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品相關(38)
作品相關 (38)
種小麥或者稻米而煩惱了,“這些土地,要是種上了小麥,都不用出去再買饅頭了,這些荷花不能吃不能喝的,種它們作甚?”
他老婆提醒他,“爛泥裏面可以挖藕。”
中年男人想了想才說,“藕?那又不能當幹糧吃,種它作甚?!要不說,這裏的人腐敗嘛,真腐敗。”
我繞開了他們,慢慢在園子裏面安靜轉着。
快到晚上8點,萬荷千峰園最後一次清場,明天,這裏就是別人的地方了。
人群逐漸散去。
我繞到祖屋後面的晚楓亭,最後一次仔仔細細的看着這裏,似乎要把這裏全部裝在眼睛中,帶走一般。我不敢照相,我怕這些照片又一次引起致命卻無法阻擋的波濤。馮伽利略告訴我,人死liao,死liao,人一死就一了百了。
現在的我,已經不屬于這裏了。
只是,再怎麽留戀,再怎麽不舍得,終究要曲終人散。
周圍的廣播中已經開始播放‘難忘今宵’了,人們紛紛走向大門,然而園子中的燈一直亮着,似乎預示這夜晚并不是全部的終結。
游客離開,整個空間安靜了下來。
伴随着黑夜的到來,十餘輛汽車悄然而至。為首的則是幾輛黑色奧迪車A6,都是小號車,後面則是幾輛黑色梅賽德斯。他們不像游客一般,在大門外的停車場停下,而是打開了大門,直接開車進入萬荷千峰園池塘前面的草地上,壓碎了剛要發綠草坪。
司機打開那幾輛奧迪的車門,下來幾個人,園子中的燈光無比輝煌,我看的清楚那幾個人,都是地方臺新聞上的熟臉,而其中一個男人,戴着金絲眼鏡,穿着尼克服,就是燕城勳家五老太爺的孫子,勳暮生的‘大堂哥’。
随後,後面的人也打開了其中一輛梅賽德斯的車門,勳世奉從車子裏面走下來,這次有些不一樣,他沒有帶他那些白人保镖,而僅僅是帶着司機和助手一般的人物。
果然,‘大堂哥’鎮得住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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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畢竟是共産黨的天下,這裏又偏遠,似乎都沒有經過改革開放的洗禮,實在不适合那麽嚣張開着邁**,帶着等同于王室成員保镖一般的安保人員招搖過市。
勳世奉的舉止依然很沉靜,只是他修長挺拔的身材和身上萬古不變的深色手工西裝,以及國王般的存在感,讓他和周圍的官員立刻泾渭分明,說鶴立雞群也不過分,因為他沒有官員們那種‘公仆’的樸素感。
為什麽會是他呢?
萬荷千峰園的主人為什麽偏偏就是他?
那份‘蘇離’和‘勳世奉’之間的、長輩們訂下的單方面的婚約,對于他,除了是資本擴張的手段之外,還算什麽?
這個園子裏面的所有東西,一草一木,對于我都是稀世之珍。
更不要說爺爺拼命呵護下來的瑰寶,這些經歷了亂世、抗戰、解放戰争還有文革而保留下來的古董字畫,雖然曾經是蘇氏家族的私人收藏,可終究還是屬于整個世界的。
我爺爺生前一直想建一個博物館,可以永久無條件向公衆開放,展示這些民族文化的遺産,可是目前,它們都屬于一個財雄勢大的資本家,也許,終此一生,再沒有面向大衆的機會了。
在英國的時候,勳暮生曾經告訴我他哥哥向一個教堂收購一副被納粹殺害的藝術家的作品,人家不賣,他們給的回答就是,這些畫作應該被人們看到,如果挂到你的城堡裏去,它們将永遠無法面對大衆。人們需要看到這幅畫作。
勳世奉的回答:Let them buy it, let them bid me. (讓他們買下它,讓他們出的價格比我還要高。)
也許他外表彬彬有禮,冷淡又自持,其實骨子裏,他是一個具有極強獨占欲和征服欲的男人。普林斯頓的畢業生有很多,MIT的博士也不少,只是在最黃金的年紀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卻是鳳毛麟角,我想,性格才是勳世奉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吧。
他們進入祖屋的院子。
不能再看了,我收了心從晚楓亭下來,向外走。
其中一輛奧迪車的司機問我,“誰?怎麽還在這兒?”
