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時間推移到上個年底的冬天。

你躲在威廉姆斯·斯諾瑪的衣櫃裏窺視正把挎包丢在沙發上的女主人。

那個聖誕節,就像這一次那樣,我在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我錯過這些節日并非因為它們無足輕重,就像你雖然愛着你的寶貝女兒,卻總是嚴厲呵斥她一樣。

直到整個聖誕節的氣息消失殆盡,格洛麗亞在我常去的酒吧找到了我,也許是壓抑着憤怒,又也許是難得平靜,對于那表情,我早就忘得一幹二淨。

她把我叫到家裏去,非要讓我喝幾杯茶水才肯進入她的重點。

「你是怎麽了,二哥。」她坐到最長最正中的沙發上去盯着我,盯着我把她遞過來的茶水喝的一幹二淨。

好極了,正如你看到的。我把茶杯向桌面中間推了推。有哪裏不對嗎,還是傑拉德又對你說什麽了?總之別相信他對你提起的關于我一切的事情。我說。他總是散布些恐怖消息,還記得他上次和你說懷疑與你同組的那家夥有第歐根尼綜合症嗎。

「為什麽聖誕節不肯來和我們團聚,我們所有人都在等你。」

但我打了電話過去,給你們所有人。

「這不一樣。」

我壓根不在地球,那天。

「我看到你了。」她的眼中劃過一道明顯的鄙夷。「就在你家裏,桌上擺滿了酒瓶子,還開着電視,卻和大家關注在不同的頻道。」

哦——別把我說的像個酒鬼好嗎,親愛的老妹。我可沒閑情逸致坐在電視機前聽聖誕曲喝啤酒。我把身體窩進沙發,悄悄用餘光看着格洛麗亞。

我看見那架飛機撞在了山頭上。

爆炸驚飛雪花,把雪山喚醒,飛機的殘害蕩出優雅的弧線向山下墜去。電視機裏沒有一絲聲響,我記得是自己把它靜音後又把遙控器丢出了老遠。

你躲在索納爾的衣櫃裏窺視正把挎包丢在沙發上的女主人。

「別騙我了。」

你應該待在老爹的家裏,為什麽跑來監視我。我沉下聲音去看她的表情,被拆穿到無法再做掩蓋,就不得不承認。這陰天的氣氛古怪,昏昏欲睡的紗簾伸手遮住眼前唯一的光亮渴望繼續沉睡。

巧合,就是格洛麗亞從午夜就被警局叫去值班去了,路過我家的這條并非必經之路。

綠燈軍團很安分,并在平安夜前一天就給所有的地球戰士放了假,可惜的是我已經無權享受那休假日了。我從老遠仰望地球的方向,但無論如何在伊斯莫特都看不到那藍色的不發光球體。

提起地球上的聖誕節,我發現煉克表情變得不太自然。我只是假裝不記得最初我們究竟是如何相識的。在哪一條漂亮的小街道上,誰是紅色誰是綠色,誰先給誰的鼻梁骨來了個裝飾品。

它們始終由單一的,內聯的區域組成。

所以我知道,煉克對我說過關于他家不想再勾起的回憶。

煉克勸我在就在這裏過一年就一次的聖誕節,當聽我談起我并不打算在這天把自己圈在老一輩家裏的時候。

「到底隔閡有多厚,我只想知道為什麽你那麽抵觸去見我們的爸爸,即使是平安夜這種應該停止對家庭災難的贅述而放下偏見去進行團聚的時候。」我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态度,老妹更像是在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小孩。

不,煉克,我要回地球。至少是浸泡在那氛圍裏就好,會比沒泡在福爾馬林的屍體更不容易腐壞。我拍拍他的肩膀說。如果你想留下來就留下來吧,不過沒有聖誕樹和被馴鹿拖起雪橇的聖誕節可稱不上是聖誕節。

