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安分點
陸以公司遇到一個比較棘手的案子,難得加了回班,下班時天色已晚。陸以打算叫上所有人一起吃飯,回到辦公室發現有七八個未接來電,撥回去才知道那楠因為打架鬥毆被抓了。他倉皇失措抓起車鑰匙,直奔派出所。
被帶走的不止那楠一人,還有另外兩男一女,看起來和他年紀差不多,四人穿着款式一樣的運動T恤,胸前是同樣的logo印花——Xports。
因為賭氣從便利店離職後,那楠有些後悔。他覺得是自己一時頭腦發熱、太過任性才把聞兼明氣走的,于是想着如果他表現好點,是不是能夠挽回點什麽,就又主動去找了工作。
翻遍招聘啓事,他發現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那些不需要技術和經驗、工作時間長,時薪還特別低廉的工作,那些工作和他本人一樣一無是處。
簡歷胡亂投了幾天,即使在便利店員和服務生這兩個行業他都毫無競争力,一個電話都沒有,倒是一家滑板俱樂部給他打了電話,說他們需要找一個經驗豐富的滑板老師。
那楠曾經滑過很多年滑板。在他剛上小學的年紀,那奕衆望所歸選了鋼琴,家裏立馬就有了一架價值不菲的鋼琴。而他撒潑打滾、絕食抗議,才得到一塊廉價的滑板。
不過這種不被認可的熱愛毫無意義,在其中投入的時間和心血在他父母的眼裏一文不值。盡管一邊和父母吵鬧,一邊滑了些年,在升入高二後,因為他一團糟糕的學習成績,滑板成了這一切的元兇,被他爸給砸了,聲稱如果他還要繼續滑滑板,那就從家裏滾出去。
那會兒他沒有從那個家裏滾出去的資本,其實現在也沒有,不過現在他有了勇氣。
有勇氣,但是沒什麽自信。那家叫Xports的俱樂部要的是經驗豐富的滑板老師,而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滑了,他不太敢去丢人現眼。陸以讓他去試試,反正人活着總會丢人現眼,也不多這一次。
沒想到竟然選上了。
事後了解到這個俱樂部影響力還挺大,全國各大城市都有點,每年都會舉辦各種民間的國內、國際賽事。特別是近年滑板被納入奧運項目之後,興起了一陣滑板熱,俱樂部更是迅速壯大。
那楠去面試做技能展示時,負責人就說了,他們一方面是招滑板老師,給一些毫無基礎的學員授課,另一方面,是培養自己的團隊,要參加國內外各種比賽。還說那楠很有潛力,希望他加入。
這看起來是一條不錯的出路,陸以也為他高興,但那楠本人卻一天天萎靡了下去。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工作,再加上他誠心的道歉,然而這些也并不能挽回聞兼明。
陸以到時,其他幾個被抓的家人已經等着了,警察把事件的過程彙報了一遍。
下午下班後,那楠和俱樂部另外三個夥伴在一家烤串店吃飯,其中那個女孩去衛生間路上遇到了兩個男人的騷擾,其他三人見狀上去幫忙,和這兩個騷擾男打了起來。
雙拳難敵四手,倆猥瑣男很快被打趴下求饒。本來到這兒就算了,但那楠不顧同伴阻攔,按着自己身下那人,掄椅子往死裏打,把那人打得頭破血流,警察來了後人直接送進了醫院。
Advertisement
看起來像個領導的警察打着官腔:“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受害人同意和解,條件是你們打人的要賠償人醫藥費,營養費,誤工費……”
“什麽受害者,我才是受害者好吧,那倆混蛋就是自個活該……”女生嚷嚷道。
“姑娘,你可不能這麽說……”
“那我要怎麽說?我活該被流氓摸?”
“那你也應該找警察,而不是私自鬥毆,還把人打這麽嚴重。受害人要不願意和解,你們都夠判刑的。”
被摸的女生氣得不輕:“那你就說我是不是活該……”
“沒有人活該,按法律,他倆該被拘留15天,罰款500元。”
“…………”
警察靠過來,看着女生:“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他不會和解,你們跑不了判刑的。所以各退一步吧,想想你們也把人揍得挺慘,其中一個躺醫院一時半會都下不來床……”
陸以插話進來:“對方要多少?”