我,“游客。”
“游客?快走吧,這裏不對公衆開放了。”
“好。”
祖宅外面有一座古香古色、雕梁畫棟的大門,雖然早已經沒有了搖曳着的燭火,不過夜幕總是把不那麽明亮的燈光壓的若明若暗的。
我在大門外面。
我看見勳世奉在這座大門裏面。
他聽見了聲音,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體,有些面無表情的看着我,似乎我是一個跑錯了場的演員。
至于我,只是覺得眼前的心情異常複雜。
這裏原本屬于我,今天卻屬于他。
我在門外,他在門裏。
可是,我卻似乎是走過了千山萬水來到這裏,與他相遇。
……
然而,我什麽都不能說,最後,也只是沖他笑了笑,終究還是離開了這裏。
我到外面,過了上下班的高峰,燕城的道路上顯得有些冷清,我的手機有震動,我低頭看着來電顯示,劃開了屏幕。
“Alice……”
“是我。”
“既然到了燕城,一起吃個飯吧。”
……
很久很久,我沒有說話,電話那邊的勳世奉也沒有說話,就這樣安靜着,似乎我們的通話已經結束。
可,并沒有。
終究,我回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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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和勳世奉吃飯,我忽然發現,自己沒有合适的穿着。
我帶出來的衣服不多,只有牛仔褲和襯衫,毛衣,外套和匡威的鞋子,穿這樣的衣服與勳世奉吃飯,這種違和的感覺,就好像聽到郭德綱與周立波宣布訂婚并且發誓一生相親相愛一般。
我想至少去買一條裙子。
可是小城市裏面實在沒有可挑選的餘地,市中心的荔枝百貨大樓中,只有一個名叫白領的牌子還算湊合。只是,那裏的一條裙子不但需要5000元+,更雷的是,它們的設計全是令人淡疼的水鑽和無語的蕾絲,穿上不像一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的白領,而像鄉鎮企業家的風騷的小老婆。
最後,我還是只能穿球鞋、牛仔褲和襯衣。
我能做到的就是把手機放在兜中,不要拎着那個據說能令他發狂的桃粉色機車包。
從小旅館的鏡子中,看着我這身穿着。
忽然想起來,很多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倫敦見勳世奉,似乎,也是這樣的打扮。
那個時候,勳暮生父親的葬禮結束後,勳世奉大約控制住了局面,他從紐約飛倫敦開金融會議,可以抽出1個小時的時間看看弟弟,并且請我們吃頓飯。
于是,我和勳暮生奉命開車從三一學院到倫敦,去觐見勳世奉先生,外加領飯吃。
因為複活節考試周剛過去,我和勳暮生經過了各種paper,course work,assignment,外加exam的洗禮,我不但寫了自己的作業,還幫他這只不靠譜的笨熊寫了一半的作業,于是我就被摧殘的活像一只直立行走的僵屍,木讷讷的。
從學校到倫敦不遠,差不多1個小時的高速公路,一路上,我都混沌沌的。
只是,當勳暮生把車子開進他們家在海德公園一號公寓的停車場的那一剎那,我沸騰了。
這是位于倫敦Knightsbridge的公寓,均價2000萬英鎊,頂層是一個卡塔爾的家夥買的,據說花費了1個億的英鎊!這裏是全球範圍內頂級豪宅中的頂級豪宅,相隔不遠的地方就是白金漢宮、不列颠自然史博物館和泰晤士河流。
那個時候,我和勳暮生互相對家世和背景都了解的不甚充分。
學校中,一切人和事都很簡單。
在三一學院這個圈子中,大家交人交心,不論家世。
我,“Lance,你哥哥太腐敗了!就為了在倫敦落腳打尖,就這麽燒錢,太禽獸了!”
勳暮生停了車子,淡淡的說,“這是我名下的公寓。”
我,“土豪啊!”