「你在害怕什麽。」

沉默只能換來變本加厲的催促。我開始認真思考她提出的問題——隔閡,抵觸,害怕,這些詞語淺顯易懂,不用翻閱詞典就能理解意思,但沉默還在繼續,是謊言的序曲。

我沒在看電視,也沒在喝酒,桌上未開蓋的瓶子是我準備喝但沒喝的證據。宿醉更像是一種在公衆面前的展示,如果有人陪你喝,如果有人聽你喊,如果有人看你哭,那麽表演才會開始,因為歇斯底裏症只能在有觀衆的情況下才會發作。

我只是認真想,看着桌子上的照片認真想。我發現我的腦袋瓜給我展示出了一幅畫面,哪年哪月我用鑰匙直接打開老頭子的房門,他站在窗戶邊,用拐杖拄着地來幫幫他那兩只不中用的腿,我悄悄關上門,在陽光下看見他舉着一幅全家福的照片,只是看到了一個角,我就知道那是一張全家福——我們每個人手裏都有一幅一模一樣的。

在他的牆上,書櫃內,桌子邊,抽屜裏,我從來沒見到這張照片出現過。

噢,距離平安夜的一天前。畫面移動到牆上挂着的日歷。

我咳嗽了兩聲,提醒窗邊的人有客人到訪,快把那該死的照片放下吧。

上光蠟可以保護木材和皮革。你明明知道直接告訴你對面的同事也沒有問題,卻非要假裝一個別人的字跡在他的桌上留個字條。當然,一個小拌嘴還不至于讓你故意給別人使壞,可你為什麽就是不肯直說呢。

沉默。沉默。

我坐在沙發上反複回憶這個畫面,電視機閃動的畫面,從冰箱取出的啤酒散發沁人心脾的冷氣,桌子腿咯吱咯吱的責怪,挂鐘滴滴答答的唠叨,擺在桌面上一模一樣的照片問我我究竟是誰。

我只是不想過去那裏,沒有原因。我看着格洛麗亞的眼睛說。

照片用幹巴巴的聲音問我,它發黃,卷邊,仿佛也想要一個能夠救救它老腿的拐杖。我沒法去回答,那個背影捏着我的心,但凡想起馬上就動彈不得。

後悔,同情,我甚至開始回憶小時候關于父親的幻想,即使我依然記得自己的童年生活不是多快樂,但幾十年的生活沒有人只會對自己的家人留下痛苦的記憶。

晚做總比不做好。

安安靜靜地讓我待一會,我就想一個人待一會有什麽錯嗎。我說。我不想到那裏去,彌漫着酒的味道,像是我從第一步就掉進了酒窖裏。好在酒精過量還能讓咱們的老爹不太容易被蛆蟲靠近。

我在門口徘徊了很久,最後還是轉身離開了。摩托車從熄火到重新啓動已經是完全冷卻到點燃的過程,平安夜的巴爾地摩展示自己迷人的身姿。我坐在最後一級臺階上,聽着從屋子裏傳來格洛麗亞的高昂的語氣,有父親的回答。接着腳步聲愈來愈靠近房門,卻在最後一秒轉向了右邊,廚房,我知道那裏。

你躲在UMA的衣櫃裏窺視正把挎包丢在沙發上的女主人。

這是一張醜陋的臉。

魚類和海鳥錯把塑料當做食物而嗆死,這與你有關。

她開始對自己喪失信心,這與你有關。

他向律師簡要介紹了這個案子,這與你有關。

「聖誕節,名義上的聖誕節。」

我說。就像名義上的食物,水,空氣,沒有人規定你要怎麽去吃去喝去呼吸才是正确。他所說的那一套,榮譽,尊嚴,火紅的頭發——我抓向自己頭頂的短發。我也有自己的想法,關于聖誕節的那一套也是。

然後我把實視線轉向窗戶,高聳的井架點綴着油田的景色,色彩,光亮,綠色和生命的氣息,只不過這些都是腦袋給出的幻象,眼前只是凍住了玻璃的冰。

為了創作它,首先你得為你而創作。為了說謊話,首先你得說服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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