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默契 竟然是為了共同對付他?
世子被初念扯了扯袖子, 火氣早都已經散得差不多,聞言便淡淡地看了皇甫述一眼,對着掌櫃的說道:“你們開店做生意, 也不容易, 本公子不為難你。這樣吧, 買賣公平, 價高者得,今日誰出的價高, 誰便拿走這些首飾,如何?”
掌櫃的心內大喜, 他看得出今日這是神仙打架, 原以為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卻原來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但也不能喜形于色,只好竭力保持平靜的語氣, 再去問皇甫述。
皇甫述道:“可。”
世子便淡淡一笑:“我出三倍價。”
皇甫述:“五倍。”
世子挑了挑眉:“十倍。”
初念似乎絲毫不介意這兩人的争執, 只是靜靜地坐着,随手把玩一支店家沒收回去的累絲攢珠金鳳簪。
皇甫述見她不動聲色,忍不住嗓音提了提:“十五倍。”
幾乎是同時, 世子緊接着出價:“二十倍。”
皇甫述:“三十倍。”
世子:“五十倍。”
皇甫述沉默了下來, 初念擡了擡眼,問世子:“結束了嗎?結束了就走吧。”
世子得意一笑, 道:“這就好了。季輕,結賬吧。”
季輕為難道:“主子,今日沒帶這麽多銀票出來啊。”
世子看向掌櫃的:“先付一半定金,剩下的去我趙國公府結。”
Advertisement
掌櫃的點頭如啄米,說:“是是是。”
正要去結賬,皇甫述卻再度攔住他們:“誰說結束了?本公子出百倍, 現結。”
季輕頓了一下,看向世子,意思是問:“還加價嗎?”
掌櫃的也期待地看向世子,世子看向初念,初念露出一副誰加誰是傻瓜的表情來,世子立刻搖頭,對皇甫述一拱手,道:“皇甫公子豪橫,在下認輸了。”
皇甫述:……
掌櫃的、副掌櫃的:……
初念卻道:“百倍價錢,買這些飾品?皇甫公子,您當真是沖動了。別回過神來後悔,卻要賴賬吧?”
世子便道:“掌櫃的,你可不能虛,當收的價錢,你得收。若收不到,我國公府的護衛倒也清閑,可以幫你催催款。”
兩人一唱一和,皇甫述臉都綠了,沉聲對随從道:“把帳結了,立刻。”
掌櫃的歡天喜地跟着那人去了。
這時初念卻舉起手中沒放下來過的那只鳳簪,對走近她身側的世子道:“這支不錯啊,送給你阿姊,她會喜歡的。”
說完想起來什麽似的,回頭問了皇甫述一句:“皇甫公子,不會也看中這支簪了吧?若你喜歡,百倍價讓給你,世子想必也是願意割愛的。”
世子看向他,眼兒睜得圓圓的,一副格外無辜的模樣,還點了點頭,道:“皇甫公子若是喜歡,本世子一定相讓。”
至此,皇甫述哪裏還不明白?
這兩人分明為了整他才來這一出,他們根本沒打算買那一堆尋常貨色,真正的目标,從頭到尾,只是這支簪而已。
他分明一直跟在他們左右,卻沒聽他們在商議過。
他們之間,什麽時候,已經培養了這樣的默契?而這默契,竟然是為了共同對付他?
皇甫述仿佛感到喉間湧出一股腥甜,咬着牙才算忍住了那股吐血的沖動。
出了那鋪子,世子悄悄朝後頭看了看,忍不住道:“這家夥,吃了個這麽大的悶虧,竟然還跟在後頭呢!”
初念冷聲道:“随他去。”
兩人來到橋頭,這裏的人更多。有少年男女放河燈,有權貴子弟泛舟游船,岸邊的攤販們大聲吆喝招攬生意,沿河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但這繁花似錦的熱鬧,只屬于一部分人。
為了籌辦這次的燈會,官府已經提前多日清理了街道,那些外來的流民被集中哄趕到別處,其中不乏有幾個漏網之魚,卻也不敢随意作亂。這些外出看燈之人非富即貴,誰家沒帶幾個護衛小厮,不說小偷小摸被抓個現行,就算是擋着路了,也會被拳打腳踢一頓好打。
是以,絕大多數的流民,在這樣的日子,還是靜靜蟄伏到陰暗中去了。
初念的目光,偶爾落在那些角落的不起眼之處。
并沒有想太多,只是覺得,這些流民的存在,原來是一種強烈的暗示。
亂世快到了。
鮮花着錦,烈火烹油,這座城池在燃燒着最後的榮華。
行至某處,為了避讓迎面而來的人群,世子與初念攜手避到路邊,卻不小心踢到什麽東西。
低頭一看,原來這邊歪歪斜斜地豎着一塊木牌,上頭用黑炭寫着個碩大的“弈”字。
木牌的旁邊,蹲着一個眼神冷漠的少年。
見兩人的目光看過來,少年擡了擡眼,問道:“弈棋嗎?十兩一局。”
“十兩?你怎麽不去搶?”
身後的季輕聞言,不由嘟囔一句。世子看了初念一眼,見她似乎并不着急離開,便也蹲下.身子,問那少年:“這字是你寫的?不錯啊。”
那少年卻十分冷淡,回道:“公子若喜歡,我寫給你便是,十兩一副字。”
世子愣了一下,看了看初念。
初念卻在打量這個少年。
少年十分瘦弱,但長得還算俊秀,雙手凍得通紅,但十指修長,勻淨光潔,不像是做粗活的人。加上他這副鐵劃銀鈎的字,膽敢叫價十兩一局的棋,應當是落魄的書香子弟。
時下文人最重風骨,若非生活所迫,怎會流落街頭,靠賣字賣弈為生?
