘋瘋鬧鬧。他眼中的陰霾漸漸消散，瞳孔染上笑意。

一連過了小半個月，某天，男生突然說，“蕭姝，我明天該走了。”

“啊？”蕭姝聽到這個消息，扁扁嘴，難過的問，“那你什麽時候再來？”

他搖搖頭，“不知道。”

“為什麽要走啊？”小女孩沒有「離別」的概念，心裏難過，聲音可憐兮兮的。

男生有些慌，胡亂安慰她，“……其實，我也很想留下。”

“那。”女孩子想了想，随口說，“你嫁給我，做我媳婦。”

“……”男生活到九歲，第一次被求婚，不知道應該怎麽反應。

“只要你做我的媳婦，就可以進我家門，和我一起生活。”小女孩覺得很有道理，振振有詞的解釋，“村裏他們都那樣。”

男生認真思索半晌，點點頭說，“……好。”

蕭姝滿懷期待，以為從今以後，她就可以和好看的哥哥生活在一起。

結果，哥哥還是走了。後來第二天、第三天，他一直沒有來。

蕭姝悶悶不樂好久，奶奶注意到小姑娘的情緒，問她發生什麽事。知道以後，不給面子的嘲笑蕭姝。

“傻丫頭，你一個女孩家家，娶什麽媳婦？”奶奶摸摸她頭發，樂呵呵笑着說，“就算你想給人家當媳婦，也得再過二十年呢。”

奶奶覺得這事好笑，告訴爺爺，爺爺又告訴下棋的李老頭，李老頭回去告訴李奶奶。短短幾個小時，全村人都知道蕭姝幹的蠢事。

氣得蕭姝直跺腳，兇巴巴警告他們不許亂說。

再後來，蕭姝被父母接回城裏，開始接受學校毒打。她性格重新變得乖巧起來，老家的事情，漸漸被淡忘，包括那個開玩笑的婚約。

結果到最後，蕭姝都沒有問過大哥哥的名字。

記憶回籠，蕭姝錯愕的瞪大眼睛。

“所以，你……”她直勾勾盯着江行知，感覺自己失去語言能力。

難怪江行知會找到自己家，原來他早就見過自己。

蕭姝萬萬沒想到，冰冷疏離的丈夫，居然是二十年前陪自己一起瘋一起野的大哥哥。四舍五入，他還救過自己一命呢。

“嗯？”江行知知道她想起來了，反應依舊很平淡。

蕭姝結結巴巴問，“你是因為小時候見過我，才跟我結婚的嗎？”

“嗯。”江行知坐姿端正，四平八穩的說，“我們有婚約。”

婚約……

蕭姝耳邊依稀響起當年，自己說過的「豪言壯語」：

「你嫁給我，做我媳婦。」

「只要你做我的媳婦，就可以進我家門，和我一起生活。」

啊這……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時光機，蕭姝一定要穿越回二十年前，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亂說什麽呢！

天吶！

她當初年紀小，選擇性遺忘在老家的經歷。自以為人生前二十年，乖巧、文靜、淡然如菊。

哪知道，自己還有這麽一段黑歷史。

“對不起，我完全不記得……”蕭姝羞恥極了，聲音小的像蚊子嗡嗡。

“沒關系，你現在想起來了。”

蕭姝被負罪感埋沒，頭垂的更低，“其實，我當時是……開玩笑的。”

“嗯。”江行知雲淡風輕的說，“我現在知道了。”

現在知道，表示在此之前，他一直都當真了嗎？

蕭姝總以為，婚姻是江行知單方面安排的，沒有問過自己意見。

誰能想到，結婚這件事，居然是自己曾經許下的「約定」。

這麽想想，江行知真可憐。

我好像有點渣——蕭姝內心默默檢讨自己。

不對，應該把「有點」去掉。

我特別渣。

“江行知，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蕭姝愧疚又自責，嗫喏着想問清楚。

結果，話還沒說完，兩個人同時聞到一股糊味。

“啊！我的湯藥！”蕭姝大叫一聲，沖向廚房。

顯然已經晚了，藥盅裏只剩下一層草藥殘渣，湯幾乎被熬幹了。

蕭姝快被自己蠢哭，“我完全忘記這回事，現在藥材都用完了，怎麽辦？”

“沒關系。”江行知說着，咳嗽兩下，“小病，過兩天就好。”

“那可不行！別輕視感冒，它是萬病之源。”蕭姝思索片刻，說，“我明天下班以後，熬好藥給你送到公司。”

江行知眼底露出幾分笑意，回答，“好。”

當晚，江行知沒有久留，很快開車離開。

留蕭姝輾轉反側，默默感慨自己的睡眠質量，真是越來越差。

最近降溫，好冷啊。她裹緊被子，還是覺得不夠暖和。

江行知好像體溫偏高，如果這種時候——

想什麽呢？睡覺睡覺！

蕭姝終于睡着，這一覺卻不安穩。她久違的夢到小時候。

幼小的女孩被水淹沒，生死一線。這時候，岸邊突然伸出一只手，撈撈握住她。

男生身上仿佛散發着光芒，溫暖而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