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孤燕
晏梓把被五花大綁的晚婆丢到了角落裏,在她那雕花紅木衣櫃上踢了一下,那衣櫃的兩扇木門便彈開了。
“老太婆,你是有多喜歡這種香料啊……”晏梓被那香料熏得頭疼,捂住了口鼻小聲道。
晚婆的屋子不大,看來看去也就那麽丁點兒地方,沒過多久他就在衣櫃一角找到了一件沾了血的外衫。想必她時常穿着,若是丢出去了被人看見遲早要遭懷疑。
兩人将晚婆帶到了霂州的大牢裏。捕快和獄卒都認識他倆,再者,關大人已經打過招呼了。因而他們也就任由這兩個人拖着一個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往陰暗潮濕的審訊室去了。
審訊室裏擺放了一張粗制濫造的木椅和兩張鋪了一層薄坐墊的梨花木椅,那張做工粗糙的木椅看起來已經用了許多年,甚至沾了點血跡。
胥之明先在一張梨花木椅上坐下了,晏梓則把晚婆扔到了那張木椅上,尋了根麻繩給她綁了個結結實實,這才在胥之明旁坐下了。
“晚婆,是你下的毒?”
“……是我下的。早就下好了的。”
“晚婆,在下也不跟您繞彎子了,您是睚眦的人吧?”胥之明雙手交疊,臉上少有的沒有任何笑容,渾身散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有些吓人。
晏梓觑了他一眼,幹脆一言不發地看向了晚婆。
晚婆那盤起的發髻已經有些散了,光看模樣簡直是個哪家沒看緊放出來的瘋婆子。
這老婆子挺直了身板,桀桀笑道:“是啊,我是啊。敢問胥公子,您又是哪裏跟咱睚眦過不去!”
“聽說睚眦于明翰大元伊始開始在江湖上冒頭,起初只是些能人異士在明翰四處游蕩,招攬信衆。因當初目的并未明确,衆人只當是個普通的新教。然,這些年下來,睚眦的教主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我可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晏梓皺眉道。
“元帝無能,吾輩不過是為天下獻身罷了!”
“呵,為天下獻身,”晏梓站起身,緩步向晚婆走去,“好一個為天下獻身的糟老婆子,好一個為天下獻身的鄉野□□啊。”
“晏梓。”胥之明察覺到了不對,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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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梓沒顧胥之明的喊聲,冷聲道:“睚眦教主當真是洗腦功夫一流,晏某着實佩服,這話還請您回頭到了地府見着您教主了跟他好好唠唠。明翰一向太平,就算那皇帝再惹人厭,也不至于招致什麽傷天害理之事,現如今雖清原公主要嫁到赤鹿磐去,其他也并未有何令人糟心之處。而睚眦教主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天大的野心,這場叛亂謀劃了這麽多年,個把月大的女嬰都能熬作賢妻良母了,也真是辛苦他了。”
“晏梓。”胥之明沉聲道。
晏梓一把揪住了晚婆的頭發,狠狠說道:“為了這麽個混賬事究竟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睚眦又得以人血入藥,你教中又有多少人為之進了藥爐子?!為天下獻身為天下獻身……百姓不過求一個太平日子!是你們要來作妖!”
“晏梓!”胥之明忍無可忍,精準無誤地抓住了晏梓的後領,将他拎了過來,攔在身後,“晚婆,我問你,你殺浸梅究竟是要做什麽?!”
“浸梅……?呵呵,浸梅……”晚婆搖了搖頭,晃着身子慢悠悠地說道,“我為何要殺浸梅?老太婆我雖然半只腳進了棺材,可殺人這事兒,可是還很利索呢。”
她猛地一擡頭,口中竟是已經爆出了汩汩鮮血。被胥之明攔在身後的晏梓愣住了。
她竟是咬舌自盡了。
“……之明,她死了。”
幾日後,二人在胥家的後院裏溫上了一壺霂州果酒。
“晚婆一開始就沒殺錯人,”晏梓低聲道,“她一開始要殺的就是露伊。”
“我還是想不通,為什麽浸梅會提前知道有人要來殺她?且,她已經流浪有些時日了,既然知道有人要殺她為何不早走……等等!”
晏梓被他這一下吓得差點摔了酒碟。他嘆了口氣,把碟子放回小矮桌上,問道:“怎麽了?”
“晚婆的意思是……她一開始要殺的就是露伊?那浸梅換門牌子作甚?!”
“……我且順着你的意思理一理,”晏梓回憶了一番,道,“晚婆一開始接到的任務便是露伊。她早早給露伊下了睚眦,睚眦有致麻與催眠功效,因而那晚露伊雖被開膛破肚,卻仍是沒有一丁點兒的聲響。她殺了露伊後,順勢往外跑,以裝作是醉香堂外的人行兇。接着她去了亂葬崗,埋了露伊的頭發和指甲,掩蓋睚眦的痕跡。随後她回到醉香堂,換了衣服……而浸梅換了門牌,要麽是她手上也有什麽東西,要麽是……”晏梓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跟晚婆是一夥兒的,換門牌是為了迷惑我們。”胥之明的臉色變得極差。
兩個人趕到醉香堂時,前陣子就放回來了的浸梅已經離開了。
離了晚婆的經營,醉香堂的生意蕭條,再加上死了人,姑娘們都準備各奔東西了。
二人到了酒樓裏,定了個雅間稍作休息。
窗外歇了一只燕子。晏梓擡頭望去,不知該說什麽。
這時,胥家守在外頭的一名丫鬟走了進來,道:“少爺,有位姑娘想見見晏公子。”
“見我?”晏梓奇道。
“讓她進來。”
丫鬟畢恭畢敬地出去了。不多時,進來一窈窕女子,手持一長笛,向晏梓行禮:“露伊見過晏公子。”
兩個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只得面面相觑。半晌,晏梓才道:“你叫……露伊?”
“正是,”露伊笑了笑,“小女覺得,該是時候出來了,便來見了。小女名叫露伊,乃是晏公子于钴林盟內燕部新人。”
“你是钴林盟的人?”
晏梓看了胥之明一眼,道:“沒什麽好瞞的。是,我是钴林盟的,且是钴林盟的燕部主人。我早聽盟主說了給我撥了個重要的姑娘,就叫露伊。原想着被殺了的那個是,沒想到……”
“那孩子名叫李纓,原應被發配到西疆的,她想到霂州落戶,黑戶沒法子進城,正好我閑着,就讓她替了我名字進城了。沒想到,霂州竟然也有睚眦的人,真是害了她了……”
胥之明問道:“那,睚眦的那個什麽,應該是在你手上?你可知道浸梅究竟是何人?”
“是的,睚眦的情報還在小女手上,那浸梅是睚眦中層的掌人之一,應是來監督協助晚婆的。”說着,露伊畢恭畢敬地遞上了一卷竹簡。
晏梓接過,攤開了看了。只見上頭寫了幾句話,最後還蓋了一個印。
“那是睚眦的私印。這是我從我那後娘房中偷出來的,娘親早前跟睚眦周旋時早跟我說過睚眦的事情,我便交與钴林盟了。盟主說,您在查睚眦,便讓我跟着來交給您。”
李纓被好生葬了。
晏梓跟胥之明一起站在那墳頭前時,心中無端起了一股悲涼之意,不禁吸了吸鼻子。
這姑娘是個可憐人,獨身一人來謀生路,卻未想直接将自己送上了死路。
她就這樣客死他鄉,家中人無一人知曉。
就如荒原上一聲孤燕的啼鳴,短促,消失後便也無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