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餘觀止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些陳年舊事,分手後的一個月,她接受另一個學長的追求,開始另一段,時時可看見她與另一人出雙入對的身影,在他面前也不曾回避。

他沒有自戀到以為她必須為他們的分手而失意,就像她說的,她并不是非他不可,他只能選擇不去看、不去想,畢竟那已經不是他能幹涉的。

重新開始另一段感情,對她而言只需要一個月,但是對他來說,很難。畢業後,從此沒再聽過關于她的任何消息,她是不是還和那個學長在一起,或者有新的發展,他并不知道。

離開校園和熟悉的環境,重新适應新的生活模式,全心投入工作,一直到一年前,調适好自己的心情,準備好開始另一段。

和宜姮這一段,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沒有幼秦帶給他的那種怦然、連心跳都無法控制的悸動,她像是一彎春泉,暖暖地,和她在一起,很舒心。

喜歡與愛情之間的差別,他一直都很清楚,也因為走過這一遭,心裏很明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不曾動搖、迷惘過。

站在醫院外的水池邊,抽完一根煙,将心情收拾妥當,這才舉步入內。

病房內,章宜姮正準備吃晚餐,他走上前去張羅,替她将熱食倒進碗裏,正準備轉身拿筷子,她突然皺皺鼻,出其不意地伸手拉下他,湊向前嗅了嗅。

「你抽煙?!」

「一根而已。」他一向很節制。

「今天去巡案場,遇到什麽麻煩的問題嗎?」

「沒。怎會這麽問?」

「你只有心情煩躁的時候才會抽煙。」

他正思考要怎麽回答,偏頭不經意望見隔床的楊幼秦正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他有些不自在地直起身。

在前女友面前和現任未婚妻姿态親密,這場面令他格外別扭。

「你可以沒收。」借由上繳國庫的動作,稍稍拉開距離。

「嗯哼。」章宜姮也老實不客氣地将整包煙收下來充公。

「怎麽突然想到要吃牛肉面?」他這未婚妻是貓舌頭,超怕燙的,平日很少在吃熱湯食,十有八九都會燙到,然後才來對自己生悶氣,常讓他哭笑不得。

「幼秦說這家牛肉面很好吃,我想說你好像也喜歡,就順便。」

張羅好碗筷,捧着自己那份到旁邊正準備開動,聞言停下動作,朝楊幼秦瞥去一眼。

她沒看他,低垂着眼眉,單手挾面條,安靜進食,淡漠側容看不出情緒。

從剛剛,就覺得這香味很熟悉,一直想不起來,宜姮這一說,他頓時領悟,是求學時代,他們常去的那一間。

幼秦還記得,他喜歡吃這家的牛肉面。

他們,也曾經有過很多美好的回憶,有時候熬夜趕作業,模型做到很火大的時候,女友突來的一通電話把他Call下去,專程為他送來宵夜。

他笑說:「宵夜吃牛肉面,會不會太補?!」

她眨眨眼,嬌媚地反問:「怕上火啊?」

「該怕的人是你。」都有人自己送上門來讓他消火了,他有什麽好怕的?

故意湊上前狼吻她,一副急色鬼樣地上下其手,笑鬧了一陣子,兩個人合力解決掉那碗牛肉面,而後飽暖思淫欲,順勢親密了一回。

寝室有他室友在,有時沖動起來,在外頭尋了無人的暗處便做了起來,後來想想,其實挺委屈她的。

她倒不曾抱怨過,有一回還打趣地說:「這樣像不像野地茍合的——」

「喂!」後面的詞彙必然不甚美妙,他抗議地截斷。「我有名分的。」

他們是名正言順在交往,幹嘛講得像偷情一樣。

「失言嘛,你好計較……」

因為有過這些甜蜜,分手後在心底揪扯切割,才更加難受。

畢業之後,投入職場,一些兩人共同去過的地方、品嘗過的食物,幾乎沒再碰觸過,一方面因為忙碌,另一方面,或許也不願勾動舊有情懷,有些極端地将過去熟悉的事物全數舍掉,一切歸零,重新開始。

章宜姮見他吃沒多少,問道:「不合你的口味?」

「久沒吃重口味的食物,有點不适應。」

「是喔?我還想說你應該會喜歡。」

他懂得未婚妻想讨好他的心意,很多時候總是以他的喜好為重,這份柔情體貼,他一直都看在眼裏,也放在心上,伸手摸摸她的發,領情地微笑。「你快吃,我下午跟同事在外面有吃點心,還不太餓。」