警察說了個數,另外兩男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就說,那人也不是他們揍的,都是那楠一個人下的狠手。
“反正受害人要這個數,不然就要上法院……”警察說。
“那也輪不到我們……”
警察沒說話,算是默認,監控裏狠揍別人的就是那楠,這點證據确鑿。
陸以走到那楠身邊,雖然他把別人揍得很慘,他自己臉上也挂了彩,看起來倒是他們這邊這些人裏被揍最慘的。
“要不要和你家裏聯系?”陸以小聲問那楠。
“用不着。”
“陸哥,你也不用管我,是警察非要讓我聯系個人。”
陸以按了按他的肩膀,轉頭跟警察說:“我們願意賠償,麻煩你們去和對方協調。”
那女生也趕緊插話進來:“不管最後賠多少,我們都出一半,怎麽說那楠也是給我出頭。”
“哥……”
“今天我可以把人帶走嗎?”
“可以,過來辦個手續。”
折騰到了半夜,陸以開車載着那楠回家,城市的喧鬧沉寂下去,深夜的城市寂寞得如同挂在天邊的昏暗的月亮。
“還好嗎?”陸以問,“要不要去醫院?”
“……對不起。”
陸以詫異地看了那楠一眼。
“這筆錢我先欠着吧,以後會還。”
他有些局促,無意識地用手指搓着左手手腕上的紋身。被破壞的皮膚早已經痊愈,凸出的疤痕顏色更淺,這些交錯的傷痕形成圖案,遮蓋另一些交錯的傷痕。
“別傷害自己。”陸以淡淡說道。
那楠立馬停止揉搓自己的手腕,把左手放到身側,避過陸以的視線。
“記得我們第一次在Monkey Club見面嗎?你用垃圾桶把一個大個砸暈了……”
不知道陸以想說什麽,那楠只“嗯”了一聲。
“還有那次你在我家門口,渾身是傷,你說你和家裏吵架,又和別人打架,七八個人打你一個……聞兼明認為你有情緒問題和暴力傾向,讓你去看心理醫生。但我覺得,與其說是你控制不住脾氣要和人打架,更像是你希望別人來揍你一頓。
“在被拒絕、被傷害的時候,你是對別人憤怒,還是對你自己?”
那楠垂着頭,從喉嚨裏咕嚕出來幾個字:“別說了……”
“自我厭惡、自我憎恨、自尊感低,以至于破罐破摔,什麽都不在乎了。想過為什麽會這樣嗎?”
那楠咬着發抖的嘴唇,說不出話。
“其實到處都是平庸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優秀的人是少數,平平無奇才是絕大部分。或許你的成長環境給你造成了某種錯覺——優秀才是正常的,資質普通的人是自己不努力不上進。但真實情況不是這樣的,智力、天賦,甚至‘努力’這種特質,都是與生俱來的,是上天的饋贈。”
沒有人比陸以對此的感觸更深,生為一個普通人在面對極具天賦的人面前的無力感。如果那楠真如他所說,那麽面對父母高要求時的無力感、面對自己優秀弟弟的無力感,日複一日的累積,也難怪他長成了現在這種樣子。
“總之,不管是讨厭別人,還是讨厭自己,都不要自我傷害。”陸以騰出一只手薅了薅那顆低垂着的腦袋,給了那楠一個笑容。
那楠看着窗外,對着路燈明滅的夜色陷入沉思,久久才背對陸以說了句:“哥,你要真是我哥就好了。”
陸以笑:“那我就不能睡你了。”
那楠終于牽了牽嘴角:“其實我不介意。”
“那楠……”
“嗯。”
“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冷不丁地,陸以說出這麽一句奇怪的話,但他有種預感,那楠會答應他。
果然,那楠幾乎沒有思考,立馬答應道:“好啊,反正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去。”緊接着又問,“怎麽一起生活?像男男朋友,還是哥哥和弟弟?”
“随便,都行。”陸以說。
只要有人和他在一起,并且不會輕易離開。
“會上床的哥哥和弟弟?”
“如果你願意的話。”半晌,陸以忍不住又确認了一遍,“如果你以後有地方可以去……”
“不會的,我這種人怎麽可能有地方可去。”
“如果聞兼明有天接受了你……”
“那更不可能。”那楠眼裏突然變得黯淡,但很快又狡黠地對陸以眨眼,“就這麽怕我離開你啊,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我怕我胃出血沒人送我去醫院。”陸以四平八穩地開着車,但心裏卻沒由來地“咯噔”了一下。
愛上那楠,愛上別人,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我今天聯系了聞兼明……”
“你不會跟他說我被抓了?”那楠突然緊張起來。
“……不是,說開學前請他吃頓飯。”
“哦……那他答應沒?”
陸以點頭。
“所以你安分點,別找事。”
“知道了。……陸以,哥……”
“怎麽了?”
那楠慢慢地晃了晃腦袋:“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