勳暮生,“我媽送的。”
那個時候我知道,勳世奉和勳暮生,不是一個娘生的。
“我哥只是過來這裏請我們吃飯,他不願意到外面的餐廳去,最近不太幹淨。哦,對了,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拜托你優雅一些,不要像一個埃塞俄比亞的難民,我哥看不上這樣的吃相,還有,他這次過來……”
從停車場到門口,勳暮生一直在說他哥哥的八卦。
諸如,他一向只結交21歲以上、成年的、可以飲酒的、成熟的白皙的、最好是藍血的美女。女人在他面前最好穿着得體,一般都是裙子、高跟鞋,外加适當的珠寶。
“至于你這身……”勳暮生掃描了一下我的打扮,嫌惡的說,“女人穿牛仔褲和球鞋,對于他而言,就好像看見了一條土撥鼠,不過,你怎麽穿都沒有關系,在我哥眼中,你不能算是個女人,只能算是雌性的動物。”
我,“……”
還有,他哥那次從紐約過來,日程表中其中一個事情就是專門和他女友分手,然後送出一套位于邦德街的公寓作為分手禮物。
我咂舌,“你哥一向出手這麽大方?”
“不是。”勳暮生搖頭,用眼睛對準了虹膜掃描儀,準備開門,說,“因為那個女人的家族很有富有,以後與他們還有生意往來,所以,……,不然,我哥不會再看她一眼。”
我,“為什麽?”
勳暮生,“因為她迷戀上了我哥的臉。”
虹膜匹配,門打開。
我,“這是好事啊,至少女人喜歡他,不會是因為他的錢。”
勳暮生反駁我,“又不用靠臉吃飯,大家族的男人長成他那樣,可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不過女人要是能喜歡上他的錢,似乎更能讓他感覺到安心。”
我白眼,“你長的也很風騷。如果想要靠臉蛋吃飯,我看可以。女人為了你的臉蛋都能前赴後繼,一怕不苦,二怕不死。”
勳暮生,“你為什麽不撲?”
我,“你是我閨蜜。”
勳暮生,“白癡。”
……
當時,我只是覺得,勳暮生的哥是一個頂級怪胎。
勳暮生的公寓也是一個怪胎。
屋子中裝修的極為舒服,很簡約,一眼看不過不張揚,只是那種奢華需要一點一點的品味。這裏牆面上挂着一些照片,彰顯了主人不平凡的家世。照片囊括了中國近代史中幾個重要人物,勳暮生說,這是他母親家族的舊照,而照片中那個很臉熟,曾經出現在我中學歷史課本中的男人,則是他外公。
這一切卻與勳世奉無關。
他是混血兒,因為他的母親是白種人,與照片上的勳暮生外公家族,風馬牛不相及。
複活節前的倫敦,美如贊美詩。
繁花似錦。
陽光好似清透綿薄的絲,灑在房間的落地窗上,讓外面不遠的海德公園顯得郁郁蔥蔥的,有穿着白褲紅衣黑帽的騎手在騎馬,碧透的藍天籠罩着這一切。
勳世奉坐在一把黑色天鵝絨的椅子上,正在看書。
他有一張令人難忘的臉。
只是陽光照在他身上,讓那張臉看上去有些模糊,好像蒙上了一層霧氣,卻令他的眼睛更加耀眼。
如同鑽石一般的璀璨。
飯桌上,我第一次近距離的知道了勳暮生哥哥的傳奇。
那一年,勳世奉25歲。
相對于他的地位,這個歲數年輕的有些過分,甚至到了恐怖的地步。
曾經是他的同行,我當時是這樣想的:――如果自己幸運的話,我3年Undergraduate課程可以拿到一等榮譽畢業,然後2年的碩士課程讀完,在我22歲的時候,可以進入一家頂級投行做實習;然後在25歲的時候,可以有機會成為一個分析師之類的人才;但是,我絕對不可能如勳世奉一般,在這個年紀就擁有了自己的科技公司和基金公司。
如今,更是想都不要去想了。
沒有英國帝國大學的學位,我此生都不可能進入金融街。
思緒回來,我擡頭看了看燕城的夜空。
高,而且透。
與倫敦截然不同。
也許是因為緯度的原因,英國的天空很矮,如果到了秋冬那種漫長的黑夜,則壓抑的人透不過氣來。
勳世奉親自過來了。
一輛黑色的梅賽德斯,一個司機,一個保镖。
我想自己開車門,沒想到他下來,親自為我打開車門,我坐進去,看了看他,他還是一身鋼條一般的深色手工西裝,手腕上鑽石袖扣閃動光芒,呃,和他一比,我果然很像一只土撥鼠。