他放下碗,起身到外頭倒水、接着削水果。

直到面涼了、冷了,整晚都沒再碰上一口。

她在哭。

餘觀止毫無睡意,睜着眼放空了一晚,因此才會在後半夜,敏感地察覺到那陣再細微不過的聲響。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輕輕撩開那道睡前才拉起的隔簾。他是不知道這兩個女人為什麽會投緣,幼秦偏冷的性情,是慢熱型的人;宜姮雖然随和好相處,也只是性情使然,并不是對誰都能推心置腹,但是他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幼秦,他實在不知道,該不該阻止她們走太近,總覺得——這關系很怪異。

她似乎,睡得不甚安穩,呼吸略微急促紊亂。

基于關心,他輕巧地靠近床邊,怕她是哪裏不舒服,這才發現,她滿臉的淚痕,枕畔濕了一大片。

他愕然,僵立當場,無法反應。

哭不奇怪,但是認識她開始,他從來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開心時沒有、生病時沒有、争吵時沒有、分手時更沒有。

他以為,楊幼秦是不哭的。

猶豫了一陣,還是走上前,抽面紙替她拭去滿臉的汗與淚,面紙很快濕透。他轉身要再去抽兩張,手掌不期然被揪握住,五指牢牢纏握。

「不要……走……」低不可聞的夢呓聲,輕淺,破碎。

他微訝。

她握得那麽緊,眉心深蹙,像是深深恐懼,害怕被誰抛下那般。

是夢見了誰?會讓她這麽難過?

記憶中的她,總是那般倔傲,他不曾見過這一面的她,如果——

腦海荒謬地浮現一道想法,那一年,她曾經對他們之間的僵局,流露出一絲絲的脆弱憂傷,如這一刻般的依戀不舍,他們是不是就不會——

停!想這些做什麽?事實是,她結束得幹脆潇灑,不曾拖泥帶水,他現在也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不一樣了,再去探讨這些根本沒有意義!

強硬地抽開手,築起冷硬心牆,讓自己背身而去,回他該在的地方。

不去想、不去看,更不該再過問,她的喜悲,早就不歸他管,這道隔簾,是如今的他們,應該要有的分際。

隔天,餘觀止下班過來時,沒預期會看到空空如也的病床。

上頭的病患呢?

疑惑的目光望向未婚妻,章宜姮聳聳肩。「早上她家人打電話給她,發現她在醫院的事,就立刻趕過來了,好像說他們看病有特定的醫院,可以有更完善的醫療照護,所以要幫她辦轉院吧。」

所以——她走了嗎?

還來不及厘清心頭是什麽滋味,身後傳來開門聲,他回眸望去,先是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她,目光往上移,是握着把手的修長指節,然後才是男人挺拔秀俊的身形。

「要走了嗎?」章宜姮主動問。

「嗯,來跟你說聲再見。」

「那,你自己要保重喔!還有,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

楊幼秦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

身後的男人随後開口:「事情的經過,幼秦都跟我說了,很抱歉舍妹為你們帶來的麻煩,兩人的醫療費用我已經付清——」

餘觀止張口欲言,對方擡手制止。「這只是一點心意,感謝二位這段時間的關照,也讓舍妹心裏好過點。」

于是餘觀止便默然了。

這男人……看似文質彬彬,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氣勢,讓人無從反駁。

他只得點頭,送兩人出了病房,一路靜默地來到電梯前。

「餘先生請留步,不必送了。」

他微訝。這人知道他?

他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幼秦會跟家人介紹得那麽詳盡,而且這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像第一次見面。

詢問的目光往下移,見她眼睫垂斂,低低啓唇:「我沒別的意思,昨天……只是以為你喜歡吃,很抱歉讓你感到不舒服。」

餘觀止疑惑了下,才領悟她是指牛肉面的事。

他不确定自己表現出什麽模樣,會讓她覺得他不愉快,他其實更迷惑于會為了這種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道歉的楊幼秦,讓他很陌生。

