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出征前夕

有些事兒吧,沒想到就罷了,一旦想到就會覺得越想越是那麽回事,越琢磨越是不對勁。

薛寅腦子裏亂糟糟的,同柳從之相識後的種種一齊湧上心頭,從姓柳的一開始那張欠揍的笑面,到後來宣京局勢驟變,他二人結伴逃出,一路種種,恍惚回想起來,姓柳的對他的态度确實是越來越柔和,尤其是現在,柔和之外,總感覺隐隐約約還有什麽,薛寅說不大出來,但又确實……似乎帶了那麽一分暧昧。

柳從之将薛寅這一副突遭晴天霹靂的模樣看在眼中,唇角勾起一絲饒有興趣的笑容,問道:“怎麽了?”

不太清醒的薛軍師擡頭看見柳神醫一張俊美至極的面容,再觸及那雙似乎蘊滿關懷的黑眸,心神一蕩的同時打了個寒顫,忽覺手裏那塊玉佩燙得吓人,拿在手裏活生生像拿了一塊燙手山芋,一時有些站不住,打個哈哈道:“沒什麽,沒什麽……”

這話說得大是言不由衷,柳從之挑一挑眉,只溫言笑道:“此處風大,我們不妨先回去吧。”

薛軍師腦子亂得像一鍋粥,有心吹風清醒清醒,又有心回去找個地方躺着好好想想事,柳神醫既然這麽說,那他也無可無不可,自是回去了。

回程的一路薛軍師乖巧得像個啞巴,不多說半句話。柳從之也不大說話,二人到地方之後就打算分別,柳神醫雖拖着病體,但日理萬機,能得閑出去湖邊轉轉已是奢侈,絕不能像薛軍師這般清閑。這麽走了一路,薛軍師倒是大致冷靜下來,面上已無多少驚駭之色,知柳神醫要去忙正事了,心底暗暗松了口氣,他要找地方冷靜一下。

不料臨分別,柳神醫忽然笑了一笑,問道:“那玉佩呢?”

薛軍師不假思索地張開手,現出掌心玉佩,他還當柳神醫轉了念,要将這東西收回去,心底莫名松了一口氣,不料柳從之将玉佩拿在手中端詳了片刻,目中現出一二懷念之色,而後微微垂頭,将這玉佩親手戴在了薛寅的脖子上。

柳從之個頭較薛寅為高,這動作做來極其自然,而且不容拒絕,薛寅在明确柳從之意圖的時候就再次呆立在了原地,仿佛迎來了一記天雷霹靂,整個人僵得像木頭。柳神醫感受到身下人整個人都繃緊了,他再耽擱一會兒,這人約莫會控制不住蹦起來,于是低低一笑,放開了薛寅。

那枚帶着歲月痕跡的玉佩挂在薛寅頸中,剛好懸于鎖骨中央。僵立的薛寅這時像終于有了反應,木然垂頭看一眼玉佩,他現在只覺這小玩意燙得像烙鐵,恨不得一把扯下來扔一旁去,但他不敢。

“陛下這是……做什麽?”薛軍師結結巴巴,一時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辭,一句話說得分外辛苦,停了又停,腦子裏根本一團漿糊。

柳從之的目光在那玉佩上一閃而過,而後彎眉一笑:“這是我心愛之物,也希望你能好好愛護。”

薛軍師幾乎被柳神醫那堪稱燦爛的笑容閃瞎了眼,臉竟是不自覺微微一紅,最後木然應了一聲,“是……陛下……”

柳神醫的目光在他微紅的面頰上一掃而過,而後滿意地眯着眼微笑,道:“那我便走了。”

薛寅從沒有一次對柳從之的離去如此感恩戴德,柳從之再這麽待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一直到柳從之離開了一會兒,站在原地的薛寅才勉強再度冷靜下來,看一眼頸中玉佩,一手按住額頭,深吸一口氣。

完蛋了,姓柳的好像真的不太對勁。

這家夥剛才笑起來的時候,直把薛軍師晃花了眼,柳從之笑當然不稀奇,這人臉上不帶笑才是稀奇,但這種笑法,也着實稀奇。

讓理智回魂的薛寅來描述一下,那約莫是,笑如繁花——可憐小薛王爺沒讀過多少書,找不出什麽更好的更高雅的詞。姓柳的一雙眼睛向來漂亮,适才眸中光華動人,險些把小薛王爺看怔住,現在琢磨起來,怎麽琢磨就怎麽覺得……姓柳的這一笑,怎麽這麽……妖呢?

