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是不是很多餘?
陸以給那楠倒了杯水,讓他喝。那楠一口喝下,溫水刺激到了口腔內壁的傷口,疼得他嘴唇直哆嗦。
那楠雙手抱着那杯水,抱怨:“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你可以打電話。”陸以說。
“怎麽好意思打擾你倆約會。”那楠似乎想笑笑,但嘴巴太疼,他也沒能笑出來。
“那你現在就好意思打擾了?”
那楠眯着他腫脹的右眼,難得有些尴尬:“老師你看我都這樣了,稍微對我溫柔一點吧。”他又看向陸以,可憐巴巴的眼神,搭配他這張五顏六色的臉,效果拔群,“陸哥,我沒地方去了。”
“那你先在我這兒住幾天,”說着又揪過他下巴:“怎麽弄的?被人揍了?”
那楠撇開陸以的手,移到一旁:“你倆約會繼續啊,我不打擾你們。”
“還輪不到你打擾,”陸以抓着那楠的胳膊,“你要不要去醫院?”
“用不着。”
“那你去洗一洗。”
那楠站起來,往浴室走了兩步又回過頭:“陸哥,你的衣服……”
中午離開的時候他還穿着陸以的衣服,T恤是巴寶莉的,短褲便宜點,但無論T恤還是短褲,都在地上磨壞了,還糊滿鞋底印,粘上的血跡看樣子也洗不幹淨。現在那楠被趕出家,更賠不起。
“先別管衣服了。”
那楠進了浴室,陸以拿着手機要出門,聞兼明問:“去哪兒?”
“買碘伏和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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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聞兼明一臉無法理解的樣子,又解釋道:“總不能這幅樣子把人趕出去。”陸以拍了拍聞兼明的肩,“沒事,你晚上睡我房間,我睡沙發。”
“你沒看出來那楠是故意賴上你的麽?”
陸以沒說話,轉身出了門。
他當然看出來了,如果說沒能拒絕別人是因為他很難拒絕別人,但是沒有拒絕那楠是不想拒絕他。可能是在外面漂着的時間長了,不知道那楠是不是本地人,但本能地嗅到他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漂泊無依的味道。
當初程錦文出國,陸以申請了兩年都沒能出去,畢業後只好一邊工作一邊繼續申請。他只身沉沒在這偌大的陌生城市,每晚在逼仄的出租屋,面對窗外燈火闌珊的廣袤建築,他卻明白,哪怕拿出最大的音量呼喊,也只會被這鋼鐵森林所吞噬,得不到一點回音。
他總能從那楠身上看到一點熟悉的影子。這種感覺聞兼明應該無從體會,也無法了解吧。
那楠洗完澡,換上了自己的T恤和短褲。膝蓋上結的血痂被洗掉,沒走幾步,血滲出來,沿着小腿向下蜿蜒。
他無所謂地走到聞兼明旁邊坐下,從茶幾上扯紙巾擦腿,問:“陸哥呢?”
“樓下買碘伏了。”
那楠把下巴擱在左邊膝蓋上,專心地擦拭着自己的傷口。傷得最嚴重那一塊在右邊膝蓋內側,水泥地上擦破了嫩皮,很大一片。
“我感覺他喝得挺暈的,你怎麽讓他一個人去?”
聞兼明靠在沙發上,翹着腿,拿着手機正在問陸以人在哪兒。的确不該讓他自己去,樓下就有藥店,不知道人去了哪兒,這麽一陣都還沒回來。
“老師,你倆下午什麽時候出去的,後來去看電影了嗎?”
聞兼明不搭理那楠,但他并不罷休:“老師,你是不是怪我這時候出現,打擾你倆的約會啊。要是我不在,陸哥也不會撇下你一個人跑出去。”
那楠吸了吸鼻涕:“但我也不是故意的,跟家裏吵架,被我爸媽趕出門了。本來心裏有火,又跟一群打籃球的學生起了沖突,挨了頓揍。沒錢,又沒什麽關系很好的朋友,真沒地方去了。”
“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很糟糕,我自己親爹媽讨厭我,親弟弟也讨厭我。別人就算了,老師,你也讨厭我……”
陸以給他回了信息,說他正在回來的路上。聞兼明從手機擡起頭,看着那楠:“我不是陸以,你跟我說這些不會有你想要的效果。”
“……”
“你覺得我在跟你裝可憐,騙取你的同情心?”那楠嘆了口氣,又吸了吸鼻子,“算了,我早知道您鐵石心腸,不該跟您說這些。”
聞兼明冷哼一聲,他簡直氣笑了。
“不跟陸以一樣被你牽着鼻子走就是鐵石心腸?乞丐這門生意未免太好做了。”
那楠那副可憐巴巴的神色頓收,看樣子是被聞兼明的冷言諷刺得有些生氣,但陰鸷的神情轉瞬即逝,馬上他就艱難地咧着唇,露了一個輕浮的笑容。
“老師你今晚不走嗎?”
聞兼明斜了他一眼:“也輪不到你來趕人。”
“只是感覺你會心情不好。”
“我為什麽會心情不好?”
那楠攤開手:“我也不知道,你看到我總會心情不好,為什麽呢?”
“你覺得是為什麽,這難道不是你的目的?”