當時,真的只是章宜姮在說:「晚餐不曉得要吃什麽?」

她很直覺地想起他愛吃那家的牛肉面,便脫口提議,然後得到對方的附和。事後也想過妥不妥的問題,後來看到他的反應,還有連一口都不願多碰,就知道自己錯了。

喜好是會改變的,以前喜歡的,未來不見得同樣喜愛。

于他而言,凡是沾染上她的事物,或許都是不願多提的爛瘡,不值得揭起。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在他過去的人生裏留下一筆多麽糟糕的紀錄,後來遇到章宜姮,那個善體人意、溫婉又美好的女人,鮮明對比之下,才看清自己有多差勁,他應該更希望永遠不要再想起,這個帶給他太多不愉快記憶的女人。

他張口想說點什麽,身後那男人眼一瞇,沉聲道:「餘先生,你該回去了。」

他只能閉上嘴,轉身退開。

回病房的途中,想起男人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不知幼秦會不會挨罵,不放心地又往回走,至少替她說個情,惹出這件禍事并不完全是她一個人的責任……

沿路找來,電梯前沒看到人,廊道盡頭的露臺,隐約傳來對話聲——

「……你是道什麽歉?」

「本來就是我的錯啊。」

「楊幼秦,你的傲氣呢?」

「就是太傲了,才讨人厭。」

「你——」楊仲齊吸了口氣。「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裏嗎?就是比楊季燕更二百五!」

「幹嘛拿我跟她比?!」這是羞辱。

「這樣講還擡舉你了。你根本搞不清楚狀況,該軟時不軟,該傲時不傲,還不夠二百五?!」有轉圜餘地時,她做了什麽?已經注定沒戲唱了,就該擺出平日的女王姿态,優雅地退場,像個委屈小媳婦是要去誰的臉?

楊家的女王,誰準她表現得這麽沒骨氣!

「最重要的是,出了這麽大的事也敢隐瞞,翅膀硬還是骨頭硬?等我告訴大堂哥,你就知道死了!」

「仲齊哥……」

楊仲齊輕嘆,蹲身與她平視。「幼秦,哥哥們從來沒大聲罵過你,你想做什麽,我們哪回不是順着你、寵着你,但是這一次,你真的太過分了,連受傷都不告訴我們,家人是這樣當的嗎?是不是在你心裏,一直都認為我們是外人?」

「我……不是……是因為……」

「是不是你自己心裏有數,不必跟我解釋。你只要記住,一直以來我心裏從來沒有區分過你家或是我家,只有楊家,你,是楊家的小公主,大家最疼愛的寶貝,這點是永遠不會變的。」

「……嗯。」她心酸酸地點頭。

楊仲齊失笑出聲。「裝什麽可憐,回去等着被大家排隊先罵過一輪再說吧!」

「……」

看來是沒事了。

餘觀止不動聲色,悄然往回走。

她回去以後,會有家人妥善照料,本來,她就是人人嬌寵的小公主,萬千寵愛于一身,那一晚的無助夢魇、滾燙淚水只是暫時的,落寞這種情緒,從來都不适合停留在她眸心,她是楊幼秦,他心目中那個美麗自信、豔驚四座的不敗女王。

他沉沉吐出一口氣,同時将心底那抹堵塞,以及最後映入眼簾、那抹欲言又止的落寞,全數趕出腦海——

從此不再多想。

什麽時候該驕傲?什麽時候該示弱?也許真如仲齊堂哥說的,她很二百五,總是表錯情。

那年,脫口說要與他分手,其實不是真心的,她只是在試探,想借由他的拒絕,來确認自己仍被他所重視,還沒有失去他。

她一直在等他的電話,等他氣急敗壞來罵她,要她不準再說那種話,等了一個晚上,不敢睡。

他沒有任何的動靜,她開始不安,用怒氣來掩飾心裏的恐慌,怕弄假成真。

誰知,他真的同意了……

她其實在那一刻就後悔了,不該用這種方式來測試他,她并不是真的想分手,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

用高傲的表相包裝自己太久,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脫下那一層層的保護色,讓他看見她的真心,于是,只好很蠢地,又用了爛招。

那一次,他們系上辦活動,有人約她,她對活動根本沒興趣,她是為他而去的。

他是主辦人,要忙碌打點很多事情她了解,可是會忙到連跟她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嗎?他連視線都在回避與她接觸。

