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理由
馬路上不時有汽車飛馳而過,車燈明晃晃地閃爍着,給黑夜平添了許多神秘的感覺。
向雲躺在長椅上,睡得很熟。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臉色通紅,眼角挂着淚花,臉上的淚跡将她嘴角的唇彩暈染開,沖得七零八落,一張秀氣的臉仿佛變成了大花貓。
林栀心在向雲身邊站了一會兒,此時的向雲與初春時候醉酒闖進她家裏找她下棋的那個瘋女人的身影重疊起來,那麽無助凄涼,可憐極了。
她心裏隐約有些鈍鈍的疼痛,又脹又酸。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想來她也不會将此刻躺在長椅上,被淚水花了妝容的女人和平日裏笑容溫和,舉止有禮的向雲聯系起來。
誰都有落魄的時候,比起上一次她心裏對瘋瘋癫癫的向雲懷抱的嫌棄,這一次,林栀心對她只有心疼。
雖然她不了解向雲,也不知道向雲承受了怎樣的壓力,但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她知道向雲的性情非常溫和,而如此溫柔的人,最不懂得拒絕別人。
像昨天在向雲的生日會上,她明明不喜歡梁文致送給她那麽貴重的禮物,也不喜歡楊悅脅迫般的要求她戴上腕表。
但她體貼地考慮着他們的感受,在數度猶豫之後,依舊選擇隐忍退讓。
她包容了楊悅的得寸進尺,像個傻子似的為別人考慮,卻總是忽略了自己。
林栀心輕咬着唇,伸手去晃向雲的肩膀,試圖叫醒她。
但向雲像頭豬似的睡得很熟,林栀心叫了好幾聲她也不應,只咕哝着翻了個身,然後繼續睡。
無奈之下,林栀心只能先打了車,然後連拖帶拽地把向雲帶回家。
醉酒的向雲像是渾身都灌了鉛一樣,重得令林栀心懷疑向雲身上的肉是不是全都隐形了。
這一次,可比上回向雲在她家裏鬧,她把向雲從客廳帶去卧室的時候,要困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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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司機人不錯,幫林栀心扶向雲上了車,下車之後也搭了把手,才讓林栀心順利地将向雲帶回小區。
下車之後,林栀心連連道謝,回單元樓的路上,向雲腳下絆着石階,連帶着林栀心一起摔了一跤。
好在她們走得慢,才沒有磕着碰着。
林栀心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拖着向雲找到她們住的那棟單元樓,過程可謂狀況百出。
好不容易把向雲拽上電梯,林栀心長舒了一口氣,她甚至懷疑向雲是不是故意裝睡,這麽折騰居然都不醒。
她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賣這樣的苦力。
電梯叮的一聲響,林栀心掏了向雲的褲兜,把鑰匙拿出來開了門,那鑰匙上還墜着她送的那個小玩具。
推門進了屋,林栀心沒辦法給向雲洗澡,只能将就着把向雲送去卧室的床上躺着,然後擰了熱毛巾過來給她擦了臉和手。
好在向雲沒有化妝抹粉,林栀心用不着再給她卸妝,她用溫熱的毛巾仔細清理了向雲臉上的淚痕,擦掉了向雲的唇彩,替她将耳朵上的卡通耳釘摘下來,扔進桌上的梳妝盒裏。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林栀心轉身到客廳去倒了一杯溫水過來,再次搖晃向雲,看能不能讓她起來喝點水。
這一次向雲有點意識了,她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一臉呆滞,愣怔地看着林栀心,還在出神。
“把水喝了。”
林栀心溫聲道,向雲聽話,林栀心讓她喝水,她就借着喂到唇邊的水杯喝了兩口。
溫水下肚,她好像清醒了一些,擡頭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栀心,像是被後者溫柔的神情觸動了,她嘴巴一癟,又開始掉眼淚。
林栀心猝不及防,向雲哭得太突然了,她很無奈,将水杯順手放在床頭櫃上,低聲問她: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兒了?”
向雲醉酒的樣子林栀心是見過的,這人喝醉了酒之後純粹就是個陰晴不定的炸彈,一會兒笑一會兒哭,正常人根本無法跟上她的思路。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又是因為什麽,向雲大半夜還待在外邊,發表那些令人驚悚的言論,現在又在這裏委屈地哭唧唧。
今天如果她再去晚一點,向雲恐怕就要被人下黑手了。
真的太驚險了,這個女人真是一點自我保護的意識都沒有。
她總将別人照顧得那麽好,為什麽卻将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
林栀心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後怕,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哪裏來的膽子去恐吓那個流浪漢,幸好只是有驚無險。
向雲嗚嗚咽咽地哭了兩聲,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回答林栀心:
“楊悅跟我告白了,她說她喜歡我。”
她哭得傷心,林栀心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兒,聽她這麽一說,頓時一腦門兒黑線,被告白了至于這麽難過嗎?