車子重新啓動,緩緩滑行,車內一層水一般的安靜。
他一直看着窗外。
從我這個角度看他,印在防彈車窗玻璃上的那張俊臉,和我第一次看到他完全不一樣。
七年過去了,并不是說他老了,而是,氣質已然不可同日而語。
那個時候,我只覺得他犀利無比的年輕,甚至令人感覺到恐怖。
如今,他則是一個年輕的國王。
說到底,他之所以顯得比同齡的中國人年輕許多,還是因為畢竟他沒有深陷我們文化中這種近距離搏殺的、令人郁卒的人際關系,和終生蠅營狗茍、無命運的人生當中去,從而保留了一絲詭異的純真。
上天從來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得到上蒼的禮物而擁有罕見美麗的大腦,更多人卻好像被遺忘了一般,終生像老鼠一樣,蠅營狗茍的活着。在不列颠讀書的時候,我知道一件事,這個世上有兩樣東西最真實:英鎊和頭腦,而勳世奉擁有both,值得人羨慕與嫉妒,當然,更多的應該是痛恨。
徐櫻桃總是痛心疾首的罵勳世奉是頂級賤人!
這也是一種另類的仰望和崇拜吧……
他忽然說,“Alice。”
我,“嗯。”
他,“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
他為什麽又問我這個?
我,“19歲。”
他,“……,未成年。”
我,“成年了。”
……
好半晌,他來了一句,“今天看你,好像中學生。”
我對着車窗玻璃趕緊看了看,嗯,一身衰衣,沒有化妝,因為那些東西都沒有帶出來,再加上這幾天我跑了這麽遠,瘦了一些,……,的确顯得有些像中學生。
他,“我覺得自己好像在犯罪。”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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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上次跟勳世奉吃飯,吃保定府的官府菜。
菜的味道忘記了,就記得很昂貴,而且房間中的全套紫檀木的家私異常搶鏡,不知道今天他要帶我去哪裏……反正燕城這個地方土,一般人出席紅白喜事都是城鄉結合部的打扮,所以上飯店不穿着他那個樣子也沒有關系。
車子穩當的行進着。
拐過翠峰路的十字路口,再向前,就是萬荷千峰園了。
遠處,亮着一盞燈。
梅賽德斯停下,我推開車門,正好是園子前面的草坪上,腳邊是一叢我從英國萬水千山帶回來的石楠,被車輛不小心已經壓迫殘廢了。
勳世奉下車,他看了看周圍,說,“這裏以後會做成一個私人會所,不過,每周的周日上午8點到下午4點向公衆開放,讓這裏的人依然有地方可以賞荷爬山。今天,我們先去試試這裏的飯菜吧。”
他在車子的那邊等着我,我慢慢繞了過去,跟在他身後。
我以為,昨天與這裏的訣別就是今生最後的告別了。
誰想到,今天我又來了。
人生啊~~~~
我家的祖屋是晚清留下來的,正北房是最好的,旁邊都是偏房、耳房,還有聽差的喝茶休息的地方,正中一個大院子,照壁牆上是我爺爺的爺爺手書的幾條曾國藩家訓。院子正中是用長青石鋪陳的道路,兩旁是小碎鵝卵石,回廊邊種滿了玉蘭和丁香,那邊還有一道水渠,上面架着一道小小的石橋,水渠從背後山上引水,通着外面的荷花塘。
“這裏就是蘇離的家。”勳世奉說。“你知道她是誰。”
我點頭,“是,曾經你還以為我就是她。”
他,“你不是。”
我,“我不是。”
蘇離與我,年齡不對,人不對,身體不對,眼睛虹膜也不對,除了馮伽利略,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我是一個轉生的幽魂。
嘩啦,嘩啦,小橋流水的聲音。
勳世奉,“你調查過她。你說,你嫉妒Lance對她的心意,是說謊嗎?”