幾乎是賭氣地,她連灌了不少酒精性飲品。

交往時,他一向不太愛她碰酒精類的東西,每次都不太高興地念她。

「你是我爸喔?有夠愛碎碎念。」嘴上是這樣說,但心裏其實很開心他那麽注意她,連她喝多少都知道。

「……算了,你喝吧,我會照顧你。」後面還附加但書,他如果不在身邊,不可以喝。

她刻意把自己搞得爛醉,朋友不知道他們分手的事,只知道最近鬧得不太愉快,有意幫他們和解,敲邊鼓要他送她回去,幫他們制造機會。

她其實沒有醉得很完全,只是六分硬裝出九分醉罷了。記不得他當時是什麽表情,只是沉默半晌,推說要收拾場子,轉身叫兩個女同學幫忙送她回去。

這是拒絕,她知道。

他不想跟她複合。

那一天,她一個人在被子裏哭了一個晚上,臉色憔悴、眼睛腫得沒辦法見人,連跷了三天的課。

基于心底一股氣惱,沖動地答應了一個學長的追求。

她其實連那個學長叫什麽名字都想不起來了,當時完全是做給他看的,刻意出雙入對、在前男友面前耍親密,除了賭氣,心裏也有一點微弱火苗未滅,想說如果他還有一點點在乎她,或許……

沒有或許,他從頭到尾,什麽表示都沒有。

她也知道這種行為很幼稚,可是除了這種笨拙又無腦的方式,她當時真的完全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最後,心慌地看着兩人真的成了不交集的并行線,愈走愈遠……

她後來知道了,不是真心想分手,無論基于任何理由都不該輕易讓那兩個字出口,可是那時的她又哪裏會知道?她也是第一次談戀愛,第一次那麽在乎一個人,因為害怕失去,想牢牢地抓緊他,不安地時時要确認他的目光仍在她身上,誰知道,抓得愈緊,失去得愈快。

她抓不住,無論是誰,她都沒有成功留住過。

她想,或許是她真的太糟糕,每一個人總是不想在她身邊停留。

所以,她就假裝自己沒有受傷,說服自己、也說服所有人,她本來就想分手、她一點都不在乎、她都快要忘記餘觀止這個人長什麽樣子了……

久了,真的連自己都深信不疑。

那道武裝起來的保護色,将她裹得太牢,一層又一層,她都快要記不起,藏在最裏頭那個真實的自己究竟是什麽模樣。

直到認識章宜姮,與他再相遇。

看見他,心還是會痛,那種無法呼吸的感覺,和分手那時沒有兩樣,時間不曾淡去,只是将它往心底壓抑得太深。

章宜姮讓她看見太多以前的自己不曾看到過的事物,她才知道,以前的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對他苛求太多,只為了一次又一次,确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不曾淡去,一旦他忘了她的生日、忘了他們有約、為了其他事情而将她擺在後頭,她就會恐慌,害怕自己是不是不再重要了?

後來才看清,那些浮面的表述,從來都不能與自己在那人心頭的地位劃上等號。不過重要節日、老是為了工作的事放女朋友孤單一人,可是在最需要的時候,這個人會二話不說,丢下一切趕來自己身邊,那才是最重要的。

要讨女人的歡心很容易,手段稍微高明一點的男人就辦得到,但是會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趕到身邊,義無反顧扛起一切的男人,才是真正在乎她的那一個,她為什麽沒能早些明白這一點?

她當年那樣,一定讓他很累吧?因為疲于應付,最後才會跟她分手。

她太倔強,從不肯居于弱勢,是因為怕被看見她的在乎,然後面對不被在意的難堪,以及旁人憐憫的眼光。

可是宜姮姿态再低,也不曾為此而受過傷害,反而得到男人更多的憐惜。

如果、如果她當時肯放下身段,訴說她的在乎,會不會——今天的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她當時為什麽不肯相信,就算她卸下一身的防備,觀止也不會讓她狼狽地哭着求他?!

