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佛生
晏梓就像一只燕子。
他從冷裏來,帶着一絲暖意,有他的地方就像是有春意。縱然是寒冬,縱然是霂州外的那片雪原,也似是在濁水以南的草灘濕地裏,在那春陽裏。
胥之明的日子一天天過得渾渾噩噩,外出幾日,回來後在霂州或是附近幫衙門破些個大小案子。倒不是他看低他人,只是圍在他邊上的人都實在是入不得他自個兒的眼,以他的話來講——不是一路人,難喝一壺酒。
可晏梓就是那個能同他喝酒的人。
起初只是覺着他有趣,便陪他鬧鬧了。
這只小燕子實在是可愛得很,認真的時候板着臉,氣急敗壞的時候就拖他喝酒,叫人忍不住想逗他。
後面麽……便是辟邪塢之事了。
晏梓叫他別管自己的時候,胥之明的火氣蹭蹭蹭的就上來了。
他了解辟邪塢卿才會叫晏梓別去招惹,可晏梓卻完全不聽他的,就像是他養了只燕子,就算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也要紮進水裏去尋死。
正想着,胥之明猛地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麽叫他養的?
……他一定是魔怔了。
胥之明這麽一猶豫,右腳退了半步,竟是踢到了一個什麽東西,頓時耳邊傳來齒輪咬合的咔咔聲。他心中一緊,迅速轉了個身,将晏梓護在懷裏。
緊接着,有什麽尖銳之物刺入他的脊背上,或許是短劍,或許是箭。
哪一個都或許會要了他的命。
胥之明咬了咬牙,扶好了晏梓,一手探至背後,将那東西拔了下來。那是一根箭,箭頭上還塗了什麽無色的東西,混着胥之明的血液滴落在塵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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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燕子你欠我欠大發了……”
胥之明的半邊身子都不能動了,免得流血流得太狠,只能攙着晏梓一步一步地拖着身子往裏走。
好在此處與過道的出口相去不遠,走了半柱香的時間後二人來到了一處地窖中。胥之明找到了出口,先将晏梓推了上去,這才慢慢爬到地面上。
此處似是一間破廟,供着一尊文曲星君,只是神像的腦袋缺了一角,衣袖也已斷裂,供桌上滿是灰塵,唯一的一只蘋果卻是被蛀得幾乎只剩了一層皮。
然而尚未醒來的晏梓的火折子早就熄了,胥之明本就看不見,二人對自己所處之地一無所知,他只能靠摸的。
“誰!”
因還拖着晏梓,胥之明的心一直便懸着未曾放下過,方才一聽有什麽動靜,他便迅速将晏梓護在了懷中,偏過頭去聽那聲音的源頭。
“……啧,還以為是李老三又帶新的東西過來了。”
胥之明皺了皺眉,被布帶覆蓋住的眼睛微微睜開了,用眼角盯着那個人影。
“喲……小子,你這金亮亮的東西有點有趣嘛,讓我想起了個人。”
“你是誰?”胥之明完全不想理會他那些沒頭沒腦的話,便極沒耐心地丢了話出去。
“……那個白頭發的……”來人頓了頓,突然輕笑一聲,“有點味兒啊,看着也有點面熟,是不是先前逃掉的那個小侯爺?早聽說從山裏跑回來時腿上被蛇咬了一口,竟然真的中了毒還沒死?”
“你是睚眦的人。”胥之明咬牙道。
來人拍了拍手,笑道:“這位小公子,你的腦袋瓜不錯。”
“李灘在幫你們帶什麽?”
“……不如,咱們來談談吧,小公子?”
“……你想做什麽?”胥之明緊了緊抱在懷裏的晏梓,警惕道。
“你将你那護着的白毛崽子給我,我就告訴你李老三在幫咱做什麽。”
“你們要他有何用?”
他攤手道:“這位公子,不妨告訴你,睚眦中的人都被喂過睚眦毒,深得教主賞識之人方能得所謂之解藥續命。若是有了小侯爺,那我便能解毒來去自如了。”
“做夢,”胥之明面上隐隐起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戾氣,“李灘到底在幫你們帶什麽?!”
“我看你應也中毒了吧?不過氣味淡得要死,剛被纏上身的吧?何不将小侯爺交給我,我好制了解藥,讓你服下,再帶你出去。你這般抱着他也不是辦法啊。”
“你他娘的給我閉嘴。”胥之明沒了耐性,一手摸上了刀柄,“李灘究竟在幫你們帶什麽東西過來!”
那人深深嘆了一口氣,再度開口時聲音已經冷了下來。
“既然公子無意與在下合作,那在下也沒什麽由頭可以來告訴你李老三到底在做什麽了。告辭,願您死得愉快。”
那人往後退了幾步,閃身出了破廟,沒過多久便已聽不見什麽聲響了,只餘山間的蟲鳴鳥啼。
昨夜怕是還下了場雨,這會兒還有些冷,屋頂上積起的水順着瓦片從窟窿邊緣滴落下來,啪嗒落在地面上,囤成了幾處水窪。
胥之明尋了處幹淨地方把晏梓放下了,走出廟去拾了些半幹的木頭回來扔到一處,用晏梓餘下的火折子給生了堆火,坐在一邊将上身的衣物一層層小心翼翼地褪下來。
他有點犯困,指尖也有些疼。既然李灘在替睚眦做事,那麽他所中之毒應也是睚眦沒跑了。
晏梓身中睚眦卻能活到現在,他不是沒猜過晏梓身上有解藥。可據他所知,睚眦并無解藥,說不定是因晏梓當時年幼才未致死。
就算有解藥,他又怎麽能賣了朋友将晏梓送出去換解藥?
胥之明醒來的時候,他的外袍已經放回了自己身上,身旁的火燒得正旺。
“醒了……?”晏梓在旁虛弱地喚道。
“你怎麽樣了?”
“還是……頭疼……”
“那咱們得快些回去……”
“你是不是受傷了?”
胥之明頓了頓,苦笑道:“沒事,地道裏碰上機關了,背上中了一箭……”
“你身上……有睚眦的氣味。”
胥之明閉上了嘴。許久,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要去扶起晏梓。
誰知晏梓猛地抽出了他腰後的刀,用嘴扯了左手的手套,用刀一把抹在了自己的左手掌心上。
“你做什麽?!”胥之明聞到了那股血腥味,頓時臉白如紙。
晏梓扯住他的衣領,将他狠狠壓在神臺下,不等胥之明從剛被敲到頭而生出的頭疼中回過神來,他人已經給晏梓制住,動彈不得。
“喝了。”晏梓邊說着,邊将左手遞到他唇邊。
胥之明別開頭,掙紮着要起來:“你別鬧了!”
“我沒鬧!我的血裏有解睚眦的東西,你快點喝了!”
“開什麽玩笑!睚眦哪來的解藥!你給我把手去包好!你還在發熱——”
晏梓一怒之下直接将手湊到了他嘴邊,将血強行給他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