我點頭,“是。當時你固執的認為我和Lance是情侶,所以只有這個原因能讓你接受。其實,我只是想知道,她究竟是什麽人,能讓Lance那麽痛苦,我想幫幫Lance。”
餐廳在小橋流水的另外一邊,勳世奉讓人過去準備,他卻站在中庭,看着後面的山林。
他,“當時不讓你再調查,主要是因為,蘇離已經不是你和Lance之間的問題了。”
我,“那麽,現在,她變成我和你之間的問題了嗎?”
勳世奉看了看我,夜幕下的燈光尤其晦暗,我只能看清楚他的頭發上有夜燈的光,看不清楚他的臉。
他說,“不是。我幾乎不認識她。我和蘇離是長輩訂的婚約。”
我點頭,“上次來燕城,三爺說過,你沒有見過她。”
他,“我見過。”
我看着他。
勳世奉,“她是Lance在三一學院的室友,我在英國見過她。”
我,“嗯,那她是什麽樣子的女孩子?”
勳世奉看着那邊的小橋流水,“不記得了。”
我,“……”
可是,我卻記得你。
這就是大神和小蝦米截然不同的命運啊!
我死了,死的悄無聲息,無人問津;我想如果有一天勳世奉升天了,必定震蕩全球資本市場。诶,還是那句話,想要生的有尊嚴,死的有尊嚴,誰說不需要大量的金錢?!
勳世奉看着我,那雙藍色的眼睛若明幽暗的,“Alice,我大你很多歲,這方面不可能如你這樣單純。”
我,“……”
沒有人說話,只有流水的聲音,慢慢的,從山泉到荷塘。
此時,小橋流水那邊走過來一個穿着很板正的男人,恭敬的對勳世奉說,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他,“走吧。”
我,“好。”
這裏的晚餐,是蘇府家宴,是按照這座私家花園前主人遺留下來的菜譜請大廚精心烹饪出來的,一共三道菜。
第一道是小菜:蝦子芹心,芥菜墩,桂花糖藕和玫瑰小棗。
第二道是熟菜:軟炸鮮貝,澆汁活魚,燒鴨和清湯燕菜。
第三道是湯水:烏魚蛋湯和一道甜點,核桃甜酪。
菜品本來應該一道一道上,可是勳世奉嫌周圍有人,亂,所以直接就擺上桌面了。菜量不多,恰好夠兩個人吃,全部家宴使用白瓷的餐具,顯得幹淨、整潔,不争奪菜品的光輝,讓人一看,就獸性大發。
勳世奉面前的餐具是刀叉,我面前的是筷子和勺子。
他忽然說,“上次你給我削的筷子,沒有帶過來,今天只能用刀叉了。”
他是我見過的,擁有最美麗大腦的人。
只要勳世奉想學的東西,就沒有他學不會的。我看他不會、也不想用筷子,就知道,他對自己華人血統沒有半分好感。
其實,這輩子他一直對我說中文,而且沒有半分外國人的口音,我也挺驚訝的。回想一下,當年我第一次和勳暮生到倫敦觐見他的時候,我們說的都是英語,最開始,我壓根就不知道他會中文。
我,“沒事,吃這些菜用刀叉剛剛好,要是吃面的話,我再給你削就是了。”
他笑了一下,“好。”
我,“我還以為,你會請我吃西餐。感覺你不太喜歡吃做熟了的菜品。”
勳世奉,“是不太喜歡,不過這裏說話方便。”
我點點頭,“是。”
然後又說,“萬荷千峰園這裏很安靜。五老太爺的家就在山那邊,上次我陪着他送你們到山門口的時候,就想過來看看。從前我只聽說蘇羅浮的畫作能買那麽多錢,也知道他的荷花園,沒想到,這裏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勳世奉只是垂了一下眼睑,很輕的點了點頭,卻不想再多聊這裏,他問我,“你,……,平時喜歡做些什麽?”
我,“我?看書,看劇本,哦,現在不看劇本了,然後就是看電影,……,你肯定都沒興趣。你那麽忙,華爾街報紙說你一秒鐘的收益是1200多美金,諸多富豪願意花費10萬美金的價格,只想與你共進午餐,聽聽你對于投資的建議,那樣你都無法抽出時間來,怎麽會有閑情逸致看電影?”
勳世奉似乎有些很清淡的意外,“你也知道這些?”