一直到今天,才真正看清,自己做錯了什麽、失去了什麽。

她的防備,同時也将愛情阻絕在心門之外,從來都不曾真正相信,自己已擁有它,這樣的患得患失,讓她失去了這輩子最愛的男人……

由睡夢中醒來,枕畔濕了一大片。

「別走……」她當時,多想跟他說這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愛的人,總是會離開她,她已經沒有信心能留住任何人了,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他、告訴他……

觀止,不要離開我。

她将臉埋在被子裏,壓住聲音,無聲嗚咽,狠狠地,哭出壓抑在心底四年、無法宣洩的分手痛楚。

不知哭了多久,她呼吸不順,腦袋發昏,斷斷續續喘息,眼前忽然一亮——

掩在頭上的被子被掀開,她昏昏沉沉擡眼,看見坐在床畔的大堂哥。

楊伯韓看着把自己縮成小蝦米、躲在被裏哭的小堂妹,輕輕嘆息。「哭那麽用力,都快沒氣了。」

從小到大,這習慣真是一點都沒變。

老是愛裝堅強,然後再自己躲到被子裏,用棉被壓住哭聲不讓人聽見,大家其實都知道,只是裝無知,成全她要的尊嚴與驕傲而已。

「大堂哥——」一張口,聲音哽咽,索性放聲大哭。

楊伯韓無奈,将她撈進懷裏像個小娃娃般拍撫。「好好好,你哭你哭,哭完就沒事了。」

「才、才不會……沒事。」餘觀止已經離開她,變成別人的了。

楊伯韓也沒開口安慰什麽,只是有耐心地陪着她,等待她哭聲漸歇,才抽面紙替她擦眼淚。

「擤一下鼻涕。」

「人家不是小孩子了……」可憐兮兮地咿唔幾聲,還是聽話用力擤出鼻涕,哪還有一點江湖上傳說的冷豔女王模樣。

「講話臭拎呆,哪裏不是?」随口敷衍兩句「好乖」,反手将那包馄饨扔進垃圾桶,然後坐正身體,準備好好跟她談一下。

「仲齊都跟我說了。」開門見山,毫不迂回。

轉院後的那一個月,她身體還很虛弱,需要好好養病,他也就沒多說什麽。出院之後,他一直想找時間與她聊聊,這件事情其實早在她初戀結束時就該說了,但一個不肯承認自己有傷的人,哪能跟她談這個傷該如何治愈?

她總算肯面對,那很好,他等的就是這一天。

他将擱在旁邊的紙盒遞去。「喏,還你。」

「這——」那天不是叫仲齊堂哥丢了嗎?

「你出院回來那天,差點把整個儲藏室翻了過來,不就是在找這個嗎?」

「……」她那時好懊悔自己的沖動,那是餘觀止留給她最後的紀念了,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期待仲齊堂哥太忙還沒丢,以前所有待清理的物品都是往儲藏室裏扔的,沒想到在大堂哥那裏。

「現在,你懂了嗎?真舍不得,就不要裝灑脫,一不小心真的會讓你給扔掉。一個真正不在意的東西,它是否存在,對你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了不起就是占個小空間而已,你會扔掉它,只是想證明你不在乎,可你愈刻意去否定什麽,不正表示你愈在乎?我們懂你,不會把你一時的氣話當真,可是別人不盡然懂,有時候,你說不要,他就真的當你是不要了,幼秦,你懂嗎?」

楊幼秦怔怔然望向他。

所以,餘觀止不懂,就真的轉身走掉了。

是她說不要的,當年,她确實親口說了不要他,他當真了。

可是、可是那不是真心的啊,她只是……怕被抛下而已。

因為怕被拒絕,所以先假裝是她不想要,然後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她好蠢!明明不想失去他,為什麽要撐那不值幾兩錢的傲氣自尊,為了一時的意氣之争,連自己最在乎的愛情都輸掉了。

輸得一敗塗地。

「太晚了……對不對?」她捧着紙盒,心酸酸地問。

「不晚。」

「可是……他已經有別人了。」來不及了。

「不晚。」楊伯韓還是這麽說。「就當是學一次教訓,這個男人沒有了,把他放在心裏,當成回憶,我們往前看,你的人生還那麽長,以後會有下一個讓你心動的男人出現,然後你要記得,不能再犯同樣的錯。愛一個人,要坦然一點,你才有機會得到幸福,知道嗎?」

「知道。」她乖巧地點頭。

楊伯韓伸手摸摸她的頭。「這才是乖小孩。」

往另一個角度想,幼秦這回受傷,也不算沒有收獲,至少這讓她肯正視自己。

發洩有時并不是壞事,太多情緒在心裏壓抑久了,很不健康。她肯哭一哭、痛一痛,然後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痛定思痛,才能有所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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