腦中閃過的這個詞再度讓薛軍師打了個寒顫,僵立良久,終于起步,回屋,找了把椅子整個人就躺了下去,再也不願起來。

薛軍師閉着眼睛,神情仍然是懶洋洋的,心底卻不太平靜。

他還真得離柳從之遠一點,甭管柳從之心裏是怎麽想的,柳從之現在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天可憐見,他薛寅雖然未婚,但也無龍陽之癖啊。

小薛王爺一念至此,眼前不知怎的,就閃過柳從之臨走之前那個看得他失了神的笑容,登時眉頭皺起,拿手在眼前晃了晃,似乎這樣就能把柳從之那張臉給掃出去。

雖然,姓柳的那張臉還……真好看。

晴天霹靂歸晴天霹靂,甭管薛柳兩人心裏揣着什麽念頭,正事還是要做的。

崔浩然手中軍隊已在平城完成了最後的整合集結,占了平城後,情報軍機也處理得差不多,兵貴神速,何況崔軍糧草本就不足,再拖下去肯定不成,這是萬事俱備,就差出征了。

當夜。

薛寅身着軟甲,腰間佩刀,肅然看着面前聲勢浩大的大軍,微覺恍惚。

崔軍乃精銳之師,軍紀嚴明,列隊時無半點慌亂,一眼望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周圍氣氛确實沉凝甚至冷肅的,無人随意張望,無人敢随便開口,士兵人人站得筆直,如同一杆一杆被鮮血開了刃的标槍。

他們才是真正的國之屏障,守土衛國之兵!

如無意外,這支軍隊今夜就會出發,兵分三路,撲向遼城,勢要給月國人一個教訓!薛寅将率領這三路軍隊中的一隊,至此,他竟真的暫時擺脫掉了亡國之君這一污名,真真正正成為了一名将領,柳從之手下的一名将領!開城跪降柳從之時,狼狽逃竄出宣京時,誰能想到這一遭?昔年在北邊随老寧王剿滅月國匪徒時,又如何能想得到他有朝一日竟然真能出北化,堂堂正正地率軍與月國人一戰?

薛寅深吸一口氣,今夜月華極亮,夜風頗寒,他閉着眼,被風吹得面頰生疼,精神卻是亢奮的,神智清明得不能再清明。他做了武将打扮,面上困倦神色去盡,腰背竟也是挺得筆直,站在原地,絲毫不顯瘦弱,單薄的身板卻硬生生将這一身甲胄撐了起來,周身氣勢凝沉。

這一刻,沒人會懷疑他是一名武将,将門虎子,他上過戰場,也歷過殺伐,是一把已經開刃的刀!

薛寅平靜地睜開眼,等待着最後的,出征的號角。在這滿場肅殺的當口,卻有一名傳令官找到了他,令他去見崔将軍。

薛寅怔了一怔,他本當一切事宜都安排好,就差出發,這是臨時出了什麽變故?

傳令官見了他,也是怔了怔,他來找薛寅時,遠遠看着那個背影,幾乎都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成日閉眼睡大覺,看着爛泥扶不上牆的薛軍師。這下薛寅轉過頭來,傳令官的表情就更加精彩了,只見薛軍師白淨的一張臉上愣是像開了染坊,五顏六色,看着煞是好看。傳令官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軍師是被誰傷的?”

薛軍師反應過來,摸了摸面皮,只道:“沒什麽。”

說話間扯動了嘴角傷口,薛軍師呲了呲牙,心裏暗暗罵一句那些下手毒辣的兵油子,雖然他已經一個一個收拾回去了,不過臉弄成這樣,實在不太好看。

薛軍師當然不是無緣無故被打的——他長得像是甘願挨打的人麽?