我,“康斯坦丁的Arthur Hsun名震江湖,雖然我只是一個小蝦米,可四少您的大名還是讓我如雷貫耳。”
我上輩子作為他金融圈的小同行,康斯坦丁的Arthur Hsun那就是一尊神啊!
诶,不能再想了,一想就容易激動。
雖然對于大神的敬仰似乎永無止境的說。
我看着他手邊有已經醒好的紅酒,起身,拿過來,給他高腳杯裏面倒了一些,再給我這邊的空杯子倒一些。
我,“陪你喝點酒吧。”
勳世奉看着我,“我從來沒有teenager喝過酒。”
我,“上學的時候不喝嗎?”
他看着我,并沒有說話。
我,“上次你逼問我的時候,可是連問都沒有問,就給我倒了一杯酒的。而且,……,中國沒有禁酒令,無論我夠不夠21歲,都可以喝。”
說着,我的酒杯碰了他的酒杯,我端起來喝了一口,放在桌面上,良久,他拿起他的酒杯,也喝了一口,再放下,殷虹色的液體,在紅酒杯中晃動,好像流動着的紅寶石一般。
真美。
這可是勳世奉從法國拿過來的Chateau Margaux 1995。
猛然看上去,好像黑色,有黑莓和黑醋栗的香氣,味道真的不錯。
當然我對紅酒的品味幾乎為零,不過看瓶子上的标簽也能看明白,于是,我秉承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的偉大的信條,一下子,喝下去三分之二瓶。
吃完飯,坐上車子的時候,我還覺得有些熱,伸手拉了一下襯衣的領口。勳世奉從關上了我這邊的車門,就從另外一邊上車。
我們離開了萬荷千峰園。
夜幕下的燕城,顯得格外的蕭索。
外面街邊上偶然能冒出來一個烤羊肉串的攤位,稀松幾個人,坐在那邊,喝着崂山啤酒,吃着烤的不明肉類的串串,現在羊肉那麽昂貴,30多塊錢一斤,路邊攤上怎麽可能用純正的羊肉。
勳世奉忽然輕聲說,“Alice……”
我,“嗯。”
他,“以後住在上海好嗎?我送你一幢房子。”
我,“……”
诶,我在心底嘆氣,說到底,你勳世奉也只不過拿我當個樂子。不過我身價見漲啊!從一開始老夏給了我2000塊,都漲到上海的一幢房子啦!
O(∩_∩)O哈哈~!
只是……
周圍很暗,太暗了,我忽然覺察那裏不對,……,這不是送我回我住的小旅館的路,也似乎不是送勳世奉回他居住的路,這條路,……,這條路是通往城郊墳地的國道!
我陡然大叫了一聲,“停,停車!”
說着,我就伸出左腳狠狠踢在司機的手臂上。
猛地聽見:
吱!!——
異常尖銳的剎車聲,我們的車子直挺挺的停在杳無人煙的道路的正中央,副駕位子上安保人員剛要動彈,司機手一動,一聲沉悶的響聲,那個保镖一聲悶哼,身子一歪,濃重的血腥味冒了出來。
司機手中的槍管對準我身邊的勳世奉,“四少,不要動。”
勳世奉一臉平靜的看着他,那雙藍色眼睛猶如夜幕下的深海,你以為那裏應該是波濤洶湧,可事實上,什麽也看不到。
他,“你,是老三的人?”
司機長着一張寬厚大叔的臉蛋,雖然此刻他面無表情的甚是詭異,他說,“是。原本四少都是前呼後擁的,我為了能找到這個機會,等了很多年。怎麽,看到您的心腹其實是敵人,很意外嗎?”
“心腹?”勳世奉冷笑,“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司機被他的冷笑激怒了,手中的槍向前推!
勳世奉平靜的說,“果然,到了哪裏都不應該疏忽,燕城果然不是我的福地。”
他到燕城換了安保人員,這才出了事。
司機,“四少,您本來不缺錢花,您在矽谷和華爾街都是赫赫威名,何必要把事情做絕,讓三爺幾乎要走投無路了。”
勳世奉,“這是我們勳家的事,你放這位小姐走。”
他說着,用眼神掃了我一眼。
司機卻冷笑說,“她?算我心疼四少您,送您一個作伴的。古人講話,芙蓉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我噗哈哈的樂了出來,在這個詭異的小空間裏面格外刺耳。
司機手中只有一把槍,不敢移開,就只能用眼刀瞪我,“你笑什麽?”