“有人喜歡你,不好嗎?”
林栀心也在床邊坐下,她早看出來楊悅喜歡向雲,昨天又是向雲的生日,小姑娘選在昨天告白再正常不過,但是向雲為什麽是這樣的反應?
“不好。”向雲回答得直接了當,可憐兮兮地抹着眼淚,“她說她喜歡我,可是我有什麽能讓她喜歡的?我不知道,我逃走了。”
她膽怯,感到無邊無際的恐懼,她被恐懼支配了理智,看不到未來,也不敢邁出腳步,她的靈魂被囚禁在十多年前的少年時代,沒有勇氣沖破枷鎖,也沒有力量去改變。
逃走了,也就是害怕了,拒絕了。
林栀心微彎的眉眼裏透出溫柔的淺笑,她見過告白被拒哭得這麽慘的,但是沒見過拒絕了別人自己還哭的昏天黑地的,向雲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但向雲那麽難過,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能理解向雲的選擇。
這條路本來就不好走,向雲因為害怕而拒絕楊悅也在情理之中。
雖然向雲與她說過她自己不歧視同性戀,但向雲不歧視不代表她能接受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她自己身上。
只是楊悅估計會很難受,向雲倉惶而逃,肯定比直接拒絕更讓人傷心。
“那你喜歡她嗎?”
林栀心伸手揉了揉向雲的腦袋,循循善誘,試圖像開導自己的學生一樣開導向雲,看看向雲這麽難過的症結在何處。
如果向雲對楊悅有一星半點的好感,她也願意為向雲鼓勁加油,縱然她自己已經不相信感情了,卻總還希望身邊的人能擁有她無法擁有的美好。
她打心眼裏希望向雲能得到幸福。
這麽溫柔的一個人,不應當被命運辜負。
但勇氣,并非每個人都能擁有。
向雲抱着頭蜷縮起來,咬着唇,困倦地眨了眨眼,這才開口回答林栀心的話:
“沒有,我只是把她當妹妹看。”
她還沒有想過要和誰在一起過一輩子,她明确地知道自己不喜歡梁文致,也不想随便嫁給一個不熟悉的男人,更不敢越過雷池,去探索未知的可能。
她寧願一個人孤獨終老,捧着心裏的秘密過一輩子,也不想重蹈覆轍,再犯別人口中所謂的錯誤,再走旁人眼中的歧途。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催婚,等她過了三十歲,必将變本加厲,到時候她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子,她完全無法想象。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對誰袒露心扉,她習慣了給自己穿上樂觀的僞裝,對誰都保持微笑,一再妥協退讓,卻從來不能換來理解和寬容。
她痛得體無完膚,卻沒有為了什麽不顧一切的理由。
林栀心有點糊塗了,既然如此,那拒絕了便拒絕了,何至于那麽難過呢?又為什麽,要逃走呢?
“那你為什麽哭?”
她終于問了最關鍵的問題,也許能明白向雲如此撕心裂肺的原因。
但她卻沒有等到向雲的回答,在她的聲音落下之後,向雲腦袋一偏,竟靠在床頭上睡着了。
林栀心嘆了一口氣,對這個醉了酒就化身破小孩兒的向雲無可奈何。
她扶着向雲躺下睡好,然後将涼被拉起來給她蓋上,掖了被角就打算回去了。
但向雲睡得不穩,眉頭緊皺,無意識地掀開剛蓋好的被子,拉扯自己的領口,露出衣領下面掩藏的白皙肌膚。
向雲的鎖骨清晰好看,被衣領籠着,半遮半掩,隐約還能看見T恤下面淺粉色的內衣,将她不太豐腴的胸脯攏起。
林栀心意識到自己的目光有些失禮,輕咳一聲收了回來,重新拉過被子給向雲蓋上。
向雲不肯乖乖睡覺,掙着又把被子掀開,這回林栀心明白了,這人穿着內衣睡覺不舒服。
對身體也不好。
林栀心眸心微黯,猶豫了一下,然後伸手扶了向雲一把,讓她側過去,隔着T恤将內衣的衣扣解開。
“這樣應該會好一點。”
林栀心自言自語。
向雲重新躺平,眉頭舒展了一些,總算不再鬧了。
林栀心搖了搖頭,将就着就這樣吧,和衣睡着,總比流落在外,睡在長椅上強。
她起身重新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走到向雲的書桌前,撕了一條便利貼,拿起筆寫下一行字。
落筆,她将便利貼貼在醒目的位置,就轉身離開向雲的卧室。
現在才淩晨兩點多,她去洗個澡還能再睡一覺。