世子順着她的視線,打量一番眼前的少年,沉默片刻,讓季輕拿出十兩銀,放在少年身前。
季輕有些不甘不願地拿出銀子放下。
那少年便立刻将銀子收好,問顧休承:“公子要字,還是對弈?”
世子其實興致不高,但還是道:“字吧。”
說罷問初念:“讓他寫點什麽好?”
初念想了想,說:“就讓他寫寫這上元夜。”
世子便看向那少年,說:“那你來做一首上元夜的詩。”
見少年似乎猶豫了一瞬,便問他:“怎麽,作詩也要加錢嗎?那你便加上,再十兩夠麽?”
少年卻道:“作詩不必加錢,不過這位公子,我這邊沒有紙筆,請先提供。”
此言一出,初念錯愕,世子失笑。
世子問他:“你紙筆都沒有,就敢賣字?”
那少年卻道:“我本只是弈棋,是公子主動要買字的。”
很有道理,無可辯駁。
世子便道:“那賣紙筆的鋪子遠着呢,本公子懶得等了。那就弈棋吧!你棋盤呢?”
少年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将那寫着弈字的木板翻個面兒,再從身邊大樹後邊拿出一塊拼起來,鋪在地上,便成了一副棋盤。
世子挑了挑眉,之間少年又拿出兩個瓦罐,裏頭分別裝着黑白兩色的小粒鵝卵石,這便是棋子了。
世子大笑:“我還沒這樣下過棋呢,有趣,有趣!”
初念也覺得有意思,便提議道:“不如設個彩頭。”
世子又将那少年打量一番,問道:“你可有什麽可賭的?”
少年淡淡回道:“不賭。”
世子卻道:“與你對弈一局,便要十兩銀。但不論輸贏,你卻沒什麽損失,這買賣我吃虧呀!”
少年想了想,便道:“若你贏了我,銀子還你。”
世子又讓季輕拿出一錠銀子,道:“那可不成。這樣吧,若你贏了,這銀子也是你的。但若你輸了,之前的銀子還我,另再給我十兩銀。”
少年顯然對自己的棋藝十分自信,只略想了一下,便點頭道:“可。”
世子問他:“你篤信自己不會輸麽?”
少年卻将裝有黑子的瓦罐遞給他,道:“讓你三子。”
可以說,十分自信了。
世子卻微微一笑,并不推拒,率先在那簡陋的棋盤上下了三子。棋子落下,那少年的目光也變得沉凝起來。
世子心內暗笑,他棋藝不說精通,但也不至于被人連讓三子還能輕易落敗。
兩人就着燈市的餘光,在河邊的大樹下開始對弈。
初始兩人落子很快,但漸漸的,少年一方卻開始陷入困境,他舉棋不定,額間漸漸冒出細汗。
世子卻忽然問他:“剛剛忘了問,你若是輸了,可有十兩銀賠我?”
少年雙目微瞠,捏着白石子的手分明顫抖了一下。
不出所料,他果然沒有退路。
少年竭力撇開這句話對自己帶來的影響,凝神在棋局之中,半晌,将手中石子落下。
世子微微搖頭,随即落下一子。
“你輸了。”
少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棋盤,慌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世子道:“你棋藝不錯,若沒有讓我三子,我未必贏得這般順利。”
少年頹喪地拿出先前收起來的十兩銀,沉默良久,雙膝跪地,沉聲道:“願賭服輸,這銀兩還您,只是我身上沒錢,欠你的十兩,卻是暫時沒有。公子如若信我,可否留下姓名,他日我掙夠銀錢,定會登門奉還。”
顧休承将那銀子收回,扔到季輕手裏,站起身來,撫了撫衣擺,卻道:“本公子倒不差你這十兩銀,只是奉勸你一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下次別再這般自負啦!”
說着這話,卻悄悄去看初念,如願發現她眼中早已經沒了對那少年的好奇與探究,便拉了拉她的袖子,指向對面的某處,道:“那個燈好漂亮,我們去看看。”
初念點了點頭,跟着他走了過去。
站在不遠處的河岸邊觀望這一切的皇甫述,沒錯過那兩人離開時,被留在身後的少年隐含不甘的眼神。
皇甫述想了想,招來身邊的随從,如此這般地耳語了一番。
大樹下,少年頹喪地重新豎起木板,心中懊悔不及。
他并非不清楚自己如今處境的艱難,家鄉戰亂,他們舉家進京避禍,未料到半路遭遇匪徒,父親枉死,母親病重,家仆逃散。如今他們母子兩個跟那麽多人擠在一個破敗的大雜院裏,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他,也不得不對生活妥協,想趁着這上元節,用自己的技藝掙些家用。
他在這裏候了整晚,才等來這麽一位客人,卻輸在了自己的年少氣盛上頭。
如果重來一次,他還會這般沖動嗎?
少年想到那位公子衣着光鮮,舉手投足皆是貴氣,心中不由升起幾分不爽。
既然不差那十兩銀,留給他又怎麽樣?卻偏偏收回去。
正胡思亂想着,眼前忽然出現一道身影,那人扔下了一錠重重的銀子,居高臨下地問他:“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能保證,讓剛剛那人輸掉一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