我,“大叔,您古文太爛,別再說了,再說就真在美帝國主義面前給咱中國人丢臉了。”我說美帝的時候,還指了指勳世奉。
我好心提醒,“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雖然您老看重我,把我比作芙蓉花,讓我顯得出淤泥而不染,姿色更美,不過,我更喜歡牡丹傾國傾城,所以,謝謝您的美意,心領了啊,心領。”
……
勳世奉看着司機,“爺爺臨終前有遺囑,我死了,勳暮生馬上掌權,三叔一分錢好處都撈不到。”
司機,“所以,您需要活着。”
他用槍口頂着勳世奉的腦門,另外一只空出來的手,拿着一支針管,遞了出來,他手中的槍已經上膛。
“四少,這是很不錯的可卡因,自己動手吧。”
勳世奉似乎都沒有猶豫,他拿過針管,撩起了自己的袖子,用力握拳,攥起,然後蒼白的手臂上贲張出青色的血管,針筒對準了那裏,一下子猛然紮進去,用很快的速度向血管裏推着,可卡因很快速的融化進去勳世奉的血液中。
司機扔給我一支針管,“艾小姐,這是您的。”
我拿過針管看了看,“這玩意我可不會用。我從小就怕打針吃藥,有本事你給我打針,我可不會。”
司機,“快紮,不然我殺了他!”
他的槍管又頂了頂勳世奉的額頭。
我,“随便,我和他非親非故的,你樂意幹嘛就幹嘛呗。”
“你!”
司機瞪着我。
他手中的槍,剛剛好離開勳世奉的額頭,就要對着我,我拿着手中的針筒就向他持槍的手腕上猛紮過去,而與此同時,勳世奉一伸手,死死鉗住司機的手腕,把讓他調轉槍口,掙紮之間,怦,沉悶的一聲,手槍走火,司機被轟的胸口挂上一朵大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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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鬼市。
這裏也就是俗稱的貧民窟。
燕城四面環山,是一個看上去風景極佳,卻土地資源貧瘠的地方。山裏沒有肥沃的土地,農民辛苦勞作一年,年景好的時候,只能混上勉強糊口的紅薯,如果小孩子想要上學,則需要走超過2個小時的山路到學校。日子太艱難,所以他們也會從山裏出來打工,只是燕城這裏本來也沒有太多的機會,于是這些人慢慢聚集在城市的邊緣。擁有幸福人生的人不願意管這裏,于是,十幾年下來,鬼市也頗成規模。
這是倚靠一座小山包劃定的區域。
所有的房子都低矮逼仄,亂哄哄的,擁擠成一團一團的。
環境髒、亂、差。
走的路面上還流淌着污水;那邊的洗頭房門口坐着幾個姑娘,廉價風騷的妝扮,叉開腿坐在臺階上啃玉米;很多人,看上去像流民,一年到頭也不洗澡的樣子,三五一群,圍在空汽油桶前面蹲着,桶裏燃燒着劈柴,他們正在取暖;小食店用滿是油膩的鍋子,燒着地溝油熱火朝天的煎炒烹炸……
如果說,在燕城想要毀屍滅跡,就只有這裏。
幸好,我身上裝了一些錢,去那邊的小攤上買了廉價的白酒,磕開瓶子,灑在勳世奉身上,把他外層西裝脫去,那件衣服太惹眼了。他身上的可卡因藥效已發,如果說給一個迷亂亢奮的男人找到最後一層僞裝,那麽就只有醉酒。
我必須丢棄那輛背負命案的梅賽德斯,還有勳世奉身上所有的東西,包括一塊百達翡麗的手表,他的黑莓手機,香煙和打火機,還有所有的銀行卡。鑒于他這個喜歡安裝跟蹤器的習慣,我怕他自己的東西也被別人裝上了那玩意。
果然,當你在偷偷打量罪惡的深淵,罪惡的深淵也在偷偷打量你。
所以,一切看上去只要能隐藏秘密的東西,都被我砸了,然後從汽車的油箱中取油,在背人的地方能燒的都燒了。
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找一個落腳的地方,然後再想辦法通知勳世奉的人過來。
我找到一個肮髒的小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