今日早晨柳從之予了薛寅令牌,午時崔浩然與他長談一番,定了出征之計。薛寅得知自己即将要帶兵出征,也是一愣,柳從之這枚令牌給的太過倉促,他突然上位,恐怕不能服人。換言之,薛寅若想真正将這支軍隊收歸旗下,他必須拿出點手段,否則,就算這支軍隊給了他,他不能服人,也是帶不了兵的。

崔浩然讓他倉促帶兵上戰場,也未必沒有讓薛寅知難而退的意思。這支分出來的軍隊人數不多,但人大多都是從崔軍裏提的,乃是崔浩然部下,薛寅橫插一杠子,崔将軍嘴上不說,心裏恐怕也是惱的。

薛寅只有半日的時間,如果半天內他馴不服這一支兵,那他恐怕就沒有随軍出征的必要。

此事頗為麻煩,一開始,沒人服薛寅這個看着軟綿綿,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家夥,就差哄堂大笑了。薛軍師也沉得住氣,等人笑得差不多了,場面基本安靜下來,才慢吞吞地伸個懶腰,而後将柳從之給他的那一塊行軍令牌“啪”地一下擺了出來。

“這塊牌子想必諸位都認得,是軍中令牌。我有這塊牌子,才能號令諸位。”薛寅慢吞吞地,心平氣和地道。

“那又如何?”有人挑釁,“我們認這塊牌子,但不認你!”

薛寅指了指挑釁的那人,慢慢勾了勾手,“那你上來。”

那人皺眉:“你什麽意思?”

“我讓你上來你就給我滾上來!”薛軍師前一刻還溫吞吞軟綿綿,這下突然變了臉,一聲暴喝,瞪着那群叫嚣的士兵,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今天就把這令牌放這兒,不服我的一個個上來。咱也不玩兒虛的,只要打贏我,這令牌就歸你,我立馬讓位滾蛋。要是我贏了,你們就全部給我老老實實的聽話,我說得夠清楚了麽?”

薛寅這話,确實是說得夠清楚了。

這一打就是一個下午。

小薛王爺今天早前被柳神醫折騰得一驚一乍,心裏頗有些郁氣,等到有架打,整個人立刻就精神了,打得酣暢淋漓,十分過瘾。

薛寅雖然身手不錯,但到底先天不足,絕頂高手是算不上的,這軍中這麽多人,不見得沒有比他厲害的,而且一個一個上,就算打不死他也得累死他,薛軍師有什麽底氣能贏這麽多人?

底氣就是,這比試還有兩條規則。

第一,想上場的人先掂量自己的斤兩,他薛寅只和五個人打,人多不候,至于怎麽抉擇出這五個人是士兵自己的事,他不幹涉。

第二,上場能用武器,意思也就是真刀真槍的較量。薛将軍的原話是生死有命,刀劍無眼,怕死的別上來。

這麽一弄,事情鬧大了,結果連崔将軍都來湊熱鬧。薛軍師确實不是最能打的,但他能跑會閃,而且關鍵是暗器功夫出神入化,出手狠辣,他倒是留着分寸沒要人性命,但他與人鬥起來總有一股兇悍戾氣,氣勢之強,讓人先懼三分。

軍中最敬強者,這麽鬥到最後,沒人再敢小瞧薛寅,一個個都收斂了服氣了。薛寅快刀斬亂麻,算是暫時讓手下這群兵服帖了,立了個下馬威,然而相對的,薛寅也沒強悍到能一點不受傷,這張臉最終也變成了這模樣,一時半會兒恐怕好不了。

薛寅頂着這張色彩斑斓的臉去了崔将軍那兒。

柳從之與崔浩然坐在房中,正在議事,見薛寅來了,紛紛回頭。崔浩然見識過下午的場面,所以面上一點驚詫之色都沒有,柳從之看了一眼薛寅面上的傷痕,倒是挑了挑眉,“這是怎麽了?”

薛寅淡淡道:“一點小傷。”

他既然這麽說,柳從之也不多話,只轉頭一指桌上,“來得正好,你來看看這個。”

薛寅的目光也随之轉向桌上,微微挑眉。

桌上放了兩封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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