聞兼明雖然不似陸以那樣和顏悅色,什麽都好說話的類型,但自認并非脾氣暴躁,會無端發火生氣。相反,他算是很理性的性格,哪怕情緒上頭也會相當克制。之所以每次見到那楠就覺得煩躁,這全是因為對方搓火的水平非同一般。聞兼明覺得那楠每次為了惹惱他都不遺餘力,目的就是把自己搞得火冒三丈。
比如現在。
那楠當然沒有承認這是他的目的,他抿着嘴唇,一張腫脹的臉上卻有得意的神情。
陸以回來了,買了紗布、藥水和膠囊。
那楠說藥就不用吃了,陸以把膠囊掰出來放到他手上,又給了他一杯水。
“夏天傷口容易發炎,你剛還沾了水,吃了。”
那楠忍着嘴痛,還是接過來吞了。
他給自己塗藥,包紗布,處理一些不方便的地方,例如胳膊外側,陸以就默契地把東西接過來幫他。
陸以舉起眼藥水:“消炎和去紅血絲的。”
那楠偏着頭躲:“這個真不行,我從小就怕滴眼藥水。”
陸以皺了眉:“你怎麽破事這麽多,快點啊,不然你這眼睛明天充血更厲害。”
“真的不行,點不進去……”
他話未落音,陸以已經扶着他的頭,往他眼睛擠了兩滴。果真沒有滴進去,那楠本飛快躲開了,還嚷嚷着不是他想躲,是腦袋自己動了。
陸以不信邪,又滴了兩滴,在藥水落下的那一刻,那楠眼睛迅速地閉上,藥水像眼淚一樣順着眼眶橫流。
“我都說了不行。”
“乖,別動。”陸以拍了拍那楠的頭頂。
“……”
這三個字像是有種奇怪的魔力,那楠頓時渾身僵住。陸以眼疾手快,撐開他的眼皮,往眼球上點了兩滴。
像哭泣時一樣,視線變得模糊扭曲,那楠又想眨眼。
“先別眨眼。”
那楠仰着頭,一只眼睛像濕漉漉的小鹿眼睛,迷迷地看着陸以。
陸以就在他身前,一條腿跪在他腿側一側,一只手撐着他的肩。見眼藥水已經點好了,準備起身,卻沒能起得來,那楠雙手繞過他的腰,一把抱住了他。
“陸哥,你真好,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溫柔過。”
“行了吧,讓我起來。”
那楠還挺喜歡撒嬌的,特別是親熱過後。陸以倒是不排斥,反而挺喜歡年輕男孩子跟他撒嬌。但現在聞兼明還在一旁,多少有些尴尬。
但那楠箍得很緊:“真的,要不是我先認識老師,我肯定會先愛上你的,哥。”
陸以額角跳了跳。
“不至于,你還是愛你老師吧。快放開,我要去洗澡。”
那楠把臉埋在陸以胸前蹭,低聲訴說:“我跟爸媽吵架,被他們趕出來了,他們不要我了。”
陸以有些無奈:“我說了你可以在我這裏住幾天,反正我一個人住,不礙事的。你爸媽也不會不要你,他們正在氣頭上而已。”
“你不明白,他們是真的不想要我。我很垃圾,我有個特別優秀的弟弟,他們三個才是一家人。”那楠開始吸鼻涕,“從小到大生活在這種家庭中,我覺得我很多餘,有時候會不想存在在這世界上,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那楠在哭,眼淚已經滲透了陸以薄薄的衣服,濕漉漉地沾在他胸前的皮膚上。他也顧不得被一旁沉默不語的聞兼明看着的尴尬,擡手輕輕梳理那楠半幹的頭發。
“你別這麽想,沒有人會覺得你多餘。”
“你和老師不會覺得我多餘嗎?不會覺得我打擾到了你們嗎?”
“不會的,別亂想,去睡一覺就什麽都好了。”
那楠仰起淚眼模糊的一張臉:“哥,你有一點喜歡我嗎?”
陸以撇着腰從茶幾上扯了兩張紙按在那楠眼睛上:“嗯,別哭了,沒事的。聽話,快去睡覺。”
那楠胡亂摸了兩把臉,還是仰着,把下巴抵在陸以胸口,耷拉着眉毛。
“哥,我想作愛。”
“……”
陸以又去分那楠的手:“你是不是腦子也被揍壞了?”
“沒有,和我做吧,我現在真的很需要別人需要我。”
陸以用力掙了兩下,但那楠勒得很用力。陸以下意識看向聞兼明,自然看到一張十分精彩紛呈的臉。
“那楠,你別抽瘋。”
“求求你了,和我做吧。”那楠帶着哭腔說,接着他一臉眼淚轉向聞兼明,“老師,對不起……我也不想讓你看到我這一面,但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
他松開了陸以,卻崩潰得更加徹底,開始抱着膝蓋大哭。
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只有那楠那種壓抑而絕望的哭聲……
已經十分鐘過去了,那哭聲一點也沒有消減的趨勢。
聞兼明和陸以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聞兼明很想直接把那楠扔出去,但陸以肯定不會同意,再說,這也不是他家。
兩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陣,陸以喉頭終于動了動,有些難為情地說:“要不然你今天先回去,很抱歉啊,我下次請你吃飯吧。”
聞兼明靜默良久,才點了個頭。
陸以踟蹰片刻站起來,拉着那楠去了卧室,房門随之關上。
聞兼明也站起來,拿上自己的東西,其實今晚他早就該走的,只是有些不甘心。但到了現在這種可笑又讓人胃疼不已的狀況,他也不得不離開。
他拉開了陸以家的入戶門,踏出第一步之後,突然遲疑了。他緊緊握住門把手,猶豫了大概三秒,立馬收回了腳,把門“砰”一聲關上。
聞兼明把手裏的東西丢在沙發上,把襯衣領扣解開,衣擺從褲子裏扯出來,大步走到陸以的卧室門口,不由分說推開了那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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